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

　　也不知道该不该算他运气好，他所在的那层楼人数并不算少，但见到鬼的，就只有他一个。男生宿舍楼是否有其他的鬼，李墨并不清楚，但只要是线索，她就一定不会放过。

　　据曾修说，他因为打游戏，经常凌晨才去睡觉。那天夜里，他跟往常一样去卫生间，一边在心底骂着刚才的傻逼队友，一边瞄了几眼周围，依旧是脏乱差到没眼看。

　　他装模做样地摇头叹息，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几声轻笑，那不阴不阳的笑声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本想扭头去看，却忽然想起，刚才，他似乎没有听见脚步声。

　　就算是比他先进来也不对，刚才他闲得无聊，四处张望的时候，明明没有看到任何人的影子。

　　那么，现在这个在他身后不停发笑的，究竟是什么？

　　他被自己的想象吓出一身冷汗，僵硬着不敢动弹。那笑声渐渐停了，却又开始嘀咕些什么，而且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距离他越来越近。

　　曾修觉得自己可能要交待在这里了，可是他不甘心，在给自己鼓了鼓劲后，他咬紧牙关，提上裤子闭着眼转身就跑。

　　直到他冲回宿舍，曾修也不知道刚才的事情，到底是他游戏打多了，产生的幻觉，还是真实发生的。但继续熬夜他是不敢了。在麻利地关闭电脑，给手机插上充电后，他爬上床，做了一夜的噩梦。

　　但到底是神经大条，夜里发生的事并没有让他记到白天，第二天一早，他打着哈欠，照常跟舍友嬉笑打闹，看上去像个没事人。只是到了夜里，那个曾令他头皮发麻的声音，在他身后，再度出现。

　　这一次，他依旧选择逃跑，甚至之后几晚，他都是如此。

　　只是那晚之后，他不再觉得，这是他的幻觉。

　　他不知道该找谁，他不认识这方面的人，唯一能够试着请求的，也只有在高中时期被传作怪人，如今也正好跟他一个大学的路任嘉了。

　　但让他直接联系路任嘉，借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他至今还记得，当初去找她麻烦的几个男生，被她一个个照着屁股踹到墙上时，脸上的表情。

　　他至今都觉得，迎新晚会上自己没被揍，纯属是运气好，但他不觉得第二次还会这么好运。于是思前想后，他只好拜托好不容易拿到联系方式的女神，并暗自祈求，女神不要降低对他的好感度。

　　哪怕李墨根本不记得他这一茬。

　　李墨虽然还并没有找到此事跟她们所调查的有任何关联，但它发生的时间点，与出现的地方，都格外令人在意。

　　曾修说，他第一次遇见那种情况，是在21号凌晨两点左右。而赵纤慕的死亡时间，正巧是在两点到三点之间。

　　隐藏在活人中的尸体，两届迎新晚会上的游戏，午夜的低喃声，这些事情之间，究竟有没有关联？

　　而且上面对这边的态度也很迷，虽然派人过来调查了，但就她所知道的来说，他们的调查，十分的不走心。与其说是在调查，不如说是企图找到人为有关的因素，将这件事按到莫须有的变/态杀/人/犯身上，好糊弄广大吃瓜观众。

　　糊弄吃瓜群众的事他们没少干，但调查可从来都是正规严谨不含一丝水分的，像这次的，自她懂事以来，还是头一回见。

　　可就算给家里人打电话询问，他们也只会含糊其辞，不愿告诉她事情真相。这些年，李墨已经听够了他们的谎话。

　　如果不去依靠他们的力量，那么就只能靠自己来找出答案了。虽然她对自己跟路任嘉这两个脆皮没抱什么信心，但好歹也要挣扎那么一下，努努力不是？

　　再者说，就路任嘉身上的谜团，她还是觉得，可能，还是有那么点希望的。虽然她本人指望不上，但她身后的那些还是可以盼一下的。

　　至于他们动了之后会造成的后果，她觉得，在生死关头，就不要去纠结这些细枝末节了。

　　这些话她自然不会告诉路任嘉，她对那些人的存在甚是反感，作为一个普通人，她对路任嘉的遭遇深表同情，可作为一个肩负传承重任的相术师，她却无法继续这种同情。

　　她不期望路任嘉能够体谅，只是仍怀有私心，可是她不知道，路任嘉从来都不是个傻子，她或许反应迟钝，可对情绪的感知，却一点都不会漏。

　　路任嘉很清楚自身的状况，也明白李墨与自己接触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她暂时不想去管这些，她的时间不多了，可她想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像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她根本不会在意。更何况，她的那点小心思，会不会成功还是两说。

　　那些人并不在乎她是死是活，他们在乎的，是藏在她身/体/里的其他东西。

　　所以执意她自己作死，这些人都是不会管的。反正，也不会影响到他们要的东西。

　　在听完李墨那边的讯息后，路任嘉将情况稍微整合了下，随后开口问道：“曾修那时候听到的声音，会不会是从手机里传来的？”

　　“如果是手机，那么拿手机的那个人呢？他说声音越来越靠近，没有物体持有手机的话，这是做不到的。”

　　“从曾修踏入卫生间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它的幻境里了。”路任嘉皱眉，“如果它是通过手机作为媒介，到赵纤慕身边去的话，在它回来之前，手机不能被挂断，它所用的躯壳也不能被发现异常。那么最安全的选择，就是把躯壳放入幻境。”

　　“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很少有人会出去。而且，那正是阴气最浓的时段，它能够做很多之前办不到的事。所以我觉得他听到的声音，很可能是手机那头传来的，赵纤慕的死亡现场录音。”

　　“但是赵纤慕只死了一次，他却是直至今日都在重复。”李墨侧过头看向她，认真地说道，“我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前就已经算过了，他最近会倒点小霉，但不会有生命危险。”

　　“因为在计划外就放过的话，这显然不符合厉鬼的行为。”

　　路任嘉轻笑一声，神色淡定地回道：“可这不正是说明，它是有计划的么？”

　　“你的意思是，它不动手是怕被调查？”李墨挑眉，神色逐渐凝重起来，“还是说，因为根本没有必要。”

　　“前者的话，我们还可以喝口茶慢慢来调查，但如果是后者，我觉得我要完。”

　　“无论是哪种我们都要竭尽全力，”李墨起身，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打开抽屉，拿出一摞符纸，又转身走了回来，把手里的符纸递给路任嘉，“上次案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七天，我有预感，下个死者，就快要出现了。”

　　“你，要不要陪我出去转转？”

　　路任嘉低头，翻了翻手里的纸张，没有回她。

　　李墨抿唇，过了几分钟后才再度开口道：“那你把这些符纸贴在床周围，晚上睡觉就不用担心再做噩梦了。”

　　“我今晚跟师兄他们在外面过夜，如果查寝的话你帮我打下掩护，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你自己小心。”

　　路任嘉点头，李墨动了动嘴唇，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她再次走回自己的位置，从衣柜中拿出一个黑包，转过头看了路任嘉一眼，随即离开。

　　李墨想对她说的，当然不是劝她跟自己一同前往调查，路任嘉的性格她在来之前就已经研究透彻了，就连之前的问话，也不过是个试探。

　　她真正想告诉她的，却也是不能告诉她的话。

　　你的劫难就快来了，你要小心，小心，你自己。

　　你身边除了我，还有其他图谋不轨的人，那些你能相信的，总有一天，会全部失去。

　　你终将走上你不愿意走的那条路，但路的前方究竟会是怎样的，只有你自己知道。

　　但这些话，她一句都不会说出口。她不相信路任嘉自己感觉不到，但她依旧选择像这样无知无觉的活下去，那么作为旁观者的李墨，同样也不会多嘴。

　　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在李墨走后很久，路任嘉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的腰弯了下来，将手中的符纸在抽屉里放好后，她爬上床，闭上眼开始小憩。

　　第二天上午她没有课，于是路任嘉一口气睡到了大天亮，若不是王静尘在下面喊她，她还指不定要睡到什么时候。

　　“什么事啊……”路任嘉缩在被子里，露出的半张脸上写满了不情愿，“我不吃饭，作业也写完了，为啥要起床啊。”

　　“外面有人找你，说是想让你出去问点问题。”王静尘站在扶梯上，用力扯下她的被子，“你快点儿起来，太阳都晒屁股了喂！”

　　“起起起我起，你别扯了！你扯到我睡裤了！”路任嘉被子一掀坐了起来，随后烦躁地抓了抓鸡窝状的头发，换好衣服爬下床，又拿梳子跟有些打结的头发斗争半天，终于整理好自己，清爽的出了门。

　　来找她的是个女人，表情严肃，服装简洁，模样干练，看上去像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在见到路任嘉从宿舍楼里出来后，她示意路任嘉跟在她身后，随即转身带她走出学校，上了一辆白色小轿车。

　　路任嘉弯腰上车，刚刚坐好，目光就与通过前视镜打量她的男子对了个正着。察觉到这些人的不友善，路任嘉心下一凛，直起身子，俨然一副紧张的模样。

　　男子微微皱眉，收回视线，此时女子也在她身边坐下，吩咐男子把车开到一个偏僻的地方，随后转过头直直地看向路任嘉，“我是上面特派过来的调查员，现在有些话想要问你，不必紧张，如实回答就行。”

　　路任嘉拘谨地点了点头，又小幅度地挪动身体，调查员见状放缓了语气，开口问道：“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问完就离开。放心，你没有做坏事的话，我们是不会对你做些什么的。”

　　只是问几个问题，你往别的地方开干嘛，既然你自己都觉得我跟这些事脱不了干系，又何必这么装模作样，还装得不像。

　　路任嘉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面上却略有放松。调查员在心底松了口气，在到达预定的地点后，她终于肃起脸问道，“昨天晚上，你都在做什么？”

　　“昨晚我很早就上床睡觉了，半夜因为想上厕所，就起床去了趟卫生间，之后就回来继续睡觉，一直到你们过来。”路任嘉收起平常的声线，用一种无辜，又略带些可怜的语气说着话，调查员不为所动，负责驾驶的男子眉头却皱的更深了。

　　“去卫生间？几点，去了多久？”

　　“差不多十二点，没多久，就几分钟。我去的时候叫上了我舍友，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的。”

　　“十二点后你就没出去了？”调查员有些怀疑，“你怎么证明你没有出去，有人能够给你证明吗？”

　　这个问题显然是在钻牛角尖，她们这边的女生，因为这栋楼的各种恐怖传说，每晚很早熄灯就寝，别说十二点，就连十一点之后都很难见到人。而她的舍友又都是一群沾到枕头就睡着的，在这种情况下，要她去找人证，简直是在开玩笑。

　　“没有，但是寝室走廊有监控的，我出没出去可以查监控。”路任嘉企图为自己辩解，调查员扯了扯嘴角，不为所动。

　　“因为一些原因，你们那层的监控摄像头都出了问题，所以我们才想要问你找人证。陆小姐，不是我们想要怀疑你，只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能怀疑的只有你了。”

　　“请问你们究竟是根据什么来确认嫌疑对象的，潜在危险程度？跟其他危险人物的关联？”见到装可怜没起什么作用，路任嘉沉下脸来，“第一起案件的受害人你们还可以说，是我因为不爽她的所作所为才做下的，那么这第二起，你们又是用什么理由怀疑我的？”

　　“你们要我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无罪，那么我也希望你们拿出证据证明我有罪。仅凭一面之词就对事情的真相妄加推断，作为一个合/法公/民，我对你们的专业程度深表怀疑。”

　　“抱歉，我们只是根据程序办事，”调查员板起一张脸，“至于你说的第二起案件的受害者，我想你应该见过。”

　　她从前排座椅背后的袋子里拿出一份档案袋，从中抽出一张纸，递到路任嘉面前，“她是万济职业技术学院大一新生，同样也是灵异研究社的一名成员。”

　　“去迎新晚会找你的这件事，她原本也应该是其中一员，但在那天下午她忽然身体不舒服，就跟赵纤慕，也就是第一起案件的受害者请了假，错过了那晚的活动。”

　　“27号下午四点钟，她刚开完灵异研究社集体会议，独自一人赶回学校的途中，不小心与一名女生相撞，她不停道歉，那个人却看也没看她一眼，直接就走了。对此，她还在研究社群里向其他人吐槽。”

　　“27号当晚，也就是昨天晚上，她忽然接到一个电话，随后不久就一个人出了宿舍楼，并彻夜未归。今天一大早，负责巡逻的保安人员就在学校人工湖里发现了她的尸体，死法与前一起案件几乎相同。”

　　“这名受害者平时很少与人来往，也没有跟谁结过仇，她身边的人都不具备犯案的可能性。距离最近的一次可能的结仇行为，就是昨天下午与人相撞。”

　　“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现实里也的确存在这样的人。换句话而言，能够因为别人的骚扰而杀了主使者的人，自然也有可能因为别人无心的碰撞再度出手。”

　　“你明白了吗，路任嘉小姐？”

　　路任嘉沉默片刻，忽地一笑，“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看到我跟这第二名受害者相撞，又恰巧认识我的这位目击证人，是谁？”

《回魂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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