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姬传

　　入夜，玄苍的婚礼在甘霖阙热热闹闹地举行。妫诗向卿矣讲述了她与玄苍的相遇，与当年玄苍所说大体一致，只是妫诗并未提及她与玄苍的爱情，但卿矣知道玄苍心里一直有着她。
　　当年玄苍说她拒绝了自己，但他愿意等。只是时过境迁，他终是没有等到最后，娶了旁人。可现在曾经许诺的人出现在他与另一个女子的婚礼上，他怎能不感到羞愧和尴尬？
　　到底他的婚礼卿矣要去露个面，她向来不喜欢闹，捧了场吃了点心便出来了。也幸好鸣夏处理得当，试穿嫁衣的风波没有掀起。卿矣想着就到甘霖阙的园子，新村这园子整理得极好，楼台水榭井然，小桥曲廊悠然，春夜的虫身隐在叶间，虫声淌过水畔流入耳中……不似某人的园子，懒做打理，都作荒野，如今暂锁，想必更加糟糕了……
　　又想起了他。即便即日不见他，与人交谈三两句也离不开他；独自冥想也半刻不会不念着他；只怕见了与之相似的蓝衣她甚至都想回顾的面庞就是他……
　　卿矣就这样想着，走的有些累了，便到一边的凉亭里歇一会儿。玄苍倒是殷勤，连亭子里的石桌上都置了酒觞，身怕宾客在大厅里喝不醉。她笑着坐下，倒了一杯，学着夫轩的样子，一饮辄尽。
　　“咳咳！”果然，酒过喉咙呛得她咳嗽起来，她侧脸看了看四周，静得只能闻见虫鸣，喧闹在前殿大厅，灯火通明。
　　她想着自己平日太清晰的样子，理智得令她自己都害怕。妫诗说得对，每天和戴面具的人勾心斗角，连她自己都戴上了面具，不，她一开始就戴了面具。她的生命里，只有该做什么而没有想做什么。
　　“咕咕……”清流从酒壶倾入觞中，她在自己的手中把玩此觞，旋转杯中液体，只是这一刻，她不想再考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索性也不要管那些戴面具的使臣和她约好了要商量什么利益。
　　闭上不再清明的眼眸，一饮而下，浓烈的酒化作一行冷泪从眼角淌下。不论是祭司这至高之职要承担的责任，还是与夫轩这宿命的情劫，都随着这杯酒下肚了。

　　倒酒，举杯，仰头……不知这样重复了多少回，待她托着昏沉的脑袋，睁开朦胧的眸子，她的眼前站了一个人，再闭眼摇摇头睁开，他仍在。借着亭外幽暗的灯，她看到他一张冰雪的脸划开了，蹙眉忧心地望着她。
　　“我……我不是在做梦吧？”卿矣不敢相信他会对自己流露出这样的感情，除非，是百转千回的梦里。
　　她摇摇晃晃地起身，有些站不稳，他想伸手去扶她，可下一瞬，她已扑入他怀中，并且腰身一紧，被她牢牢环住。
　　他怔愣住了，一身酒味混着她独有的气泽萦他满怀，她在他怀中喃喃：“我是真心喜欢你，想与你天长地久。可如今已经没有机会了，便在梦里，你能不能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以为他被她说动了，没有推开她，而是抬手抱了抱她的背。
　　“轩……”她的下颚抵在他的肩头，醉了过去。
　　而抱着她的人，垂下疲倦的眼眸，无声地叹了口气。

　　甘霖阙，新房，红烛灯蜡，珠光盈盈。
　　坐在喜床上等待许久的新娘站起身来，一把掀开自己的头盖，露出一张扑粉精致的面，她绾起的发上两支对称呈祥的凤簪在珠光下闪闪发光，耀人双目。而她微蹙如黛的眉，起身来，在房内踱步，大红的嫁衣下裙随着她的步子泛起月华光影，实在美丽动人。
　　“吱——”她的侍女推门进来，却是一脸气愤，说：“夫人，殿下他陪了这么多外族使臣喝酒不说，你猜他现在在干嘛——他在后园子抱着一个女人？！”
　　辛宜闻言，好看的眉紧蹙，她缩在宽袖中的瑰指紧扣在一起。
　　那侍女接着愤然：“早就听说风族来了个贵族之女，那是殿下的老情人，今天他们在宜人亭外一相见就眉目传情。现在好了，殿下对她余情未了，竟放了与夫人的洞房花烛夜不顾去抱他的老情人了！”
　　“闭嘴！”辛宜大怒，转身便将头上的凤簪扯下来，流苏上的大珠小珠嘈嘈切切散了一地。
　　侍女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跪下：“夫人恕罪！”
　　“滚！”辛宜大喊，“都给我滚出去！”
　　什么山盟海誓，浓情蜜意，人前的恩爱情深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娶了不过是为了得到她族家辛氏的支持！韬光养晦，暗度陈仓，玄苍，你当真是好本事！？

　　玄苍重新回到正殿，一脸醉意的样子对侍者道：“来人，去，去祭殿把夫轩将军请来，就说本王大婚，念与他昔日交情请他来喝酒！”
　　“是！”侍者领命而去。
　　夫轩很快就来了。
　　玄苍抬眼见了他，拍拍身边的座位，嗓音沙哑道：“坐。”
　　夫轩坐下，玄苍给他一壶酒：“陪我喝一杯。”
　　夫轩没有动作，玄苍皱眉：“怎么？本王的大好日子，本王好意把你叫来，将军不给本王这个面子？”
　　夫轩闻言，抬手将酒一饮而尽，“当！”酒盏放回桌上。夫轩依旧冷然道：“多谢殿下。”
　　玄苍扯了扯唇角，自顾自也满上一杯，喝了：“继续！”
　　夫轩便也喝了，他心中亦苦闷，被人设计委身祭殿，似乎帝都甚至全族的人都觉得他应该接受她，因为她是火族的祭司。可这又凭什么？
　　“来！”玄苍举杯。
　　夫轩一杯一杯的酒下肚，闷声地喝着。姜羽对他有恩，在上她是他的君，在下她是他的友，就算她设计他，他也不能反抗。
　　也不知喝了多少杯，他没在意，玄苍也劝着他喝，只是在他神思缥缈之际，玄苍忽然大声问他：“卿矣这样喜欢你，你就这样无情？”
　　提起卿矣，夫轩的眼神将醉迷离，也冷了下来。
　　“我与她相识这样久，从未见她这样勉强过一个人。她从来笑对万千事，静看风云变，唯一重视的也就是我帝姊的事业。你，你凭什么让她这样无措？”玄苍质好像也醉了，扯着嗓音质问他。
　　可这些与他何干？他不喜欢卿矣，也不能接受巫族的人！
　　夫轩又饮了一杯，“哐当——”此杯下肚，夫轩趴倒在桌头。
　　玄苍见此，随手倒掉了手中盏里的酒，迷离的眼眸瞬间恢复清晰，吩咐道：“来人，送他去司马将军府。”
　　一旁等待多时的侍者上前来，把夫轩抬走。
　　玄苍便起身，掸了掸红得刺眼的婚袍，负手走出大殿，抬起疲倦的眼望望这尚未亮起的天：淩，我能为你做的，便只有这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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