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非晚

　　容川这几日都没有接到商榆的电话，每每容川一空闲下来，就会无意识的看向手机，但显然那女人好像根本不会再打他电话似的。
　　容川气恼不已，为何她总是在不应该听话的时候却无比听话呢？他没说要她离开，他自己根本没说啊。她为什么就不能同以前一样，死皮赖脸的留在他身边呢？
　　亏她还是宝宝的朋友，秦归的母亲当初不同意宝宝做秦家媳妇的时候，宝宝就直接住到秦家去了。日子一长，宝宝的优点便全展现在了秦家二老的眼里。最后还是秦归妈妈迫不及待的让宝宝嫁进门的。
　　怎的商商就学不到这点呢？她就应该直接缠着他不放，最好也住到他家里去。也让他的父母好好看看，她的优点并不比宝宝少！

　　可是，哼，她总是学大尾巴狼，学着学着，一到关键时刻就怂成了兔子。为此，容川真是气得要死。
　　这样煎熬的日子足足过了十天，十天后，容川受不了了。管他的自尊，去他的骄傲，他要去找她。他再没有六年前的清高自傲，有的只是希望她能够长长久久留在自己身边。
　　但是还没出容家的门，容妈的电话就过来了。说，连家姑娘在西町西餐厅等他，两家都安排好了，就等着他过去。
　　容川本不想理，可最后还是去了。
　　因为他总要拒绝一下。虽然他根本不会娶那连什么舟，但若不拒绝，好似两家人就觉得他多乐意似的。

　　容川一到，容妈和容爸就笑开了。连家的两位家长也跟着笑逐颜开，能不笑么？在他们心里容川这小子不知比秦归强多少倍。
　　不过，容川可没笑，连鱼舟也没有。
　　四位家长见两个小辈一直不说话，以为是害羞拘谨，于是四人都十分识趣的移到餐厅的另一处地方。虽离得远，但两人的动作观察得一清二楚。

　　这边，容川根本不管那四位家长，他急着去找商商，没太多时间逗留在这里。索性开门见山，直接问她：
　　“你喜欢我？”
　　“不喜欢。”连鱼舟十分淡定，直接回道。
　　容妈的形容不错，她的确雅外慧中。浅绿色的连衣裙，搭配着恰到好处的首饰，整体大方而又清丽。连喝着白开水的模样，也是透着一份大家的风范。
　　但容川莫名得觉得这样的她，其实挺累的。具体哪里累，容川没心思深究。

　　于是，他又问：
　　“那你还要嫁给我？”
　　“谁说嫁给一个人非要喜欢的。”
　　“……”
　　容川很是无语，又问：
　　“那你为了什么？”
　　连鱼舟端着高脚杯又喝了一口水，她一直在喝水。容川真怀疑她是不是一个早上都没喝水。
　　“我父亲要求的，他所要求的都是为了我好。既是为了我好，所以我坦然接受。”
　　看看，多么无可挑剔的回答。然后，容川不动声色地望了她片刻，他忽然问道：
　　“你爱秦归么？”
　　本以为她不会回答，谁知她一听，先是轻叹了一口气，而后很是有些惋惜地说：
　　“……爱过吧，但最后发现其实爱这个字，真的挺虚幻的。特别是对于你跟我这种人……”
　　说到这里，她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吐出四个字：
　　“不切实际。”

　　而后，容川笑了，有些玩味：“你何以肯定我同你一样？”
　　“难道不是么？”
　　她颇为自信，来之前她做过功课。容川与秦归不同，容川是出了名的薄情。但这与她无关，关键是他同自己一样，足够理性。而她，正是需要这样一个理性的伴侣。而不是同秦归一样，期待什么忠贞不二，矢志不渝的感情。那存在于电视剧里虚幻缥缈的东西，还是不要拿到现实世界里来得好。
　　慢慢地，容川算是明白了。接着，他缓缓出声：
　　“我终于知道一件事。”
　　“何事？”
　　她笑得绕有兴趣，容川却回得面无表情。
　　“秦归最终会选择宝宝的原因。”
　　不出意外，她听后笑容全失。渐渐地，还冷起了脸，她向来不喜欢讨论这个话题。可容川不管这些，他只知面前的这个女人，远远没有他的商商来得好。
　　真是，商商的好，怎的到现在他才深深的体会到……

　　“若是让秦归再选择一次，不，即使是百次，我相信他也一定会选择宝宝，而不是你。”
　　容川话说得有些冷酷，却是事实。因为这句话，秦归自己就亲口说过。
　　连鱼舟一时怒极反笑，淡淡地开口。她在提醒他：
　　“可你，不是秦归。”
　　容川也笑：“的确，我不是。但是……”
　　他的笑容倏地消失，快得她都没反应过来就听得他斩钉截铁，冷酷说道：
　　“我也不会。”
　　随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起身，转头就走。他近乎无礼的话语与动作激得连鱼舟气恼得陡然失了涵养，站起来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容川！”
　　这一喊，餐厅里的客人，包括那边的四位家长全都惊讶无比的望了过来。如她所愿，容川停住了脚步。接着，她颇为得意地笑：
　　“你以为你父亲能同意么？”
　　容川头也不回，回得潇洒不羁：
　　“这是我的事，何需你来过问。”

　　没有意外的，容川回去后被容妈难得的痛骂了一顿。容川长这么大，这是他妈妈第二次这么严厉地骂他。
　　第一次还是在小时候，他同隔壁住的尉铭一起去到容爸的书房里，哆啦A梦看多了的两人，硬是抽风的要在书房里找到一道任意门。结果，将容爸第二天准备上庭的资料翻得是乱七八糟。这也就算了，就连容爸最喜欢的类似于水晶球一样的模型，也被砸碎得惨不忍睹。
　　其实这也没什么，错就错在容川小小年纪为了什么狗屁面子非说是尉铭打碎的。结果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小尉铭硬是被他气得上火到流了鼻血。
　　于是非常荣幸的，容爸调了书房里的监控。之后，容妈就拿着鸡毛掸子，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而如今的容川早已不是小时候那个调皮捣蛋，不愿承担的小男孩了。他只说了一句，就让容妈颇为无奈地回了房。
　　他说，妈，我在意商商如同尉铭在意韦凝。我，不愿意。
　　后来，容川在楼下喝了五六口BlackLabel才去了二楼他爸的书房。他知道这个点，他老爸铁定没睡。他也不会找死的等到第二天一早去找，否则那起床气再加上被他惹出来的火气，不把他烧死才怪。

　　“爸，我有事要同你说。”
　　他一进门，便直奔主题。以往小时候他有事找他爸提前还会预热一下，先夸他爸英明睿智，帅气有型。再问他爸要不要来杯牛奶暖暖胃，最后帮忙捶捶背，捏捏肩。伺候好了才找准时机切入主题。
　　但现在，他没心情，他当然没心情。
　　因为下午去找商商时他不但找不到，还被宝宝告知她已经走了。那时，他是真的慌了。
　　之后，忙问宝宝商商去了哪，宝宝却只是瞪着他说，佛罗伦萨。容川听后气得脑仁嗡嗡作响，那个地方的天空是会掉金子不成？呆了六年还不够，居然还要回去！
　　他气冲冲地开车回家，准备收拾行李一个飞机杀到佛罗伦萨去。谁知一进门就迎来他妈一顿劈头盖脸地骂。

　　书房里，自容川说完那句后，容爸连头都不抬。
　　“若是关于那个商榆，免谈。”
　　“不，就是她。”容川跟他爸谈话以来，这次最坚定的一次，“娶连鱼舟，我不同意。”
　　“不需要你同意。”容爸继续挥毫泼墨，懒得理他。
　　容川有些急了：“那你就是强迫了！”
　　“那又怎样？！”容爸的毛笔狠狠地摔在书桌上，语气威严的丝毫不容置疑。他亦是狠狠瞪着容川，气愤骂道，“瞧瞧，你对着镜子好生瞧瞧，之前的你会这样同我说话么？光是这点，我便不会同意！”
　　“不需要你同意。”
　　容川也恼了，拿他爸说过的话回着。在容爸的印象里，容川何时这样无礼放肆过。
　　容爸不敢相信：“什么？”
　　容川却一字一句：“我本打算同你慢说，望你能改变心意，不过，现在不必了。”
　　“爸，你既然不考虑我的意愿，我也就不会在乎你高不高兴了。”
　　容爸越听越难以置信，同今天连鱼舟一样，怒到极处反而冷笑出来：
　　“就为了一个商榆？”
　　容川没有正面回答，那一下眼神很是执着：
　　“六年前，是我对不起她。我一直以为感情里两人你情我愿，一人毫不犹豫离开之后，另一个人也会及时抽身，但不是。是我，是我付出的不够多，爱她不够深，所以能够轻言离开。”
　　“不过，爸，这些想是你不会懂。”
　　听到这最后一句，容爸是彻底火大。臭小子，他懂什么！今天在连家好友面前他的脸都给这臭小子丢尽了。他还没找他算账，他倒自动找上门来了。随即，便指着容川的脸，恨铁不成钢地骂着：
　　“容川！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容川那刻直视着容爸的眼睛，一脸的无所畏惧。以前的他从不会如此同容爸说话，但他今天铁了心，也顾不得这些了。大不了日后找到商商，再拉着她一起回来赔罪好了。
　　“爸，我离开她的那年，商商的母亲也刚去世不久。不过她什么都没说，我还是时隔六年之后才得知。现在，她回来了，我重新爱上了她，我觉得这不是偶然。”
　　“我实话告诉你，爸，现在我离不开她。”
　　容爸是听出来了，他是真的要和那个商榆在一起。若是他不确定，他根本不会这样说。从小到大，他这个儿子若是做了什么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所以你要怎样？”容爸面无表情。
　　“我要去找她。”容川义无反顾。
　　“你做梦！”
　　“即使做梦也要去。”
　　“……”容爸在极力忍耐。
　　“总之，我非去不可。我只要一想到，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再次离开时，我就巴不得立马就去找她！”
　　“所以，你就不顾你的父母了？”容爸忍无可忍，看他二儿子这个沉默模样，顿时是气不打一处来，“好啊好，看看看看，这就是我容正养出来的好儿子！”

　　容川见任性的话说得差不多，便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这说服人的功力同他母亲有得一拼。
　　“爸，其实你该明白的，门当户对的婚姻我不在乎，我也不觉得它有多么重要。容息和大哥都有自己真心爱的人，为何我就不能有？”
　　容爸是越听越气：“商榆能与易忆相提并论么？你个混小子！”
　　“那又有哪里不能相提并论的？爸！”
　　容川十分生气他爸的蛮不讲理，还是大律师呢，思想竟如此迂腐。
　　“除了家世，商商没有一点比不上大嫂！若是有选择，商商也绝不会选择这样的出生。但她选不了，她只能接受。可那又怎样，商商努力，勤奋，她身上的优点数不胜数，你为何对这样一个真诚的姑娘抱有如此大的成见呢？”
　　房间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门外，容妈一直站在那里，易忆和容聿就在她的身后，三人听着门内的动静，久久不语。
　　最后，容爸很是疲倦地挥了手：
　　“别说了，总之我不会同意的。”
　　容川也不打算再说，出门前只淡淡告知一句：
　　“爸，我走了。”
　　容爸惊讶于他的语气，震惊他竟是这样的冥顽不灵。
　　“你去哪？”
　　“佛罗伦萨。”
　　“你还是要去找她？！”那个女人是给他灌了迷魂汤么！
　　“对。”

　　容爸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是蹭地一下冒了上来。他本不想发火，容聿前几天说易忆刚检查出来有孕，让他在家里少发点火。容爸虽然气恼他大儿子这混账的话，但是念着他未来孙子，他也就忍了。
　　可奈何容川这小子太不识相，给个台阶都不知道顺着下。所以，容爸气得一下子将桌上的砚台用力的砸向了他。
　　“容川，我警告你，你若是离开这栋房子，那么以后你就别回来了！”
　　谁知容川竟根本不躲，硬生生地受住了！那一下子，容爸的心陡然咯噔了一下，这臭小子怎么不知道躲！

　　容妈推门进来时，见到的就是容川一副痛得紧紧皱眉，一声不哼的表情。随后进来的容聿和易忆也是少有的严肃表情，三人全都望向了书桌后的容爸。那躺在地毯上的砚台把深灰色羊毛地毯玷污的一塌糊涂。容川的背后，那白色衬衫上也是一片黑乎乎的墨渍……
　　容妈渐渐红了眼眶，狠狠瞪着容爸。容爸被她瞪得半天说不出话。一时间，书房里静默一片。
　　之后，容川忍住后背的隐隐作痛，缓慢出声：
　　“爸，即便我不回来，你和我妈都会好好的。不比商商，她没了我，便是一无所有。”
　　说完，他抬脚便走。容妈心疼他背后的伤，连忙跟了出去。
　　易忆上前几步想将地上的砚台捡起来，但刚准备弯腰就被容聿拉住了。容聿捡起那砚台走到容爸面前，将砚台放到了桌上。这砚台他拿在手里上好的有些份量，更何况还那样直接砸向容川的背上……

　　“爸……”
　　看容爸半天不语，容聿深叹一口气说：
　　“小川不是故意气你，他好不容易才认识到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你就顺着他一次吧。商榆那个姑娘我见过，是个好女孩。”
　　“……六年前，你已经让他俩分开过一次，六年后，容川根本不会再放弃她。那个姑娘很爱容川，为了你和妈两个这段时间一面也没见小川，所以小川这才急了……”
　　“商榆独自一人去了佛罗伦萨，小川说过，她爸爸妈妈早就不在了，她只有他。这一去，那姑娘该是何等的伤心……”
　　“爸，你难道不了解小川？他真正想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逼得急了，搞不好他也就走了……”

　　易忆见自己的老公正语重心长，情真意切的劝说着，顿时自己也加入进去。她静静站于容聿身边，面容恬静的俨然一副好妻子的模样。
　　易忆说：“爸，二弟爱重你，正是因此他才会好好同你坦白。否则以他的性子，直接置之不顾，谁也不管好了。可他还不是像你么？像你才会如此重情重义，在乎所在乎之人的想法。”
　　容聿刚才说话时，容爸眼神都未看他。这刚听见儿媳说话，连头都抬了起来。
　　这下，易忆笑道：“爸，你就疼二弟一次吧，他不是你手中拉着的风筝，他总有自己的一片天空。”

　　容爸沉默着，半晌，不耐烦的开始赶人：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们出去吧。”
　　见容聿迟迟未动，又不知哪来的火气：
　　“走走走！劝个人还没你媳妇会说，你有啥用！”
　　于是容聿便在易忆越发灿烂的笑容里，灰溜溜的被她拉了出去。

　　他们一走，容爸就坐在椅子里，眼神正好巧不巧就瞥到了那砚台。那时，他不由自主在想，二小子的背，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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