女仙不吃斋

　　午间一下子睡了许久，醒来的时候已近黄昏。将锅里的吃食热了又与鸟儿吃了，趁着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带着凤儿在周边转了一遭。

　　到了晚间，她倒也不觉得困乏了，哄了凤儿睡了以后，自己却是精神的很。

　　即便是闭着眸子，脑海里也天马行空的跳大神，数羊数狗数小鸟，都没起多大作用，反倒是越数越清醒，想到了万把年前的事情。

　　即便沧海桑田换了几番，诸多事情依旧是历历在目。

　　她那会儿还小，瞧天是蓝的，树是绿的，人是快活的，便是一切了。

　　最初的最初，大伙儿虽然生来就是仙人，却都还没有幻化成人形，那时候的凡间也没有如今这般的繁华，茹毛饮血才是常态。可那会儿，她就经常会和上天庭的伙伴溜下去玩。

　　那时候觉得并没有多稀奇，可如今看来，她那时候一起糊泥巴的伙伴如今都被人家供奉成了上古神兽。

　　那会儿，她就和凤凰玩的最好。

　　几乎每日里睁眼第一个瞧见的是他，闭上眼睛打算入睡时，最后一个瞧见的也是他。

　　上天入地，下海摸鱼，能怎么皮就怎么皮。

　　她还记得自己初化人形的时候，撑着下巴笑眯眯问他，自个儿好不好看？

　　那凤凰比她先一步幻化成人形，当时撑着下巴看了她许久，才慢悠悠开口道，唔，这眉毛，这眼睛……啧，胳膊这腿……美娇娥，要不您先找件衣服穿穿先？

　　薛月连忙缩成一团把自己藏了起来，女儿家的害羞这才后知后觉的出来。最后还是凤凰大笑着拿起一旁的披风，将她团团包裹好，又给她换上了新衣裳，把一切安排的明明白白。

　　自那以后他们依旧是一块上天入地，但却不是下海摸鱼了，而是寻遍人间天上，专门找漂亮衣服穿。

　　她那时候的性格就花的很，其实她如今已经不大记得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了。旁的伙伴如今皆成了上古神兽，要么真身是凤凰，要么是九尾的狐狸，还有威风凛凛的龙王爷，和吉祥瑞兽麒麟……皆一开始并无人形，修炼之后才幻化成的人。她亦是之后幻化而成的人，却忘记了自己的本体究竟是何物了。

　　似乎成了人以后，她就再变不回去了。

　　这也真叫薛月无话可说。瞧瞧别人想当人就当人，想当兽了转眼变成一个娇俏可爱的灵兔，去凡间富人家混吃混喝多日，好不逍遥快活！

　　就算是子墨，也时常幻化成凤凰，天地之间随他翱翔，若是飞的低了，叫一些凡人看见，还乌压压地跪了一圈觉得天神临世，好不威风厉害！

　　就她薛月最垃圾。

　　天道不公，薛月气猝。

　　因为生来就是一了副喜新厌旧的心肠，她自不会一心一意就陪着凤凰玩，时常溜出去斗斗狐狸，爬爬麒麟，但一准要被子墨拎回来，似笑非笑的把她抽筋剥皮。

　　这抽筋剥皮，自然不是真的抽筋剥皮，但必然有她好受就是了。这凤凰，当真是好生的霸道。

　　有好长一段时间，薛月都几度自闭。可凤凰也就冷了她几日，接下来就带着她去凡间四处游荡。那时候的凡间已不是过往的茹毛饮血，反倒是渐渐有了集市，逛吃之间，还是十分快活开怀的，特别是阔气的凤凰跟在后头一直买单，她几乎是要什么就有什么。

　　她似乎是被凤凰圈养了，那就……圈养吧，这样荒唐的过日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关键是凤凰生的还挺俊秀，长身玉立，上天庭不知多少女仙背地里爱慕着他。那时候可比如今开放的多了，那些女仙大胆的夜间甚至自荐枕席，唔，风流。

　　可凤凰却好像并不是很有能耐，往往拒了那些窈窕美貌的女仙，整日和自己在这凡间逛逛吃吃，实在是荒唐。

　　可薛月又觉得，他这样真好。

　　如今她虽然过的逍遥自在，再不被任何人管着，想和谁好就和谁好……可总觉得，寻不到半点往日里的滋味了，甚至胸口还隐约有些酸意，有些窒闷。

　　真的是被管习惯了，就欠收拾啊。

　　薛月也记得那时候凤凰仿若漫不经心又含着笑意对她说过一句话。

　　“这天底下的华衣，其实也都不过如此，真正美貌的衣衫要等我今后涅槃后换了一身羽毛，到时候我摘凤凰羽给你做件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裙子，那穿在你身上，定然好看极了。”

　　自他这句话说完，薛月就盼着这条裙子盼了许多年，隔三差五就会问一下凤凰，阿墨，你什么时候涅槃呀？

　　他名为子墨，薛月总是阿墨阿墨的喊他，子墨亦是亲昵地唤她阿月，天地间就属他们两个的关系最铁了。

　　试想一下，如今他幻化成凤凰模样时，一身羽毛就美的天地间绝无仅有，若是涅槃后更美，那得是何等的绝色模样？

　　隔壁的九尾狐狸生的颇为貌美，一身飘渺仙裙把大半的男仙迷的七魂六魄全丢了。同为女子，又实在无聊，自然难免会起攀比之心，薛月觉得自己也不差哪里，缺的就是一条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裙子罢了！

　　衣裙还没到手，她就忍不住想先出去炫耀一番，这衣裙……光想想就该知道是多么的光彩耀人！可她又想着要忽然来个惊雷震呆大伙儿，生生忍住了这股欲望。

　　薛月丝毫不怀疑子墨说的话真假，他既然答应了自己，那就必然会去做到的。毕竟他们是最铁的铁哥们，子墨可从来没有失信过他。

　　他总是答自己，快了快了，很快就要去涅槃啦！

　　薛月指着他臂间道：“凤凰屁股上的羽毛最长最好看，到时候你多拔几根给我插在裙子上，我要风一吹就能飘起来那种。”

　　子墨愕然了一下，正面对上她藏住自己的身后，笑骂道：“你还是不是姑娘家？这种话你怎么说的出口的！”

　　薛月无赖道：“我可不管，这是你一早答应我的事情。”

　　她这般的无理取闹，子墨也只是头疼又无奈的应了连道了三声好。

　　这样又沧海桑田转了一番，阿墨终于涅槃了，那日他去的十分匆忙，唯留下了一句等我，便踏着重重烈火而去。薛月满心期待的在上天庭等着他从火海中回来，等了日日夜夜，起初几乎是不眠不休看着他离去的地方。

　　却没有等到他回来。

　　那时候薛月才知道，原来凤凰涅槃也不一定会重生，浴火也不一定会生出更好看的羽毛。

　　凤凰浴火的另一个结局是灰飞烟灭。

　　那一瞬的滋味，好似天崩地裂，薛月觉得，灰飞烟灭的好像不仅仅是子墨一个人，他应当是顺带把自己也给捎上了。

　　薛月依稀记得，自那以后自己似乎是崩溃了许久，那时候凡间刚出了一种名为酒的东西，她入了凡间，一醉便是好多年。

　　想哭却也哭不出来，想笑却又笑不开怀。

　　从没有失信于她的人，终是失信了。

　　凡人死了可入黄泉，登奈何桥，可从来没有人知道，仙人灰飞烟灭之后，还可以上哪里去寻他？上古的神兽一个个寂灭之后，薛月曾几度觉得下一个就该是自己了，就该是自己了……若是自己，若是自己能入轮回，那黄泉路上她必是要寻子墨讨个说法的，那答应她的漂亮衣衫怎么不作数了？一句等他，怎么的就音讯全无了？

　　这一等，却是寂寞了万年。

　　一万年究竟能长成什么模样呢？

　　她好几次都努力的去回忆子墨的眉眼，只依稀记得是好看的很，可那凡间几年的大醉，叫她整个脑子都不甚清醒了。原本刻在骨子里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的眉眼，她如今却怀疑会不会相见陌路。

　　可又觉得，能相见陌路也是极好的，她最怕的，是如今这样的相见无期。

　　现在世间所有的上古神兽皆已作古，徒留她一人守这荒山百年。

　　一次次的含泪斩杀灵兽，她心中如何不恨？老天真的是怪会做贱人的，可如今天地间就属她岁数最大了，又不得不背负起这个责任。困守于此，极力护灵兽平安。

　　子墨啊，若你还活着……若你还活着……

　　那这一切是不是你都会抢在前头担着，不让我受半分的苦楚委屈。

　　我是不是就可以穿着世间最漂亮的衣裙，在天大地大之间四处游玩，尽情享受。

　　而非困在这荒山之中，永禁于此。

　　薛月将脸埋在被窝之中，觉得眼睛又湿又痒，心里难过委屈的厉害，几度被闷的喘不过气，更她却反倒是更用力地将自己一张脸往深里埋。

　　活了万把年了，忽然觉得岁月皆是白活了，又生了姑娘家的玻璃心肠，只觉得世间委屈都叫她一个人全然受了，好不难受！

　　忽然觉得头发被一碰，一股子力道强行让她抬起头来。

　　薛月松了力气，抬头的瞬间只觉得脸上一片湿意，她深吸了一口气，眸子泛红还含着泪，模样可怜的要命。

　　子陌见她这个样子也是一怔，眸中隐约有慌乱闪过，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薛月却是忽然一把紧紧抱住了他，哽咽道：“子墨你王八蛋……你王八蛋……”

　　子陌整个身子都瞬间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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