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不尽春风

　　《烧不尽春风》By湛夏

　　「她自以为投入的罗网，不过是他的怀抱。天雷地火，烧不尽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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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蛰后，春分前，乍暖还寒时候，此起彼伏的丘峦染上了层层叠叠的绿。群鸟在薄雾间穿梭，飞倦了便栖在过了漆的木栏上梳理羽毛，叽啾鸣叫。

　　窗明几净的玻璃山墅里，鬓角斑白的老父亲正苦口婆心地劝告。

　　“怎么就跟你说不通呢？你嫁给陆司南就有了一座靠山，将来做任何事都能行个方便。没人敢欺负你，也用不着看人眼色，更不用低三下四求爷爷告奶奶。这是多少闺女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怎么到你嘴里就说得那么难听呢？”

　　年轻女孩乌发高盘，发髻上夹着一枚缀满珍珠的鲨鱼夹，脖颈白皙纤长，肌理匀停，散发着一股娴静优雅的气质，嘴上却不饶人。
　　“我曾经也天真地以为您是最可靠的，怎么现在要靠我牺牲自己的爱情巩固您的事业呢？”

　　苏昌林说不过她，干脆痛心疾首地拍着大腿说：“你哪里懂得生意场上的无奈！你爹老了，不可能护你一辈子，也不可能把你拴裤腰带上走哪儿都带着，你退役以后不上大街上要饭，能养活自己吗？”

　　苏清淼顿时抿紧了唇。

　　哪壶不开提哪壶。

　　去年年底训练途中她膝盖受伤，双膝都有积液，半月板磨损，十字韧带撕裂。
　　医生说是旧疾复发加长期过度耗损造成的，如果执意坚持，可能后半生走路都成问题。
　　她不得不和她的运动员生涯告别。

　　教练怕她想不开，一轮接一轮地约她面谈，无非是措辞严谨地表达对她的惋惜和同情，安慰她已经到圆满收官的年纪了，或许会有遗憾，但不至于后悔。

　　对于一名艺术体操运动员来说，二十三岁确实算不上年轻了，她只有坦然接受现实，对这些年支持过她的人表示感谢，在关心她的人面前报喜不报忧，然后回到家里，为将来走哪条路犯愁。

　　哪怕她蔫头耷脑，俨然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苏昌林也没心疼她，说得格外残酷现实：“你要去当个解说或者教练我也懒得管你。别到时候后悔，怪我没提醒过你就行。年轻人有志气是好的，但要活得现实一点，没有谁跟别人不一样。婚是要结的，工作是要工作的，你自己找不到，就只能家里给你安排。这些年我为了给你铺路走了多少弯路，现在康庄大道就在你面前，不比你没章法地胡来强得多？”

　　苏清淼原本在上山前在心里告诉过自己，苏昌林身体不好，别跟苏昌林怄气，可事到临头，她听着这些傲慢的话，浑身的气血都涌上来了，“谁爱嫁谁嫁。”

　　苏昌林见她如此冥顽不灵，怒不可遏地拍桌：“好，反正你不嫁人也没别的出路了，去基层当个劳工吧！什么时候想通什么时候回来学管理！”

　　什么叫不嫁人就没别的出路了，说的这是人话？

　　苏清淼定定盯着苏昌林看了几秒，赌气转身出了门，路过楼梯拐角的时候，一眼看到了候在楼下等候的陈昱秋。

　　他在等她，又不是在等她。
　　准确地说，是在等她和苏昌林吵完架。

　　陈昱秋被苏昌林捡回家的时候还是少年人，当年她年纪虽小，可看得出父母貌合神离，听了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一度把陈昱秋当成了苏昌林的私生子，对他态度恶劣。
　　后来她长大了，也没再针对过他，关系不亲不疏。

　　陈昱秋站在她下楼的必经路上，她跟他错不开，点了点头，算打了声招呼，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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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钟后，陈昱秋都雷厉风行地汇报完工作出来了，苏清淼还没将车打着。

　　苏清淼费劲地折腾了半天，奈何这铁疙瘩纹丝不动，弄得她焦躁又无奈，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准备推门下车。

　　陈昱秋或许是看到她过了这么长时间还在，信步走了过来，恰好叩了叩她的车窗。

　　苏清淼认命地降下窗：“陈昱秋，你帮我看看我车是不是坏了吧？刹车也踩了，档也挂了，怎么动不了？”

　　陈昱秋朝里瞥了一眼：“你没启动。”

　　苏清淼诧异地看向仪表盘：“亮了啊。”

　　“刹车踩住。”陈昱秋说着俯身把手伸进去，按了个开关，车子骤然抖了起来。

　　引擎这才启动。

　　苏清淼见状心虚地低下头。

　　“你是怎么把车开过来的？”陈昱秋问。

　　苏清淼觉得丢脸，避重就轻道：“这方向盘我两年没摸过了，回家是柳叔送过来的。其实我技术挺好的，只是太久没摸方向盘了，打着了就会了。”

　　陈昱秋轻嘲，显然当她是为了保住颜面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先别自己开车了，有空我带你练熟了再上路，这阵子都坐我的吧。”

　　苏清淼犹豫片刻，终究是从自己那辆装饰得花里胡哨的车上下来，上了他那辆外形中规中矩的SUV。

　　陈昱秋出了两个月的公差，很长时间没见她了，随口寒暄：“腿怎么样了？”

　　“能跑能跳，就是不能太剧烈。”苏清淼忽然想到什么，倏地打起精神，“你不会是给老头儿来当说客的吧？那你还是别开口了，我是不会听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陆司南有生意上的往来，你比任何人都希望我做你们明码标价的交易品。”

　　陈昱秋奚落道：“都多大的人了，还没过叛逆期。”

　　苏清淼听不惯他这不可一世的语气，冷冷回敬：“听说过一句话吗？少管闲事活得长。公司不忙了？管好你自己。”

　　陈昱秋没有因为她的建议而改变主意，面不改色地说：“你知道老鸟什么时候才会承认儿女羽翼丰满吗？”

　　他的问题成功勾起了苏清淼的兴趣。
　　她静静等着他的后话。

　　“飞不动的时候。”陈昱秋揭晓答案，郑重其事地问她，“你能保证你能重振旗鼓，或者今后都不会再遇到类似的困境吗？他不过是希望你在他飞不动以后能有个依靠。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你爸爸永远都是你爸爸。”

　　陈昱秋，江湖人称“昱秋之貉”，尤其擅长笼络人心，昔日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三两句话就把人劝倒戈了，策反的手段可谓是花样百出。

　　听完他语重心长的教导，苏清淼真的有种想要痛哭着忏悔的冲动。
　　可转念一想，这番话乍一听在理，实则经不起推敲。

　　再怎么煽情，苏昌林的做法也脱离不了卖女求荣的本质。和那些没开疆拓土的本事，只好把公主送去和亲的无能帝王没什么区别。

　　苏昌林、她、陈昱秋，分别扮演者帝王、公主、封疆大吏的角色。目前集团内斗严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皇亲国戚”多，近五年一直在走下坡路，看着像是个有实力的大企业，实际上财报难看得要命。如果再不打破这盘死局，没落恐怕是迟早的事。

　　苏昌林一心想要扭转局面，可在重用陈昱秋的同时又对他颇为忌惮，怕他野心勃勃，功高震主，哪天逼宫造反，因此宁肯把肥肉拱手让人，也不愿意让陈昱秋独揽大权。

　　在苏清淼看来，苏昌林这样精明算计，走到这步田地纯属活该，现在竟然还打起了她的主意，企图让她也卷入纷争。

　　做梦。

　　自从她母亲意外去世，过年她就没回过家，除夕和队友们一起在教练家里过，休假的时候会把挣的奖金包两个红包，偷偷去看家里的老人。
　　后来她才知道，孝敬老人的钱，都会被他们拿去在苏昌林手上辗转一番，给苏昌林报平安。

　　有一年除夕她和队友们在居民楼天台上看焰火，零点刚过，银行卡上进了一百万，不多不少，正好比她给爷爷奶奶的多出一倍。
　　苏昌林说这是这些年欠下的压岁钱。
　　可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她，他瞧不上她挣的那点奖金，家里有的是钱，她的荣誉在资本面前不值一提？

　　那夜她失声痛哭，哭过之后又原封不动把钱转了回去，话说得很绝：除非她病了残了，一辈子都不会踏进苏家的门。
　　结果一语成谶。
　　换作谁心里是滋味？

　　苏清淼十分清醒地打断陈昱秋的话，意志坚定地说：“我今年二十三了，不是你身边那些盲目崇拜着你、一见到你就神魂颠倒的小女生，别妄想用歪理给我洗脑，我没那么好糊弄。枉我以为自己跟你是一个阵营的，没想到你如此愚忠。既然你执迷不悟，那我们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陈昱秋见她油盐不进，言尽于此：“我只是善意提醒你一句，就算你现在去基层，也不可能在那里躲一辈子，不如早点妥协。陆司南是个好归宿，嫁给他对你没坏处。”

　　苏清淼闻言一分钟都不想在他车上多待了：“停车。”

　　陈昱秋有意掰她的脾性，当真将她扔在路边，波澜不惊地说：“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想通了告诉我，我安排你们见面。”
　　说完绝尘而去。

　　苏清淼真想把他的车轱辘卸两个下来，看他还能不能这么傲慢。

　　跟陈昱秋不欢而散后，她正打算叫辆网约车，忽然发现微信遭到了列表里众人的狂轰滥炸。

　　【淼淼，江明玙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听说江明玙要结婚了，他有请你去参加他婚礼吗？】
　　【江明玙都结婚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啊？】
　　……

　　当事人的消息被压在了最下面。

　　【清淼，最近训练忙吗？我23号要在世纪酒店举行婚礼，你有时间过来参加吗？】

　　她退役的消息被媒体撒得铺天盖地，前男友和她最讨厌的女生喜结良缘，热情地邀请她出席婚礼，却连她的近况都不知道，承办婚礼的酒店还隶属于她家的竞争对手旗下。

　　好，很好，非常好。

　　她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要让她倒这样的血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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