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本宫是奸后

　　第二日，刘娥再见到潘惟吉时，他却好似没有跟她说过那番话一般，仍是面色淡淡的坐在窗边看书，一如平常。

　　只是，公子对她似乎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她难得过了轻松自在的几日，他看书时，便让她在那练字，看书累了过来指点几句。后来熟稔了，偶尔高兴时，还会给她讲东京开封府的那些趣闻。这位公子，似乎真的如师父所说面冷心热，没有丁点儿瞧不起她。

　　大多数时候，他并不是那么高兴，似乎藏着什么心事。她心思细腻，再加上从小便要看人脸色，对这情绪再敏感不过，只是他不说，她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有时，公子会在纸上写下些什么，却又立即烧掉，好似上面有什么秘密，她曾偶然看到过，虽是只有几句，却似乎是一首词：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

　　那时的她不知这首词乃是南唐后主李煜所写，更是令他被杀的绝命词。只隐隐觉得这词读起来令人悲伤，却不知说的是什么。

　　这一日，她见公子要将些练画的纸丢掉，忙求他将那些纸留给她练字。他想了想，不但没有怪她，反倒又给了她些宣纸和笔墨，让她回去好好练习。

　　龚美见刘娥兴高采烈的抱着一摞纸回到家中，听她说完这一日的事，他有些担心那公子的居心，但看她那样高兴的在油灯下练字，终是没有说出口。

　　他心里不知为何有一丝不安，只觉得那个喜欢腻在他身边的少女慢慢的改变了。他不识字，看不懂她喜欢看的书，不识得她写的字，甚至有时她随口说出那些书上看来的典故，他也不甚明白。

　　刘娥慢慢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会依赖他的少女，渐渐地有了自己的决断。或许有一天，她会离开他，去更大的天地，他叹了口气，只希望那一天永远也不要来。

　　不知潘公子跟潘兰英说了什么，从那以后，她便没有再来找过麻烦。一日日过去，终是到了潘家家眷返回开封的时候，那一日，管事通知她来日便不必来了，还给她结了工钱，她才知道，是公子特意嘱咐管事如此做。

　　她有些怅然若失，虽然公子刻薄了些，对她却是照顾的，心里却是有些不舍，难得有人对她好，她还未来及回报，便又要分离，师父是，潘公子也是。

　　她最后一次来到书房，以后再也不能在这习字了，也不会再见到他了。正呆呆站在门口，忽听身后脚步声传来，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为何来了？”

　　刘娥转过身，恭恭敬敬喊了声公子，抬起头看着他，那个清清冷冷的年轻男子，马上就要离开了。她心里难过，低着头看着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跟我进来吧。”潘惟吉走进屋，将书案上那支她常用来习字的毛笔递给她：“这支笔便送给你罢。”

　　“公子，你为何对我这般好？”她低着头问道。

　　他淡淡说道：“你那师父硬你托付给我，既然答应，便不能失信于人。”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或许便是缘分吧。你我皆是无父无母之人，而你至少能随心所欲漂泊五湖四海，我却只能被无形的囚牢关住，希望你能代替我自由自在。”

　　“今日一别，恐怕不能再相见，你能在这万千女子中，留有自己的名字，便已幸运许多，希望你不要像我一般，最后连名字都留不住。”

　　“公子……”她抬起头，不知他是何意。

　　“我本不姓潘，而是姓柴，我是周世宗柴荣的第六子，名字叫做柴熙谨。”他说出那个几乎忘记的名字，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个名字了。

　　她一愣，想起师父曾如此称呼他，虽不理解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内情，却郑重的点点头：“公子，我记住了。”

　　他淡淡一笑：“去吧，愿你这一生得偿所望，不会埋没于这茫茫众生中。”那是他第一次对她笑，即便曾看他如此对待妹妹，可如今这笑意却是为了自己，似乎更加暖心。那位带了天生贵气的冷面公子，笑起来竟是那般温柔，仿佛春日里百花绽放一般。

　　他的身世和那些话，好像一场梦，又似乎是真的，仿佛一颗种子种在她的心里，不知何时便会萌发出来。

　　潘公子走后，刘娥暂时没有出门，她每日在屋中看书习字，盼着师父科考回来的那天。以师父的学识，她想一定是能中举的，可是，若是中了，师父便要离家赴任，再也不能教她了。

　　她的小脑袋想不明白自己是希望师父中举还是不中，就这般等待中过了两个月。这一日，她在屋中练字，远远便听到街上有人喊：“新科进士游街啦！”

　　她将笔一丢便跑出门去，挤进那人群中，果然看到不远处一人插花披红骑马而来，不是师父是谁？她见到他，早就忘了自己纠结的心思，打心里为师父高兴，脸上还带了些骄傲之色。

　　随着那些看热闹的人一起跟在后面，直到师父下马进了寇府，人群才散去。她看着门匾上的大字，这才知道，师父原来姓寇。

　　正想着，却见一人从门里走了出来。她眼睛一亮：“师父！”

　　师父招手让她过去，笑道：“这几个月学得如何？”

　　“潘公子教我习字，还给我讲论语。”她见到盼了许久的人，激动的恨不得将这几个月的事都与他说了。

　　“师父为何知道我在这？”等她冷静下来才想到这事，奇怪问道。

　　他一笑：“你这小人儿在人群中又蹦又跳，想看不到都难。今日先回去吧，明日一早去学馆找我。”

　　“是。”她高兴的应下，转身就跑，中途又回过头来喊道：“恭喜师父中第！”

　　只是，她没想到，就连师父也即将离开。这一日，刘娥请教完问题，刚要回家，却被师父叫住，只听他说：“明日我便要去巴东赴任，恐怕不能再教你了。”

　　她听了，知道自己担心的终于要发生了。先是潘公子，再是师父，她害怕就此一别，真的便不知能否再见到了，以后又有谁能为她解惑呢？。

　　师父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不必难过，若是有缘，总会再见的。”他转身走进屋，取了几本书递给她说道：“你天资聪慧，又肯下功夫，想必不会只满足一本论语，四书剩下的三书我便一并送给你，就当做师父送你的拜师礼。”

　　她接过那摞沉甸甸的书，只觉得心里也沉重的很，喃喃问道：“敢问师父，读完这些，我又该读什么呢？”难得有人肯教她，只恨相逢时间太短，不能将一生的问题都问完。

　　在陈府的那些日子，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并非所有人都能将她平等相待，更多的人，用那世俗的尊卑待人，而她多半是要被轻贱的。唯一没有瞧不起她身世的两个人，如今却都要离她而去，以后，或许再也没有人能教她了。

　　师父一愣，笑道：“读完这些，你自然就明白该读什么了，那时，你便不再是现在的你。”

　　刘娥不知他说的是何意，似懂非懂的看着他，轻声问道：“可我还不知道师父的名讳。”

　　他闻言一笑，说道：“你记好了，你的师父叫寇准。”

　　刘娥依依不舍的离开后院，那巴东如此遥远，师父这一去，不知何时还能相见，她垂头丧气的回到家，却听龚美说已经攒够了盘缠，明日便可启程。如此一来，一南一北相隔千里，真的要天各一方，再也无法见面了。

　　第二日一早，刘娥临走时偷偷又跑去学馆后院，却见那书房空空如也，人去屋空，连满屋的书也不见了踪迹。她难过的最后看了眼这里，依依不舍的出了学馆。

　　龚美心疼她年纪幼小长途跋涉，买了辆旧马车，两人坐在车上慢慢的出了城门。一辆青篷马车从旁边驶过，拐向另一条官道。

　　寇准坐在车内，心中却并不轻松。去年高粱河之战，太宗皇帝亲征辽国，却首战不利，甚至险些送命，如今朝堂上先帝之子武功郡王赵德昭风头正劲，恐怕功高盖主，朝中必定风起云涌。

　　所以他才自请去巴东赴任，远离朝中这场风波。他虽初入仕，却是官宦世家出身，怎能看不明白太宗皇帝赵光义早就忌惮这几个侄子已久，毕竟是先帝赵匡胤的亲生儿子，先帝当年死的莫名其妙，且从未有传位给弟弟的先兆，如今赵德昭又这般张扬，只怕会给自己带来一场祸事。

　　他掀开车帘，从此踏入仕途，不再只读圣贤书，不知将来会面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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