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

　　路任嘉忽然转过头，王裳还来不及把笑容收回去，就听她一脸莫名地问道：“皇上你咋啦，脸抽筋了？要不我们回医务室再看看？”

　　“……”王裳扶额，一脸无奈道，“你就不怕的吗？”

　　“为什么要怕，不如说，反倒是因为你这样的表现，我才更觉得，你没问题，”路任嘉此时已经走回王裳身边，看到赵环燕一脸不解，她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笑问道，“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王裳将一根手指抵在唇边，路任嘉点头，不再作声。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能不能说些我听得懂的，每次都这样我可要生气了。”赵环燕嘟起嘴，满脸都写着“我不高兴，快来哄我”。

　　王裳伸手揉乱她的头发，憋着坏笑说道：“我们说的可明显了，你再好好想想，想想就明白了。”

　　赵环燕单手捂住自己的头顶，仍是一脸迷茫，但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笨，只能嘟着嘴自己在那瞎琢磨。路任嘉和王裳相视而笑。

　　操场上依旧热闹，路任嘉转了几圈，才找到被人群淹没了的纪雪馨。此时的她正和别人在那争论着，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路任嘉走过去拍了下她的肩，一脸好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比赛怎么还没开始？”

　　“还早着呢，四百米决赛还没开始呢，现在比的是半决赛，”纪雪馨气鼓鼓地说道，“你是不知道那些男生有多过分，他们说是王裳害怕今天比赛输掉，所以故意吃坏肚子的。你说他们怎么能这样，王裳人那么好，怎么可能会这么做！他们没有集体荣誉感就算了，还污蔑别人！”

　　路任嘉一愣，转过头瞅了眼不远处正在专心看比赛的王裳，摸了摸鼻梁，没有开口。

　　怎么说呢，这大概就是现实和梦境的差别了，虽然她对他们班男生了解不深，但最起码的，如果这种事发生在现实里，他们绝对不会这么说，有些跟王裳关系好的男生甚至还会跑前跑后买东西或者嘘寒问暖。

　　都说梦里会反应出一个人对其他人最真实的印象，现在看来，这印象还不是一般的差啊。

　　纪雪馨还在气愤地说这些什么，路任嘉却没几分心思听。当然，她并不怕纪雪馨觉得她怪，因为这里是她的梦境，就算暂时被梦魇夺走了控制权，但这是她的梦中世界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只要这里是她的梦，那么她无论在这儿做什么，那些人都会默认为合理。

　　毕竟，假的终究是假的，是被臆想出来的东西，就算看上去再怎么像真的，也不会成为现实世界里那个鲜活的人。

　　路任嘉有些意兴阑珊，看着纪雪馨已经转过脸跟别人争执起来，她想了想，走到王裳身边，轻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这里是我的梦境，如果被人入侵了我不可能察觉不到，而且梦魇也不会放一个会对它产生威胁的东西存在，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你就真的认为，你的梦境里，只存在一个你吗？”王裳面色平静，眼神清澈，让路任嘉想起了现实世界里的那个人，“以前入梦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原本还能操纵着身体，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忽然变成第三人视角，那个原本由你操纵的身体开始自己动了起来，而你只能如同游魂一般，跟在她的身后，什么都不能做。”

　　“你就没有想过，在这个世界里，也存在着一个‘你’么？”

　　路任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存在着一个自己，开什么玩笑，她又不是精神分裂。就算是潜意识，那也是属于自己的一部分，怎么可能分裂出另一个存在。

　　“还没有反应过来吗……”她声音低沉，还带着些失望与难以察觉的嘲讽，“以前你入梦的时候，有过这么清醒的感觉吗？”

　　“清醒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清醒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清醒地与每个人交流。”

　　“这一次，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做梦，并且将这种清醒维持到了现在。而以前，每次你反应过来的时候，总会有莫名的力量将你再次拉入混沌，如果你挣脱了，便会直接清醒回到现实，而现在呢？”

　　“你……究竟是为什么存在？”路任嘉斟酌片刻，开口问道。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等你以后有资格了，自然会知晓。而眼前的问题是，如何让你活下来。”那人斜过目光，不肯与路任嘉四目相对。

　　资格啊……路任嘉垂下眼睑，心底有了几分猜测。只是她不愿相信，也不愿深入，见那人转移了话题，便也顺着杆子下去。

　　“它会伪装成我身边的人，你暂时能够排除，那么剩下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个。毕竟跟我关系还算可以，并且能接近我的，只有她们了。”

　　赵环燕现在不知道去了哪，刚才过来就没看见她，也不知道是有事离开，还是被身边这人给故意支开了。纪雪馨还在那儿跟男生们争论，根本没有在意路任嘉到底去了哪。至于其他几个，到现在连个脸都没露。

　　梦魇说第一次的比较简单，虽然她对这个“简单”深表怀疑，但她都站在这里这么久了，也没一个她认识的其他人过来搭讪，那她们八成是不会在这一局出现了。而身边这些陌生人，她对他们的怀疑程度远不及那些跟自己关系不错的人。

　　给予人致命一击的最好方法是什么，那就是与他最亲近的人捅他一刀，而且是狠狠地，要命的一刀。这样，就算那人运气好活了下来，也会在下次或者下下次的时候疑神疑鬼，最终陷入孤立无援，孤独等死的地步。

　　这是对于那些心怀善念，却又不够善意的人来说，最为绝望的死法。

　　但路任嘉不清楚熟知她套路的梦魇是否会这么做，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只有出其不意，它才能在一瞬间置她与死地，稍有差池，她都能从梦魇手下逃脱。

　　这十二年间四千三百多夜的生死博弈，早已让她从一个因为害怕而哭着不肯入睡的小女孩，蜕变成一个能够在梦里一边看着他人死亡，一边冷静思考如何才能让自己活下来的人。这样的她，是不会因为梦魇伪装成的人与自己有着密切关系而手下留情的。

　　“你觉得，会是谁？”她定定的看着路任嘉，压低了声音，带着丝引/诱，“纪雪馨跟你关系只能算是一般，刻意接近你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防备，但赵环燕就不一样了，你会防备我，但一定不会防备她。”

　　“但是她现在不见了，如果要对我下手，那么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因为我只顾着防备你，没有注意身后，不是吗？”她冷静地说道，同时向后退一步，拉开了与那人的距离。

　　“我能够相信你不是梦魇，但不代表我相信你对我无害，还没有取得我的信任就企图刻意引导我的思维，你的目的同样不单纯。”

　　那人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你猜的没错，是我故意把她支开的，但是害死你，对我来说并没有好处。”

　　“最起码在这件事上，我们是同一阵营的。有防备心固然是好的，但是太过了，只会把你困死在原地。看在你还不算太蠢的份上，这句话算是我送你的。”

　　“你说这话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要不是我确定他无法进入这里，我真的会以为你是他。”

　　“谁，那个姓巫的？”那人斜了眼路任嘉，面露轻蔑，“别把我和他相提并论，我可不是那种的畜/生。”

　　畜生？路任嘉挑眉，要不是现在的时间不对，她还真想好好问问这个人知道些什么。明明说自己算是另外一个路任嘉，可知道的，看样子可比她这个正牌多。

　　难道她是……

　　路任嘉抿唇，将那两个字咽了回去。

　　“路任，皇上，你们在说什么啊？”赵环燕的声音从路任嘉身后响起，“对了皇上，你要的东西我给你拿来了。不过你腿又没有问题，干嘛要我去医务室拿拐杖啊，而且还是双拐，我一个人拿不了，就让秦医生帮我拿过来了。”

　　“总不能让你们两个一直扶着我吧，但我又实在没力气站着，只能拄拐杖了。”那人面不改色地扯着蹩脚的谎言，一想到她不会撒谎的原因八成是因为路任嘉自己也不怎么会，她就觉得不忍直视。

　　这要搁在现实，赵环燕八成会把她拖去医院，检查一下是不是脑子出了毛病。但这只是个梦，所以赵环燕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接受了这个解释。

　　“如果实在不舒服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来看比赛，运动会期间又不用上课，要回去的话跟你们班主任说一声就成，”秦医生一手拿拐，一手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随后递给王裳，“哝，我开的证明，早就给你准备好了，要回去赶紧的。”

　　“谢谢秦医生关心，但假条就不必了，我觉得我可以坚持到放学。”那人态度温和，面带微笑地婉拒了那张假条。

　　秦医生眼尾一挑，看上去有些不耐烦，强行把假条塞到她手里，然后把拐杖递给在一旁看戏的路任嘉，转身便走，“叫你回去就回去，哪来这么多事儿，自己身体不好还在那硬撑，是非要憋出个好歹来才肯听话是吧。真是，最烦你这种不听话的病人了。”

　　担心病人，真是个好借口。路任嘉扯了扯嘴角，看了那人一眼。只见她一脸平静，在注意到路任嘉的目光后，还勾起嘴角冲她点了点头。

　　看她如此表现，路任嘉也松了口气，将拐杖递给她后，冲赵环燕说道：“皇上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但我还有事不能跟着一起，所以就麻烦你了燕子。”

　　“没事！这种小事就交给我吧，我保证她完完整整高高兴兴的回家！”赵环燕猛拍几下胸膛以示可靠，结果因为力度没把握好，把自己拍得直咳嗽。

　　路任嘉揉了揉眉心，很是敷衍地嗯了一声，随后将注意力放到其他人身上。赵环燕不甚在意，跟着伪装成王裳的那人高高兴兴地离开了操场，去找班主任请假。

　　想来也是，现在这里是由梦魇控制着的，她跟那人还明目张胆的在这里讨论它会伪装成谁，没算她作弊破坏规则强行干掉她就已经算是给她面子了。不过这下，赵环燕是梦魇的概率相比之下就要小很多了，因为，她不能离开这间学校。

　　“路任，王裳她们这又是去干嘛啊？”纪雪馨这时又凑了过来，一脸好奇地问道。

　　“她身体不舒服，去找班主任请假回家，”路任嘉简明扼要地说道，还斜了眼纪雪馨，“你要跟我一起去趟医务室吗，我怕她们有什么落在那了。”

　　“好呀好呀，反正我也懒得在这待下去了，那群男生真的是，气死个人！”想到刚才跟人争半天也没争过人家，纪雪馨不由得生起气来。

　　“没事，揍一顿就老实了。”路任嘉不甚在意，抬步便往教学楼走去。校医室在教学楼一楼，走过去花不了几分钟，但是在进入教学楼，到校医室门口这段路，平常是不会有什么人的。

　　而她要的，就是这没什么人的环境。

　　只有没人的地方，才方便她对纪雪馨下手，不对，应该是披着纪雪馨外壳的，梦魇才对。

　　要说起来，她们的推理猜测的其实都不堪一击。看上去好像那么回事儿，但仔细推敲下就会发现，这些都是基于个人的想象，按照一个人的惯性思维来对一些事情进行的设想。但别忘了，她的对手可是梦魇，这个东西，有没有正常人的思维还是两说。

　　就那个人忽然被带走这件事来看，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如果梦魇无法监控她的一举一动的话，那就只能是刚好隐藏在她身边了。就当时的情况来讲，周围很多人都有可能，但问题就出在，纪雪馨太过心急了，她只是刚怀疑到她身上，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自己蹦了出来。

　　“既然都已经被发现了，还在装，这可就没意思了。”走到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路任嘉看着纪雪馨，一脸镇定地说道。

　　纪雪馨眯了眯眼，一丝黑气从她身上冒了出来，快速袭向路任嘉。路任嘉身形一矮躲过那成型的黑气，顺势在地上一滚，随后迅速站起紧贴墙壁小心打量着周围。

　　“这一次算你过关，但下一次，桀桀桀……”它阴笑着，看上去不怀好意，“就在黑暗里引颈自刎吧。”

　　话音刚落，路任嘉眼前一黑，等她再度恢复视力时，忽然发现眼前的场景格外的熟悉。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梦魇的存在时，所经历的梦境。

《回魂夜》
本文前传，龟速更新中，不会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