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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笳依然
寻声瞧,北方松树巅站一妙龄女子,着大红裙,里缎外纱,同色宽大纱巾固定在头顶,垂到腰间。她似仙子凌空而下,裙袂飘飘。
顾安迎去,压低声音寒暄:“轻功长进不少啊。”
“那是!”少女得意洋洋。
“你怎会来楚境?”
“逃婚……”女子没好气地说。
“哦?”适时挑眉,顾安面目里盛满惊讶。
女子气急败坏数落,“你家林木头居然联合我阿瓦一起骗我,说什么嫁良人为配,我配他个大心肝子!那老头要我嫁到誉福宫去。”
“誉福宫?”顾安疑惑,而后替副手打马虎眼,“木森应是被蒙在鼓里不知情吧,据我所知,他到胡笳仅是受令尊所托,将你护送回去而已呀,何来诓你之说?”
“当初他连哄带骗把我诓回胡笳,到胡笳第二天就要把我送到誉福宫当妾!我呸!谁稀罕!”少女真性情,言行举止间无不透露着不情不愿。
“听闻誉福宫殿下可算是国主眼前红人,且至今他府邸仅纳了位侧妃,正妃之位空悬已久,嫁过去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盯着顾安看了眼,姑娘弯眉微蹙,正儿八经地反问:“林木头榆木脑袋就算了,我的心思,先生不知道?”
她到邙山书院求学多年,与顾安一行走得近,又是个爽快人。但凡非愚不可及之人,都能将她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可是林木森有心视而不见,谁也奈何不得。
顾安自然明白,便问她逃出来后,准备往哪儿走。
“你别提,提这事我肺都气炸!我费老劲儿逃出来,赶紧奔到邙山找先生您,合计着您和平王殿下走得近,帮忙说两句好话,我宁愿跟着平王殿下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想踏进誉福宫半步。再不济,我往邙山躲一阵子也行啊,可您猜怎么着?”
说到激动时,女子大口吸气,努力平复心情。顾安与她认识多年,深知女子厌恶束缚,侯门似海,她自不愿遂父亲意思嫁进王城。
“你家那丫头长本事了,死活不许我进邙山。”
顾安轻拧剑眉,心道不妙,向来恪守礼节之人,连敬称都省略了,看来着实气得不轻。他和颜问:“为何?”
“我!沙依然!十岁进邙山,到如今七个年头,每天跟她低头不见抬头见,她还没记住我这张脸?哄鬼!我这千里奔袭逃难呢,保命都来不及,哪还有功夫管那破令牌。恁多年交情楞是半点儿面子都不给,冥顽不灵。先生您给句公道话,您就说她是不是块榆木疙瘩?迂腐!”
沙依然像只炸毛的猫,顾安顺着毛捋,附和道:“嗯,榆木疙瘩,我回去训她。莫气莫气,不值当。”
视线越过顾安肩膀,阴云密布的面儿骤然一收,愣了愣,发出吁叹,狡黠打趣:“哦!难怪先生久不归家,原是佳人相伴啊。”
“依然……”顾安嗔道,且担心节外生枝,转身见令姜探出身子望着这边,顾安便向她稍作颔首致歉。
那边倒没对女子言语作何表示,眼睛暂时无法适应外界强光,令姜闭眼睁眼换了几次才渐渐好转。
绕过顾安,女子率先朝马车走,停驻于令姜一臂距离,上下打量,点头说:“楚国有诗言‘芙蓉不及美人妆’,小娘子面容姣好,但我提醒你,跟着先生可有得苦头吃。先生家里那位是个死脑筋,多少佳丽惦记先生,全折她手里了。”
“家里那位?”
顾氏先生已有家室?仿若一记闷雷,令姜一时半会儿语塞。
仅从外表推测,先生应过了及冠年纪,成家立室无可厚非。且先生姿容俊朗,学士渊博,品性极佳,至少目前为止,令姜还没发现他有什么缺点,这等完美之人,怎缺恋慕者呢!
却原来,竟是自己浮想了……
“令姜姑娘,别听她胡诌。崖香原是因战乱流离失所的孤儿,多年前我带她回邙山,如今驻守邙山江边,负责核查进出人士身份。崖香待我,如同你待庆兄一般。”顾安解释。
‘顾先生真像所见这么简单,我与他应能推心置腹。’
庆志话语犹在耳侧,令姜觉得顾安像一场梦,她甚至开始怀疑此时此刻,周遭是幻是实。
跳下马车,令姜先赞眼前女子:“有言道不清楚之事不作评论,今日虽说与姑娘初相见,却实在想讲一句,姑娘至情至性,颇有‘心中海纳江湖远,一笑举杯任花飞’的豪情。”
细细琢磨她言外之意,却又挑不出毛病,沙依然偏头傲视:“自始至终我满是抱怨,你从哪里看出豪情?违心话揶揄我呢?”
令姜抿笑:“我自见不惯扭捏作态,凡事素喜明讲随意。姑娘爽性,定不似表象这般斤斤计较。”
称赞得诚意满满,极称沙依然心境,但她是谁?胡笳知府嫡长女,怎能因旁人一句赞美之词而忘形。她憋笑,傲着神情,很是得意。
“与先生认识时间不长,但令姜以为先生通情达理,崖香姑娘自幼跟随先生,必承袭优良秉性。姑娘和崖香姑娘之间,兴许存在误解,若蒙不弃,允准令姜当个和事佬。”
实际和崖香颇为亲近,方才情急恼火口无遮拦发泄,既然有人搭梯子,沙依然便顺势下了。
“崖香食古不化,你行你去,我反正死心了。”故作冷哼,沙依然求顾安,“先生,借您令牌一用,我需赶紧到邙山躲起,外边危险,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被阿瓦逮住绑去王城了。”
看好戏表情,顾安噙笑摇摇头:“不可不可,沙知府怕要把邙山翻过来才肯罢休勒。再者,誉福宫殿下若知晓,小小邙山怕撑不过两天喽。”
“国主重视誉福宫,正妃肯定挑王侯将相之女,我嫁过去顶多当个侧妃。沙家女儿嫁人只为妻,不作妾!若是当侧妃,还不如嫁给平王殿下,至少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束缚。”
“西浑皇子沦落到任人挑选的田地,不知作何感想啊?”顾安叹道,进马车从背囊里取出令牌交给沙依然,“说到底你算我半个学生,婚姻大事我帮你留意着,遇到平王殿下就同他讲讲,至于结果看天意。”
拱手道谢,复看桃红衣裳,她说:“你人不错,交个朋友。胡笳,沙依然,有事随时找我。”
抱拳回礼,令姜笑言:“险州,池令姜。”
官家女子大抵分作两类。一种人在禁锢里重生,独立自主地当一只猫行走四方,几多潇洒;另一种在围墙里不怨不闹,平淡度余生。前者被冠以离经叛道之名,不为世俗所容,注定坎坷。
默默望着潇洒离去的背影,令姜打心底祝沙依然如愿所偿,祝她千帆过尽再回首,安然若素。
余生太长,有些人,认识就够了!
马嘶长鸣,栖山阁姑娘鲜血淋漓坠下,滚落在令姜面前,留一句‘庆志有危险’,彻底晕到在令姜臂弯。
她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哪天那位替她遮风挡雨的人突然消失,是什么场景?从此以后,会不会永远不见天日?
她全身都在发抖,踉跄后退半步,稳住,看着血泊里气息奄奄之人,眼神里满溢惊惧,。
顾安担忧地唤她:“令姜……”
陡然回神,令姜竭力地平复心情,央求道:“先生,劳烦您带山萘就医,我要回去看看。”
语毕,把山萘托付给顾安,步伐坚定地往前。翻身跃上山萘坐骑,往心之所念处打马狂奔。
临行前的清晨,令姜没有回头,可是她心里清楚,庆志就站在青槐居的庭院里,远远地目送自己离开。
自己常以挽留当作不舍,而庆志的不舍恰是放手。但凡还有其他选择,他绝不会让顾安带走自己。令姜猜过庆志为难,却没想到竟是推开自己,独自迎接躲不过的劫难。
风如荆棘,刮烂了五脏六腑,疼得令姜泪流满面。
她突然很后悔,后悔临走时没有和庆志拥抱一下,想到这儿很心酸,往前数月宛若梦一场,就像庆志从没有回来过。
归心似箭,回程用时比来时少了一半,申时初,人抵达入谷的青山岗。沿路而下,幽影山谷平日喧嚣无踪无影,静谧得诡异,令姜心越发惴惴然。
出示令牌过哨岗,行不久,见村民陆续从北面隆山下来,令姜赶紧策马。
迎面遇一古稀老者,是河对岸坊市兰记糕点铺子的东家,令姜曾向他讨教槐花糕的做法,所以彼此认得。
令姜刚下马,准备问询是何情况。老者把她拉到一边,悄声宽心:“令姜姑娘,可得节哀啊。逐梦令闯奈何域未果,现今儿怕已往生去了。”
“奈何域?”她来幽影五年有余,着实没听过这地名。
“地府有石桥奈何,作往生必经之道;幽影有方域奈何,为脱胎换骨之绝命地。那儿……”老者指着北面隆山,“奈何域乃隆山与幽影谷之间一处自然天坑,背阴面阳光稀少毒物丛生,历来被明文定作禁地。数任楼主下令不许谈论,连幽影子弟都鲜有人知。”
“他为何要闯?”
“因为他想脱离幽影。惯以杀手为尊立足江湖,幽影杀手入门需淌过恶狼谷,但如果要脱离幽影楼,则必须从凶险程度较于恶狼谷有过之而无不及奈何域活着走出来。上次有人闯奈何域,是五十多年前的事儿了,当年那人名震江湖,打算自立门户,却不料也折在了奈何域。”
事到如今,令姜完全明白了庆志为什么宁愿打死她都不准她掺进幽影。
“这次幽影两大顶级杀手共闯奈何域,楼主召集所有弟子齐聚观望,可惜他们谁也没能活着走出来。”老者吁叹,“楼主从奈何域出来时,他最爱的那件素白缎子衣裳都成红的了,那血啊淌了一路,啧啧,惨不忍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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