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树

　　竹又枝虽然嘴上说了瞧不上那二公子，却自那以后日日来瞧他、时时来瞧他，有时跟着父亲来，有时缠着母亲来，有时自己一个人偷偷跑来，没瞧上几日小少爷却要不行了。得到消息时，竹又枝正捧着一盘子酥饼，全洒在衣裙上，乳娘急急上来替她清理衣裙。竹又枝却一把推开乳娘，急急就往外冲。
　　小少爷这一年到头多病多灾的，一个月里能生两三场病，府中一直小心谨慎地供着，虽仍不算健康，却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几日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还是好好的，这还没几日就病的不行了，说实话，竹又枝不大相信，更疑心是有人要害他，他那一日诳她说受府中人欺凌，她从未当真，此时却觉得也未必全是假话。
　　离院子老远就闻到浓重的药气，昨儿个晚上闹了一夜，到了卯时才渐渐好了起来，府中人都散了，二老也回去歇息了，门口只一个扎着两个圆髻的小童摇头晃脑地煎药，见她来了，只一个劲儿把她往外推。竹又枝还奇怪什么时候招惹了这小童子了，那小童却喃喃骂道：“我家公子为你生了病，你还有脸来！”
　　竹又枝莫名其妙：“怎么是为我病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他病了。”
　　那小童哭道：“还不是你那日说要吃这树上的石榴，我家少爷一直想给你留着。前日有个道士来，说什么说什么这石榴树是鬼母所居阴气重，故而我家少爷才会久病不愈。夫人听了就令人将这石榴树砍了，我家少爷想着你还惦记着这石榴呢，不肯教人砍了，与那看书人争执起来，昨日又下着大雨，夜里就发起烧来，我瞧着不好便去报了老爷夫人，连夜请大夫吃药，到天快亮了才渐渐退烧。”
　　竹又枝疑心此事另有蹊跷，好端端的怎么看起风水来了，而这府中的少爷又怎么连自己院子里的一棵树也保不住了，还要拼上命去，但这小童也不像诓她的样子。谢兰藉了无声气地躺着，听到声音也疲惫地睁不开眼。竹又枝尚年幼，对生病的唯一概念只有发烧而已。男女大防，本不该逾越，只是这屋中又没有别人，唯一一个还昏睡着，于是竹又枝于是凑上去，撩开他额前的湿发，拿手试了试他的额头，额头温温的，既不发烫也不冰凉，大约是没什么大碍。
　　那一个昏睡着的却是忽然睁开了眼，对上她一双惊惶的眼，竹又枝吓得赶紧抽回了手，再去看时，谢兰藉却还是双眸紧闭的样子，好像刚刚的睁眼只是她自己的幻觉。竹又枝又凑上去，拿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立刻被一双手捉住了。
　　谢兰藉冷冷瞧她：“你做什么？”
　　竹又枝勉强地笑了笑：“我……我看看你是死是活？”
　　他叹口气道：“我死又如何？活又如何？”
　　竹又枝想了想：“你是死是活，我总是要来看看你的。”
　　谢兰藉被她一噎，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竹又枝见他不说话，又接着道：“你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了，我不过是随口一提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谢兰藉顿了一顿：“自那日以来，你日日都往我这院子里跑，不是瞧上了我这石榴么？”又道：“我怕这树砍了，你便不来了。”
　　竹又枝气急：“你怎么这样想！我若是要吃石榴，壮月里满大街都是，何必惦记你这一树？”
　　他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笑意“那你日日来，到底是瞧上了什么呢？”
　　是啊，是瞧上了什么呢，她也不知道自己日日来是瞧上了什么，突然又想起初见那日他诳她的话，于是理直气壮地争辩：“我什么也瞧不上，不过是可怜你罢了。”
　　谢兰藉猛咳了两声，笑意从眼底蔓延到嘴角，又拿袖子虚虚掩了掩。
　　门外地小童子听见公子咳了两声，赶紧进来把药端给他家少爷，还不忘冷觑了竹又枝一眼。竹又枝只远远看了一眼药就皱起了眉头道：“这药黑糊糊的，气味又如此难闻，便是个好人也得吃坏了，你胃口这样差，大约是常年药吃太多得缘故，我明日叫人去买些果脯来给你下药吃，再买些鲜花插在瓶里，驱一驱你房中的药气病气，添些生气。”
　　那小童愤然道：“你懂些什么！若不是你……”
　　还没等说完就被他家公子打断了：“侍剑，退下吧，这里用不到你。”又转头对竹又枝道，“我常年病着时好时坏，拿药当水喝，早就已经不在乎甘苦，不必这么麻烦了。”说着端起碗仰头就要灌。
　　竹又枝赶紧夺下来，怒斥：“你做什么，要还是烫的啊！”等那药渐凉了，才递回给他，又灌了他一大碗水，将随身带着的荔枝膏塞了他两块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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