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

　　夏天的风总是那么闷热，仅仅只是经过，就格外令人烦躁。

　　路任嘉靠在墙上，双眼微阖。昨晚通宵的代价便是持续不断的头痛，本想靠上午补觉来缓解疼痛，却被窗台吹来的风热得睡不着。

　　教室里的空调只有在午休的时候才会开，说什么吹多了对身体不好，冷热交替容易感冒。路任嘉才不信他鬼话，但她也不可能为了空调去跟老班顶嘴。班上其他人都没有反对，她自然也不会去做这个出头鸟。

　　“路任，你醒醒！”那人从教室外一路飞奔到路仁嘉桌前，抓住她的肩膀就开始摇，“昨晚三年四班又有人跳楼啦，据说是上次那个的男友！”

　　“啧，”她用力挣脱那人的手，食指摁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上，语气有些不耐烦道，“所以呢，跟你有什么关系？”

　　“啊，就，凑个热闹呗。”她一下子就泄了气，随手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双手交叠置于桌上，身体微微前倾道，“大家都在说，我就听了一耳朵。这不是看你不知道，想跟你分享一下嘛。”

　　头痛稍有缓解，她斜一眼那人，语气算不得好地说道：“别人的事情，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你又想惹祸上身？”

　　“倒也不是，算了算了，就知道你不感兴趣。”似乎是想起什么，她连忙否认，一脸心虚地看向路任嘉身旁的空位，火速转移话题道，“王裳呢，她不是一般都在座位上吗？”

　　作为自小一起长大的同伴，路任嘉深知眼前这人的性格，嘴上说着不提，背地里肯定会继续打听，说不定还会拉上王裳陪她胡闹。但她现在状态不好，急需一场休息来缓解身体上的不适，也就没再计较。

　　“去办公室了，下节课前回来。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转达。”她靠回墙上，眼睛半睁着，似乎没有焦距，“废话就算了，我困。”

　　赵环燕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她张了张嘴，在微弱的良心刺痛下，她没好意思继续打扰，转而说道：“那我午休的时候再来找她好了，你好好休息，中午见。”

　　路任嘉敷衍地应了声，双眼一闭，很快睡了过去。

　　没过多久，一阵刺耳的铃声将她再度吵醒。她双眉紧锁，却也不得不强逼着自己睁开眼。

　　“燕儿刚来吵你了？”见她醒了，王裳把手里的笔记本递了过去，“前两节课的笔记，醒了记得抄一下。”

　　“谢了。”她顺手接过，放在高耸的书堆上，另一只手撑住额头，稍微清醒后才开口道，“她又去凑热闹了，啧。”

　　“情侣接连跳楼自杀那个？她倒是闲不住。”王裳看向赵环燕所在的位置，见她正侧着头跟周围的人嘀嘀咕咕，丝毫没有注意到这里，她叹了口气，说道，“一星期内两起跳楼自杀案，死者之间还有联系，这确实是个容易引起讨论的话题。”

　　“讨论？只是觉得新颖猎奇，拿来当做打发时间的谈资罢了。热度过了，就丢到一边，再也不会提起。”路任嘉懒散地斜了她一眼，“哦，或许还会被拿来当批判什么学习压力太大，不能读死书之类的。重点班的高材生，真是再好不过的工具。”

　　“大家都只是孩子，”王裳对好友的性格也是无奈，见授课老师走了进来，只好长话短说道，“这个年纪又能见过几次生死，你别生气了。”

　　路任嘉很想跟她仔细说明一下自己并没有生气，只是在陈述事实，但见人已经将注意力完全投到老师身上，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撑着下巴，无聊的看向窗外那棵被阳光照得金黄的树，开始发呆。

　　窗外蝉声不断，老师讲课的声音也带着一丝难言的韵律，与蝉声相合，听得她昏昏欲睡。就在她即将闭眼再度睡着之时，左眼一阵刺痛将她激醒。她摁上发胀的太阳穴，眼前出现重影，她正准备揉眼缓解这种症状时，一道黑影从窗外一闪而过。

　　“啪！”

　　楼上忽然传来一阵桌椅摩擦的声音，嘈杂声渐起，老师的讲课声也随之一停。一位胆子大的同学见状好奇地探出头，在看清楚掉出去的是什么之后没忍住叫了声，随即扭头看向老师，汇报道：“报告老师，有人跳楼了。”

　　听到这话，陈老师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着逐渐乱起来的课堂，他还是选择先开口安抚道：“这件事会有其他老师处理，我们先上课。曾修，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可以先休息休息，不要勉强。”

　　而刚才那位探出头的勇士，也就是曾修，虽然脸色有些发白，但还能勉强维持镇定。他摇摇头拒绝了老师的好意，坐下来准备听讲。但从他翁动的嘴唇和不断乱飘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路任嘉丝毫没有在意班上的情况，她的大脑已经完全清醒，左眼的疼痛消失，仿佛刚才的重影不过是她没睡醒所导致的错觉。

　　她双眸微敛，看着树下那道黑影，嘴角缓缓勾起。

　　她的声音里带着丝难以察觉的愉悦，轻声说道：“我记得，咱楼上就是三年四班。”

　　王裳还未从刚才那句话所带来的信息量里回过神，闻言也品出几分不对。她眉头一皱，低声说道：“你看到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肯定，路任嘉并未正面回答，只是眯起眼，用手捂住上扬的嘴角，声音含混不清道：“放学再说。”

　　就算老师多次强调，台下仍在止不住的议论。王裳环顾四周，心知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便收敛心思，认真学习。

　　没过多久，教导主任走到门口叫走了陈老师，接下来的两节课也顺势改为自习。路任嘉打了个哈欠，靠着墙睡了过去。

　　议论声逐渐增大，她周围却始终保持着一种极为诡异的安静，像是怕惊动什么。王裳侧过头看了眼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拒绝前桌想要询问情况的眼神，低头继续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两节课的时间很快过去，在这期间赵环燕很自觉的没来打扰，其他人也都趁着课间一窝蜂地跑下楼看热闹，教室里顿时清净不少，路任嘉也借机睡了个好觉。

　　很快到了午休，王裳摇醒还在睡的路任嘉，见教室里没剩下几个人，她开口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别这么着急，你先让我去上个厕所。”她伸了个懒腰，不经意间扫了眼教室前方的摄像头，“人有三急，体谅一下。”

　　王裳不明所以，但还是起身让开位置，准备在座位上等她。路任嘉顺手拉住她胳膊，状似随意道：“一起呗，反正你也没什么事。”

　　王裳愣了下，很快听懂她的暗示，顺着力道站起跟她一起离开教室。

　　按照夏季作息时间表，中午午休有接近两个小时，所以大多数学生都选择回宿舍或出学校，再加上今天上午的意外，现在还留在教室的人并不多，教学楼的厕所也因此空无一人。

　　路任嘉快步走到窗边，扒在窗台上看向此前那人坠落的位置，在确认这里是视觉死角后，她打了个哈欠，转身靠在墙上。

　　“那人掉下去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黑影。”

　　“黑影，是那些东西？”她很快反应过来，“教室的窗户下半部分都是封死的，高度也有小臂长。上半部分虽然能让一个标准身形的人翻过去，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跨过窗户跳下去，难度太高了。”

　　“不仅如此，”路任嘉停顿了下，“那人是头朝下摔下去的，这期间其他人完全有时间抓住他的腿，再加上教室窗户的特殊构造，要完成这一系列举动几乎不可能。”

　　“不对，我怎么被你带跑了。”她摇了摇头，又说回自己原先的话题，“那个黑影不像是我平常看见的幽魂，更像是诅咒之类的东西。如果没猜错的话，恐怕四班的三起事故都不是自杀。”

　　一听是诅咒，王裳立马转移了重点，上前几步抓住路任嘉的肩上下扫视，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焦急：“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没有被盯上吧，要不要赶紧去找燕子让她给你点血抑制一下？”

　　“不用担心，”她拍下王裳的手，不在意地说道，“我之前就跟你们说过了，我活着就是一种诅咒，在两只眼睛全都恶化以前，任何‘东西’都伤不到我。”

　　关于这点，王裳一直都清楚，最开始的时候她还以为这是属于路任嘉的小小中二，但在一起经历过某些事情后，她才对这句话有了新的理解。

　　但这并不能减少她对路任嘉的担忧。

　　“但……”

　　“等燕子回来，我们就能知道我的推测是否正确，在此之前，你需要休息。”路任嘉打断她的话，“下午还有三节课，你不想像我一样上课睡觉就好好回去休息，我的‘警 官’小姐。”

　　听出她言语间的调侃，王裳瞪了她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这里。

　　注视着王裳的身影逐渐消失，她笑容收起，侧过头看向窗外摇晃的树枝，目光深沉。

　　“三年十三班？就是这里。”

　　就在路任嘉回到班上没多久，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抬头看去，一位身着便服，面容清秀的男子正抬头看向门口墙上钉着的牌子。

　　“同学你好，你知道坐在窗户边的那位同学什么时候回来吗？”似乎是看见有人在午休，那人弯下腰，声音压得很低，面上一派温和。

　　“那个位置，”他顺着那人指的方向看去，挠了挠脑袋，有些局促道，“下午上课前回来吧，我们午休时间比较长，他应该是回宿舍休息了。不过也说不定，也可能下午不来。”

　　“原来如此，谢谢。”

　　虽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信息，那人还是很礼貌的道了谢。反倒是回答问题的人紧张了起来，连忙摆手说不用谢。

　　路任嘉只是看了几眼，就把目光收了回来。她还有笔记没有整理，没必要关注这种事。

　　自杀也好被人操纵也好，都与她无关。

　　“同学你好。”

　　就在她跟笔记奋战的时候，一道声音在她正前方响起。刚才还在门口的男子不知何时走到她这里，身旁还站着一个眼神凶恶的人。

　　“上午的时候，你有注意到什么吗？”似乎是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宽泛，他顿了顿，斟酌着措辞，“就是在意外发生后，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平常没有见过的人或者东西出现？”

　　“这种事应该去问四班的人吧？我们班又不跟他们一个楼层，能注意到什么？”她语气有些冷淡，“如果想要知道案发现场的情况，去找21班的人不就行了，他们在一楼，正好是事发地旁边的那间教室。”

　　山曾歌惊讶了一瞬，但很快就收敛好了自己的情绪，嘴角的笑容更是连一丝弧度都没有改变。毕竟他工作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像眼前这种有些机警并不愿配合调查的他更是见过不少。少女确实有些小聪明，但也就仅此而已，算不上特殊。

　　“每一层楼我们都会调查，这只是正常询问和排查，希望你能配合。”他面容依旧温和，语气却带上几分强硬，“如果有什么注意到的情况还请告知，这是对所有同学的安全负责。”

　　“没有，上午我在睡觉，班上人都能证明。”她不为所动，手上的笔倒过来在本子上点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声响，“我朋友的父亲就是民警，程序上的事我很清楚，也没必要说谎骗你们，不是吗？”

　　山曾歌沉默片刻，正要开口告辞，他身旁的人却突然开口。

　　“你不害怕么？”

　　路任嘉一脸疑惑，那人却不受影响，继续说道：“他是面朝着教学楼掉下来的，而他跳下来的位置就是你旁边这扇窗户的正上方。”

　　“周遒！”

　　山曾歌厉声喝止，那人不为所动，仍直勾勾地盯着路任嘉。

　　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忽然，她笑了一声，说道：“这种行为是可以投诉的吧？还是说这位‘警察’先生，你认为我该知道些什么？”

　　她在“警察”两个字上咬了重音。

　　“不好意思，是我同事出格了，很抱歉打扰到你学习。”山曾歌认真道歉道，“他只是太想破案，说话有些不过脑子，请你谅解。”

　　破案？

　　路任嘉挑了下眉，并没有纠正他的措辞，也没说原不原谅，脸上的表情却很直接的反应了主人的心情。

　　山曾歌了然，低声告辞后，强行拉着周遒离开了教室。

　　路任嘉扫了眼监控，双眼眯起，无声地笑了。

　　“她太镇定了，”离开教室后，周遒很快收起那副伪装出来的模样，说道，“一星期内发生三起跳楼自杀事件，有一起甚至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正常人多少会有些情绪反馈，她一点都没有，这不正常。”

　　“你注意到他们班上人对她的态度了吗？”

　　“什么？”周遒侧过头，仔细回想了下刚才的场景，“好像在怕她。”

　　“对，”山曾歌笑得别有深意，“我有预感，顺着这点查下去，恐怕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去找人监视她。”

　　“仅凭这点怀疑还批不下来许可，先去找她身边的人了解一下情况，我们顺藤摸瓜。”

　　“好。”

　　两人打定主意后便迅速行动起来，仍在教室的路任嘉浑然不知她已经引起那两位的注意，不过就算知道她也不在乎，更何况这未必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心不在焉的抄了会儿笔记后，路任嘉的肚子咕噜作响，她翻了翻抽屉，没有发现任何零食，这才想起她早上懒得去食堂，已经把之前买的零食吃了。

　　迫于饥饿，她不得不起身离开，准备下楼去趟小卖部。

　　脚步声咚咚作响，楼道里空空荡荡，她似有所感，猛地回头，一道黑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见她看来，它缓缓抬头，裂开嘴角。

　　“好久不见。”

《回魂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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