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杀手先生

　　伊路米不紧不慢地离开宅邸，背后一片欢声笑语，那些载歌载舞的人们还没注意到有人死了。

　　他摸出手机，如往日的习惯一般，确认暗杀金额是否到账。刚开手机，一大串短信弹出，伊路米根本来不及看清上面简短的提示。正想点开来看看，一通电话迫不及待地跃入眼前。是糜稽打来的。发生什么事了？

　　“喂，糜稽。”

　　二弟的声音听起来很慌张，他问自己现在在哪？

　　“刚刚完成任务，怎么了？”

　　“大哥，快回家！”

　　“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要来杀你！”

　　糜稽不会开这种愚蠢的玩笑，伊路米立刻戒备起来，并吩咐他把杀手的信息发给自己。

　　随后他收到了一封短信，还有两个视频。

　　短信内容讲述了前几日塞丽娜来自己家的事，以及她委托的内容，在最下方糜稽用简短的语句概括了对整件事的推测——她施展了一个魔法，保护枯枯戮山不让她父亲进来，所以家里的最安全的。

　　伊路米花了一点时间去理解这个自己从未想过的事情——塞丽娜被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打过她吗？可他不得不接受这难以置信的事实，并开始担忧起家人，特别是自己最爱的弟弟奇犽。族至上。这句话在他心中烙下，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

　　回到家需要十几个小时，全程跑回去是不切实际的，他定了一架飞艇，直奔枯枯戮山。

　　都飞在空中了，再怎么急飞艇也不可能超音速。于是伊路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对付眼前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飞艇外的景色已是黄昏，太阳从自己的另一边挥洒余光。他打开糜稽发来的视频，期盼能从中得到关于塞丽娜父亲弱点的讯息。

　　第一个视频是在黑色的雾里，揍敌客家的山顶若隐若现。接着视角摇晃了一下，应该是拍摄者的肩膀被同伴摇了摇，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快看，那里有东西啊！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在哪里？”这是另一个人的声音。“等等，我好像看到了！”

　　伊路米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座山，隐隐约约在迷雾中看见有东西划过空中。视频很快就结束了，他重新看了一遍又一遍。没有造假，天上确实是掉东西下来了。

　　接着他看了第二个视频，视角是仰起头拍摄天空，拍摄者是糜稽。伊路米发现在枯枯戮山上空有一个很明显的薄膜隔绝了外面的黑雾，接着一团黑雾宛如富有生命一般，从薄膜上游过。视角放大了，他很清楚地看见在雾的前端有一张苍白的脸——尽管难以置信，但这个就应该是塞丽娜的父亲了。接着便是糜稽跟着跑下山，站在黄泉之门后，等待黑雾散去。

　　再往后的内容被糜稽粗略地剪辑过。大致讲的是被他命令出去看看的管家，发现在门卫那放着一辆摩托车，通过询问得知这辆车是塞丽娜的。结尾的最后，糜稽对伊路米说：“我猜塞丽娜跑到了那个岛上，那个怪物应该也跟着去了——真不敢相信那是她父亲——现在我派人过去了，只是远处看看能不能收集一些情报——父亲猜他们在决斗，不知道塞丽娜现在是死是活，我看八成没希望。”

　　看来一切都还未定。伊路米希望塞丽娜杀死她父亲了，这样揍敌客就会安全了。但在整个事件尚未全部了解前，他不喜欢去随意揣测。尽管一路上没有发现监视的目光，他也不敢轻易放松警惕，毕竟从视频上看来，她父亲的力量实在是过于恐怖。

　　于是伊路米陷入一种似水的宁静，耐心地等待着转机。

　　他把接到差不多有三十来条的消息，挨个点开看了，基本都是家里人打来的，母亲发的居多。要回复吗？其实没必要回复的，他马上就可以到家，况且通过糜稽母亲应该知道自己完成任务了。即使如此，他还是编辑短信回复了基裘。在确认刚刚完成的任务钱到账后，他陷入没事做的无聊中。

　　在漫长的等待中，伊路米不可避免地开始胡思乱想，从家里人的安危，变成对塞丽娜的怀念。

　　老实说自从那次不欢而别后，他们就再也没联系过了。伊路米设想过下次再见到她的场面，那个时候她一定是心灰意冷的，因为阿奇不可能和她在一起，当初放任她离开只是小打小闹而已——她会回到自己身边的，伊路米对此深信不疑。

　　至于阿奇，伊路米相信塞丽娜能保护好他，更何况他还有念针作为保险，阿奇出事的可能性是少之又少。而塞丽娜呢？他从未设想过这一点，在潜意识里就对她的实力深信不疑了。她怎么可能出事？有谁能打过她吗？

　　仔细一想，自己只知道她和母亲一样都是来自流星街的人，至于其他的就一概不知——顶多听闻库洛洛是她的旧识。她真的来自流星街吗？她的家里有多少人？为什么她要离家出走？她家又在哪？伊路米感觉有些挫败，自己和她明明是夫妻——至少曾经是——可直觉告诉他，自己甚至没西索了解她。

　　虽然这不重要，但还是让人有些不爽。

　　不，不重要的事情就没必要去想，那样是无意义的。

　　伊路米立刻把有关“塞丽娜的过去”的思考踢出大脑，他看向窗外，发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为了打发时间，他开始翻看自己接过的任务。

　　至今为止他接的任务根本不数不清，所有的钱都到账了，那是一笔不可小觑的金额。伊路米一味地往后翻，思绪不由自主地又发散到塞丽娜身上，他想起自己和她能够认识，就是通过当初接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任务。

　　他花了一点时间找到那个任务的记录，看到附件里的照片时，他才发现到自己手机里就连她的照片都没有。她以前长什么样子来着？伊路米重新下载那张照片，他发现照片里的塞丽娜和现在的她没有什么区别，岁月从来不会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照片的背景是在一个派对上，她似乎前一秒还在和别人说话，而下一秒就发现了偷拍她的家伙。她那不经意的惊鸿一瞥就定格在屏幕上，然后就被委托人心心念念，甚至不惜雇佣杀手就是为了得到她。不过这家伙现在死了，是伊路米亲手杀的。

　　伊路米记得自己和她的第一次见面，他永远都记得，因为是她让自己学会了不可以貌取人——谁能想到看起来柔弱的女人，实力却强到像一个怪物？

　　那个任务是在一个夜里进行的，伊路米只有十岁，年纪虽然不大，但已经能游刃有余地杀死手拿武器的成年男性了。在杀死了暗示目标后，委托要活着并安全带给委托人的女人醒来了，他伸手想去打晕她，没想到却被抓住了手腕。

　　这真的是委托人描述的女人吗？对上她波澜不惊的目光，伊路米产生了疑惑，“塞丽娜·赫卡特？”

　　女人哼了一声，“你找我有事？”

　　伊路米记得委托人特地说过，不希望她看到死人的恐怖场面，但她已经醒了，而自己没能在一瞬间阻止她。这该怎么办？算是任务没能完美完成吗？他不希望自己的职业生涯上落下污点，揍敌客的信誉必须无可挑剔。要不要威胁她？

　　不等伊路米做出行动，女人主动和他商量。作为交换，只是让她知道了自己私人的手机号码，这和职业污点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如果她很烦的话，大不了拉黑她。

　　“是塞丽娜呦”，这是她在伊路米的手机上备注的名字。后者不打算修改，因为他没打算再和这个叫塞丽娜的女人扯上多余的关系，他从未想过主动联系她，除非和生意有关。

　　一个长得不错，实力还行的女人——这就是伊路米对塞丽娜的第一印象。当然还有那个夜里看到的香艳景象——她毫不遮掩地展示自己的曼妙、布满吻痕的胴体——但作为一个有自我修养的杀手，他觉得自己的心态很好，没有丝毫的波澜，几乎是不为所动。

　　如果后来不是她委托自己杀人，伊路米觉得他和塞丽娜之间的缘分，如昙花一般在那个夜里盛开，不等天亮就悄然凋零。而她的任务一次比一次难，金额也一次比一次高。总的来说是他赚了，因为他能够好好地提高自己的实力——以一换二，不亏反赚。

　　伊路米很乐意和塞丽娜保持这种关系，偶尔他们还能聊上几句，渐渐地两人成为了“朋友”。杀手不能有朋友，但在他的观念里，朋友是关系很好的、能利用的人——主要是能心甘情愿地让自己占便宜的家伙。塞丽娜怎么看待他，伊路米根本无所谓。倒是他，钱这么好赚的大冤头谁不爱？

　　也许两人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不健康、不平等的，但双方都忽视了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一个是认为自己的做法没有错，一个是压根不知道。前者甚至觉得自己能分出一点对“同伴”的关心，对方就应该好好感谢他了。在后来伊路米获得了新的好“搭档”西索，和塞丽娜不同的是，西索清楚他的想法，他却和塞丽娜一样地和自己保持良好的关系。不过这是后话了。

　　伊路米知道塞丽娜很强，也许比自己强，但他对她的实力却没有一个明确的估量。直到自己遭遇了仇家的暗算，他负伤累累，就算从刚进来起就看见塞丽娜混在宾客中，他也没想过找对方求助——敌人实在是太多了，她打不过的——好歹她是揍敌客的熟客，就算自己死了，她也能继续找揍敌客委托任务。

　　他没想到塞丽娜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脸。只见她变出黑色长刀，轻松自如地在一群敌人中间舞蹈——她的攻击方式过于花哨华丽——那些被砍到的人没一会都化成了灰烬，宛如她的长发一般在空中飞舞。

　　哭天喊地的人群作鸟兽散，狼藉的大厅里只剩下伊路米和塞丽娜。不得不承认，她的包扎技术不怎么样，但伊路米没有在意这个。他的脑袋枕在她的膝上，仿佛第一次见面那样，他头一次用目光那样细细描绘她的脸庞——她和自己长得真像，同样的黑色长发，墨一般的瞳孔，白皙的皮肤。

　　她真的好强。

　　突然间伊路米有些困惑，于是问道，“你这么强，为什么喜欢寄人篱下？”

　　“因为一个约定，我答应别人要以这种生存方式活下去。”

　　别人？谁？塞丽娜这么听那家伙的话吗？伊路米突然有些遗憾，如果她听自己的话，那就好了。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忍不住继续延伸这个想法——如果她属于自己，或者自己能控制她，那该多好。

　　如果自己也有这种力量就好了。

　　回首往事，伊路米差一点就能完成，那个十几年前在心里埋藏的漆黑愿望——得到她，控制她。一切都差那么一点，如果不是奇犽，那她就属于自己的了，等同于他掌握了那深不可测的力量。
　　飞艇内亮堂堂的，脚下的城镇笼罩在夜里，三两点灯光像头顶的星星，也像海底会发光的鱼。

　　到家预计还有一半的路，伊路米坐在窗边，闭上眼睛进入了浅睡眠。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他看见了塞丽娜，那个黑发女人怀里抱着一只黑猫，她倚靠在门框旁，脸上的柔情像薄薄的雾。她笑着，融化在一片白光中，黑色的猫径直向他跑来，却绕开他消失在身后。伊路米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刺眼的灯光。

　　他看向窗外，玻璃那边是黑色的天，所有人都陷入无声的梦。

　　那只黑猫呢？他记得那只黑猫，是自己送给塞丽娜的礼物，可惜她不喜欢，所以他就把猫转手低价卖给西索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是死是活谁知道呢？只是一只连门都看不了的猫罢了。没有用的东西没必要留着。

　　等天空变成雾蒙蒙的灰时，伊路米收到了糜稽的短信，上面写着“回到家后去找父亲，他有话要和你说。”附件是一张照片。待到下载好，点开一看，他发现这是塞丽娜亲手写的信。

　　[如果你们看到这些，那我应该是不在了——虽然还活着，但请当我不在人世了吧。]

　　[关于我所有放在门卫那的“遗物”（不包括这张纸），所有东西都是留给奇犽的。不过我没告诉他，所以他不会回家拿这些东西。我猜这些都会被你们暂时没收，不过也没什么贵重物品。随便你们检查，但是如果他回来了就请把我的“遗物”全部交他——这是委托，我付过钱了，糜稽知道。这张纸就不必了，看完后麻烦毁掉，拜托了。]

　　[我想说的是，其实你们不必过于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危。如果恰巧遇到他，那不管问什么都实话实说就够了，记住一点：如果他要是伤害了你们，那一切伤就会转移到我身上。相信我，这样他就不敢对你们下手了，因为他还爱我。]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我要对你们的安全负责——谁知道他会不会因对我的占有欲，而嫉妒到想杀那些我认识的人呢？]

　　[愿你们安好。]

　　[PS：关于我的事情，说来也简单。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现在我只是回“家”了。]

　　伊路米反反复复地把照片上的内容看了好几次，他先是松了一口气——家人是安全的。随后他盯着最后一句话，感觉心中有些不甘——她永远地逃离了自己的手掌，就算是掌握了奇犽，也无法控制她了。真狡猾啊。他不禁去想塞丽娜的那个世界——事已至此，再惊天动地的消息他都能平静对待了——她不是来自流星街，而是另一个时空。

　　他忽然想起库洛洛，虽然很不情愿，但他记得库洛洛曾经给自己的暗示，“说起来那个神秘世界的文字，塞丽娜好像还认识几个，应该是研究过吧。”原来早在当初，幻影旅团的团长就已经知道塞丽娜的过往，那他现在应该知道她被抓的事了。找个机会问问他吧。

　　清晨带着朦胧的薄雾，风中有淡淡的柴火味。在黄泉之门前等待他的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孜婆年，和管家梧桐。“欢迎回来，伊路米少爷。”

　　伊路米点点头，“阿奇回来了吗？”

　　“回大少爷，”梧桐说：“奇犽少爷没有回来，但柯特少爷回来了。”

　　“哦。”他推开黄泉之门，没再理会两个仆人。在经过森林时，他想起塞丽娜和奇犽的初次见面，就是在这里，一个不该出现的背叛开端。仔细想想，其实她被抓走也好，下次奇犽再想离家出走，就没人能帮得了他了。也许谁也得不到才是最好的结局。

　　伊路米在大厅遇到了等他的家人，他们整整齐齐地坐在长桌旁。父亲注视着自己，母亲难得的沉默不语，柯特垂着脑袋盯着桌面，糜稽坐立不安地东看西看。“我回来了。”他说。

　　“伊路米，你能平安回来真的是太好了。”母亲的声音其实很好听，仅限于她情绪平缓的情况下，比如现在。

　　“嗯。”他没什么想和基裘说的，该说的在短信里都说完了。他看向父亲，“爸爸你找我有事？”

　　“有一件事你应该要知道。”席巴示意糜稽。

　　后者麻利地在电脑上点开一些照片，他说：“塞丽娜的事情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之前发给你的照片是在她的车里发现的。”

　　“摩托车？”伊路米说，“是她的‘遗物’之一吗？”

　　“嗯，其实她的‘遗物’不止这一点。还记得她叫我买一座岛吗？这个我电话里和你说过——然后这些是现在那座岛的照片。”糜稽把电脑让给伊路米自己看，“主要是掉在岛上的东西，你看看。”

　　伊路米一张张浏览下来，他看到了很多闪闪发光的珠宝散落在沙土里，其中还有一些是他送的。项链、宝石、昂贵的礼服、绷带、纸张、糖果……按照常理，这些也应该算进她的“遗物”中。“这些东西现在在哪？”他问。

　　“普通的东西都放她房间了，重要的东西和‘那个’放在一起。”席巴沉吟道。

　　伊路米知道父亲口中的模糊字眼代表着什么——关在后山的怪物亚路嘉——不过他更关心所谓的重要东西是什么。照片很快就要浏览完了，在看到最后一张时，他还没来得及问，心中就瞬间了然——熟悉的黑色长刀赫然立在照片中央，它有一半没入土中。

　　这是塞丽娜最强的武器，不，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强的冷兵器，在坐的各位都见识过它的威力。每次见到它，伊路米总是会在心中感叹，他要是有这种武器就好了——或者说，如果他能有这种材质打造的大头针就好了。而现在，它的主人不在了——也可以说是死了。

　　“它放在后山？”

　　“嗯。”

　　大厅里安安静静，伊路米感觉自己和冰冷的石壁融为一体，状态前所未有地好。他感觉到指腹下的血管在跳动，如同心跳一般——啊，太激动了——十只用力并拢，压制住了这股情绪。他抬眼看向自己的家人，糜稽的额头冒汗了，柯特紧张地瞪着他，基裘的电子眼在闪烁，席巴知道了自己的想法。

　　“交给我吧，反正她也不在了。”伊路米听见自己的声音格外平稳，“我想要那把刀。”

　　“伊路米，你知道这是她的委托。”

　　“但是她没指留在岛上的东西。现在她不在了，那些东西我们有必要帮她保存吗？”伊路米知道父亲发现了委托了漏洞——也许这就是他想告诉自己的事，商量如何处理这个危险物品。“不能放任不管被别人拿走，父亲也知道这点吧？如果被仇视揍敌客的人得到了……”

　　他顿了顿，看向母亲和糜稽，“奇犽不能得到它，如果他拿那把刀对准母亲呢？我记得他打伤过妈妈和二弟吧？阿奇还是太叛逆、太冲动了。”基裘看向席巴，伊路米知道自己快要说服他们了。“所以交给我吧。只要没人说，奇犽就不会知道那把刀的存在，塞丽娜也没告诉他。”

　　“我不会乱用的。”席巴没有说话，但他知道父亲在想什么，于是继续说道，“这么好的武器应该用在工作上，这样在遇到难对付的委托就能很轻松了。”

　　“万一被割了小伤口，就只能等死。亚路嘉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去找的，上次治疗你是最后一次。”席巴说，“你知道它的威力，即使这样你也想要吗？”

　　“正是因为知道才想要。”

　　“你能保证不伤到自己吗？”

　　“我保证。”

　　似乎，塞丽娜在不在都没关系了。

　　他失去了她，却得到了比她更好控制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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