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稿

　　回到老宅时已夜色低垂，顾展霆从柜子里取了干净的毯子床单，又去寻了新的毛巾牙刷，放在膝上，打开履带电源，带着文钦来到二楼客房。
　　打开门口的电灯开关，黑暗的房间瞬间被柔和的灯光所照亮。
　　顾展霆径直到窗边拉开了窗帘，边推着窗户边对文钦说：“这房间很久没用过了，你去卫生间试试水龙头。”自己则将覆在家具上用于遮尘的布一一撤走。
　　文钦打开卫生间的灯，将水龙头试过，走出来对顾展霆说：“没问题，能出热水，水压也正常。”
　　见他已将遮尘布取下来，便从他的膝上取过毯子床单，自己动手铺设起来。
　　对于这个她十分熟练，四年大学宿舍生活，除了周末，日日需考核内务整理。
　　“文钦，”顾展霆揉了揉太阳穴，忽然说：“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她扭过头问。
　　“换洗的衣服……”
　　文钦坐下来，拍松枕头，笑着说：“那个呀，没关系的，衣服洗了晒起来，明早就干了。”
　　展霆紧了紧眉头，说：“可是明天你去上班，别人会知道你没有回家，这样不好。”
　　文钦笑得豁然，“我本来就没有回家，因为家里停电停水停网。”
　　“可是，文钦……”
　　“叔叔，”文钦看着他，眼里映着他的轮廓，“我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我只在意真正关心我的人。”
　　顾展霆深陷在她碧清的双目里，一时无法自拔。
　　“不过，睡衣…能借我一套吗？”
　　他这才略清醒了些，点点头，放下手闸，转出了房间。

　　气雾缭绕的浴室里，水声渐渐停了下来。
　　文钦擦干了身体，用毛巾把湿发裹了起来。
　　她取过搁在架子上的睡衣穿上，裤子和袖子有些长，她随意的折了几道便走出来。
　　卧室的空调开着，有人贴心地帮她调到了一个舒适的温度。
　　桌上的玻璃水壶里已凉好了清水，旁边还放着一只吹风。
　　她抿着嘴笑了。
　　待她吹干头发，洗完衣服，已过了半个小时。
　　她找来手机划开了屏幕。
　　——叔叔，衣服晾哪？
　　他很快回复过来。
　　——楼上的露台可以晾。

　　她走出门，房间的旁边有十来级台阶通向一扇小门，推门而入，便是他所说的露台。
　　她不知灯的开关在哪里，干脆用手机的小灯照亮。
　　这露台竟如同一座小型的花园，中间蜿蜒着一条青石小路，两边花坛里高低错落种着植物，不远处还摆着一套石桌椅。
　　文钦走了过去，原来从那个方向看去，镜潭湖的景色尽收眼底，再看远些，“无名塔”被灯光映得通明透亮的景象也可以看得到。
　　此时还未到中秋，一轮弯月当空，夜幕中点缀着几颗星子，四下安安静静，只有几声虫鸣，全然没有城市喧嚣的声音。
　　文钦独自站了一会，便绕到露台的一角，找到晾晒衣服的支架。

　　正晾着衣物，听见顾展霆在二楼唤着她的名字，“文钦，你在上面吗？”
　　文钦赶忙走向那扇小门，见他撑着上身离了椅背，正抬头寻着她，一看到她便急急地问：“怎么不开灯？”
　　“没找到开关，不过我用手机照了也是一样的。”文钦摇了摇手机。
　　“开关在你左手边，低一些的地方，你小心些，不要绊着。”
　　“不用了，我已经晒完了。”文钦说着走下来，“叔叔，上面景色很美，花坛里还种了两株桂花，中秋前应该就会开花了。”
　　“开花的时候很香。”
　　“中秋的时候，我能再来看看吗？”
　　展霆心里泛起了酸涩。

　　那露台曾是爷爷奶奶最喜欢的地方。
　　他们精心栽种了许多花木，一年四季花开不停，展霆常常央求展华背他上去。
　　后来，他发生了那场意外，为了照顾他，两位老人原本悠闲的生活变得翻天覆地，便再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打理。
　　那些日子里，他精神恍惚得厉害，奶奶怕他想不开，安装楼梯履带时，特意只装了一楼到二楼那一截，通向露台的那扇小门，则常年锁着。
　　因为长期疏于照顾，那些花草要么枯败，要么疯长，变得一片萧索。
　　再后来，他请了专业的园林公司，重新收拾整理。
　　花坛中安装了自动洒水的装置，他不需要天天上来，只是偶尔会弃了轮椅徒手爬上来看看那些花草的长势，一个人发一阵子呆。
　　有时候，他会想，自己这样一个人，到底可以为别人做些什么，想来想起，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为了自己，别人却要迁就那么多。
　　他掩下了沮丧，笑着说：“中秋你不回家吗？”
　　“中秋只有三天假，除了来去路程，只能在家吃个中饭。”文钦苦笑着回答。
　　“那现在约好中秋一起赏花。”
　　“可是，”文钦问，“你不和家人一起过节吗？”
　　“他们住得太远了，”他淡淡地回答，“他们过不来，我也过不去。”
　　他明明有亲人在本地，却倔强地只字不提，把所有的心事都藏在心里，一个人承受着。

　　文钦看着他，感到一阵心疼，忙转开话题， “叔叔，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她走进房间，从包里拿出那件东西。
　　他一眼就看出那是裴静仪的象牙手镯。
　　“裴老师一定要我收下这个，可是太珍贵了，我不能要。”文钦将手镯轻轻放进他的掌心。
　　那只镯子白皙细腻，花纹精致，握在手里清凉沁人。
　　他摇摇头，又将它递给她，“这是裴阿姨给你的，你就收着吧。”
　　文钦将手背在身后，“我跟裴老师才见第一次面，她就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受不起的。”
　　“就当我送给你的，可以吗？”
　　文钦笑了起来，“这不是你的东西，你不能擅自做主，何况，无缘无故的，我也不能收你这么珍贵的礼物。”
　　他的手僵在那里，仰着头看住她的眼睛问：“你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我有了合适的理由，你会收下的，是吗？”
　　文钦看着他的脸上认真的神情，耳畔咚咚作响，那是她心跳的声音，她觉得血液涌上了脸颊，最终，她用发颤但清晰的声音地回答：“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接受的。”

　　那一夜，文钦睡得很香甜，顾展霆却失眠了好久。
　　醒来时，文钦早已离开。
　　桌上，有一盅热热的粥，锅里热着荷包蛋和馒头，旁边的小碗里盛着切好的水果。
　　文钦写的字条压在小碗的下面：我先去上班了，记得吃早餐。
　　他盛了粥，捧在手里慢慢喝着。
　　以前，他从未想过在心里留一个位置，去等待一个人，因为他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出现。
　　现在，那个人出现了，完完全全占据了他的心。

　　地铁站里，文钦站在赶早班的人群中，熙攘的人潮掩不住耳机里传来歌声。
　　……
　　第一次遇见阴天遮住你侧脸
　　有什么故事好想了解
　　我感觉我懂你的特别
　　你的心有一堵墙
　　但我发现一扇窗
　　偶尔透出一丝暖暖的微光
　　就算你有一道墙
　　我的爱会攀上窗台盛放
　　打开窗你会看到悲伤融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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