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

　　那字迹与她有八成相似，而她那一手放荡不羁的字又是巫庭昀教的，那么这陶罐上的字出自谁手，还真是一看便知。

　　只是这字迹刻痕崭新，与陶罐本身的陈旧感格格不入，看得路任嘉一脸别扭。她将图片放到最大，又用手机自带的工具处理了下背景，却仍没看出图片上到底是哪里。

　　路任嘉轻啧一声，将手机放到一旁，跟另两个人打了声招呼，就拿起纸去了卫生间。

　　为了等那个破短信，她可是强忍着三急，在那站着刷手机的。

　　上次事件后，她就对手机产生了莫名的抵触感，考虑到自身的特殊情况，没有其他人在场时，她一般不会带着手机到处乱晃。

　　因为“吸血鬼事件”的缘故，住在这栋楼里的基本都不再单独行动，就算去上个卫生间，也要并不想去的舍友一道才安心。对于这种行为，路任嘉个人表示赞同，躲避袭击有没有用她不知道，反正鉴定塑料姐妹情是肯定有用的。

　　周遒当初给她的提醒是晚上不要独自出门，所以在天黑之前，路任嘉并不打算跟谁结伴而行。根据这几天对之前所发生的事情的了解情况来看，这个所谓的“吸血鬼”，如果不是具有实体的东西，那么八成对她构不成威胁。

　　话说回来，陈楠还在的时候这东西安静如鸡，它被抓了后倒是到处撒欢，就不怕过来调查的人瞧见，顺手把它也给抓了？

　　依照如今的形势来看，他们应该还没有找到能够作为启动调查的证据线索。

　　那些被害者至今还在昏迷当中，而现场残留的阴气，由于环境问题和时间因素，已经无法寻找其源头。

　　为了阻止路任嘉作死，她出院那天看上去十分正常的楚朔仁特地告知她，虽然无法找到源头，但就他们对残留阴气进行检测的结果来看，这次案件的凶手，是个极其棘手的家伙。

　　他并未明说，但看他的表情，路任嘉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她并不是个爱管别人闲事的人，如非必要，她根本不会个其他人有任何牵扯。于她而言，楚朔仁的担忧根本是多此一举。虽然想是这么想，但说肯定不会这么说，她在谢过楚朔仁之后，转脸就把这件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在迅速解决完三急后，路任嘉打了个哈欠，晃晃悠悠地走到洗手池边，还未打开水龙头，她便听到一阵响动，路任嘉面色一凛，还未等她及时作出反应，一阵冷风擦着她的脸颊冲出卫生间。

　　路任嘉抬起手，从冻到僵硬脸上轻轻划过，随即微微侧头看向走廊。外面的天色已经昏黄，瓷白地板上映着诡橘色的光，边缘处还隐隐透出不详的红。路任嘉挑眉，手指在下巴上轻点着，随后缓缓笑出声。

　　“所以说我是倒霉体质嘛，明明是个大白天，也能遇见这种破事儿。”她状似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卫生间隔间，颇有些漫不经心的检查着每一个隔间。

　　之前她看外面没人，还以为来上卫生间的就她一个，结果没想到，竟然还有跟她一样胆大的。不过，这原本天光瓦亮的，忽然间就黑了，而且还不是那个东西弄出来的幻觉，这就真的很有趣了。

　　存在于二楼的恐怖传说，排除那些谣传和小打小闹的，唯一能弄出这仗势的，也就只有那所谓的“第三条走廊”了。但按照传说来看，这走廊不应该是在夜间才能出现么，怎么现在就冒出来了？

　　她一边搜索着被害者所在的位置，一边思考眼下的处境。门外那个奇特的场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消失，贸然出去恐怕会有危险。她身上也没有任何能与外界联系的东西，在外面恢复正常之前，她都无法将又有新的受害者的消息传递出去。

　　不仅传不出消息，就连她的安全也无法保证。想到这个，路任嘉深吸一口气，一脚踹开了最后一个隔间的门。

　　只听一声闷响，一个略有些魁梧的身躯便从门后滑了出来。路任嘉侧着身子钻了进去，将那人从里面推出来靠在墙边，又蹲下来不停摇晃她的肩膀，试着能不能把她叫醒。

　　但她晃到胳膊都酸了也没能成功，路任嘉看了眼被固定住的右手，幽幽的叹了口气。

　　不是她不想救人，就她现在这幅模样，怕是人没救出去，自己胳膊先折了。

　　等下一个人来也不现实，这个人的情况怎样她又看不出来，万一耽误了时间，阴气又消散了，那以后恐怕得没完没了了。

　　就在路任嘉一筹莫展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与之相伴的是清脆的谈话声，路任嘉窜到门口，外面的走廊不知何时已经恢复正常，两个女生挽着手，正一步步的向这边走来。

　　路任嘉张了张嘴，半天都没说出话来，那对女生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在走到门口后贴心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那个，我的朋友，她低血糖晕了过去，我抬不动她，你们能不能帮我一下？”路任嘉扬了扬受伤的右手，一脸为难，“我忘记带手机，又不敢把她一个人丢在这，所以……”

　　“你们是哪个宿舍，我们帮你把她送过去吧？”站在右边的那个女生看出了她此时的窘迫，微微一笑，十分自如地解围道。路任嘉连忙点头，在谢过二人之后，带着她们到了那个女生所靠着的位置。

　　她们一边帮忙，一边还不忘聊天，说的内容都是她们最近上课的内容，路任嘉在身后沉默的听着，在她们偶尔回头询问的时候，才开口说那么一两句。

　　据这两人所说，她们在这里上研究生，刚好宿舍被分配到这栋楼，最开始听说这里的传言，她们还吓得不轻，不愿在这里待着，可是那边的宿舍都满了，她们也就只好在这边住下。住着住着，也就习惯了。

　　“你们刚来，可能还有些不习惯，等住了一两年，熟悉了环境，也就知道那些传言都是假的，根本不用害怕。”站在左边的那个女生转过脸，一本正经地冲着路任嘉说道。

　　“嗯，谢谢学姐，我知道了。”她乖巧点头，跟在那两人身后到了宿舍门口。她向前一步，侧身替她们打开了门。

　　那两个女生齐心协力，将昏迷不醒的那个人给扶了进去，放置在椅子上，又呼出一口长气，擦了擦脑门。

　　随后她们转过头，看向站在门边不动的路任嘉，一脸好奇地问道：“学妹你不进来吗，这可是你的宿舍哦。”

　　“是的，我知道，”路任嘉忽然笑了起来，“可是我又不想住了，既然学姐们在这住了‘一两年’，那么应该也不介意，换个宿舍住住看吧？”

　　她们的脸忽然冷了下来，右边的那个女生厉声地说道：“小学妹你什么意思，我们好心帮你，你就这个态度。”

　　“就是，现在的新生品质都这么差的吗，简直了。”左边那个女生接口道，她的脸上除了不悦和愤怒，还有那么丝阴沉。

　　路任嘉没有回话，只是拉着门把，一步步向后退去。她们的表情忽然变作惊恐，猛地向这边扑来，路任嘉猛地收回手，把门砰地一声带上。

　　“那么学姐，晚安～”

　　“还是跟以前一样，这么快就看出来了。”黑色的身影逐渐在她背后显现出来，那人带着奇怪的语调，有种说不出端庄优雅。

　　路任嘉习以为常地转过身，仰起头面无表情地说道：“连女生宿舍都闯，你可真够变态的。”

　　“这里，并不是你所住的那栋楼，”听到路任嘉夹杂着刺的话语，他并不气恼，“或者说，这是那栋楼，但这里不是，你明白么？”

　　“两个物体在同一空间维度重合，并在外表上呈现形同的状态，这点东西我还是懂的。好了直说吧，找我干嘛？”

　　“并不是我找你，”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帽檐，语调不急不缓，“你只是碰巧来到这里，而我，也刚好在这。”

　　“如果不是你，那我收到的短信是谁发的？我那时候年纪虽小，但记忆力可不是盖的。你的字长什么样，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有我的字迹，就一定是我做的么？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讲道理。”他掏出手帕，仔细地擦试着手指，“那陶罐是他们从我那偷走的，后来发现里面不是什么宝物，就像扔在这，跟着那堆厉鬼一起封印在这里。”

　　“宝物？你的意思是他们觉得你把契约的东西装在那个陶罐里了？”路任嘉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气，“那么多的契约书，怎么可能随便塞在一个罐子里。”

　　“我有说这是他们认为的吗？请不要把那群人看得太过简单，能从事这行并活到现在的，可没一个简单的。”他转过身，向一个方向走去，路任嘉犹豫片刻，抬起脚跟了过去。

　　“不是为了契约那是为了什么，跟你一样操纵别的厉鬼？”路任嘉半开玩笑道，巫庭昀的表情却猛地沉了下来，他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我并没有操纵它们，是它们自愿为我做事，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在强调完这句话后，他又接着说道，“那个罐子里装的厉鬼，是我还活着的时候所封印的。不久前我经过那儿，发现罐子被几个农民给挖了出来，准备运到黑/市卖钱，我就花了点你们的货币，把那个东西买了回来。”

　　“当时上面的封印已经有些破损了，为了安全起见，我又加固了一遍上面的封印，带着它准备换个一般人去不了的地方埋起来，结果遇到那群找我麻烦的，后来发生的事，不用我说，你也猜的出来。”

　　封印厉鬼？路任嘉面露惊讶，第一次认真打量起眼前的人来，巫庭昀并未在意她的目光，只是续道，“它虽然不比当年，但如今的相术界同样是日薄西山，以他们的实力，若不能在短期内解决这件事，那么事情将会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所以你过来，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路任嘉觉得十分别扭，想到他以前的行径，她觉得分外的不协调。

　　“我的时间不多了，最起码在最后，让我做一次我本该做的事情。”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路任嘉的问题，可那话里透露的，分明是肯定的意思，“人活得太久，总是容易忘掉想要活这么久的原因。等到死前回光返照，忽然想起来了，又会觉得遗憾和不甘心。”

　　“你……活着的原因不会是……”路任嘉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算是那个目的，也不该拿别人的性命来给自己强行续命。”

　　“他们都是贪心的人，不仅贪心，还不遵守信用，品格低下，道德败坏。这样的人，活着也是浪费资源，那么为什么不把他们的时间拿来做更有益的事？”他歪过头，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我有些怀念你小时候了，那时候的你，可没有这么多束缚。”

　　“人是会长大的，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不该做，是必须清楚的。”她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你给予他们以权利，并教会他们滥用，如果有人违背你的想法，你便大开杀戒，从本质上来讲，你跟你所厌恶的那群人，没有差别。”

　　“所以，你这是在恨我吗，恨我杀了白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恨我毁了你本该正常的人生，恨我让你替我赎罪。”巫庭昀笑了，笑得很好看，但眼底却泛着冷意，“我就站在这里，你恨的话，亲手杀了我呀。”

　　“报仇不是我该做的事情，从因果结上来看，这世上最没有资格杀你的人，就是我。”路任嘉不为所动，“你会得到你该有的惩罚，但不是现在，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抓住那个逃逸的东西，并且离开这里。”

　　“我会抓住它，至于离开这里，”他垂下眼皮，看向路任嘉，“那是你一个人该考虑的问题，在你愿意跟我走，并踏上我所在的这条路之前，你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我知道，我自己的事情我会做好的。既然目的不同，那我们就此分道扬镳，毕竟，拖你的后腿并让你出手相救，会让我犯恶心。”她直视巫庭昀的双眼，没有丝毫退拒。巫庭昀注视她良久后，转过身，走上截然相反的方向。

　　路任嘉收回视线，抬起脚，缓慢而又坚定的向前走去。

　　此时，正在宿舍的倪洛嫣等人还并未发现路任嘉的失踪。而路任嘉之前扔在一旁的手机，却忽然亮起了屏幕。

《回魂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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