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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承恩宫里的风景着实上佳。
宁妍起初不过是随口编了个理由搪塞杜锦中,没想到进来之后才发现外面的都是小意思。这庭院里头才是真正的大乾坤。
不说别的,光是藏在这承恩宫里头的荷塘就不是什么简单的。
看不出来,望延帝还是这么“深情”的人。
御花园里的池塘不够,还要单独花重金给宠爱的妃子在院里辟出一个来。
瞅着洁贵妃那副梨花带雨的娇弱模样,宁妍觉着自己的心口忽然有些不太舒爽。
当然主要是因为她现在的处境十分不妙啊。
此刻宁妍被一左一右两个小公公按在宽宽的长板凳上,准备受她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父皇的责罚。
另一个年长一点的公公举着板子走过来,望延帝却突然叫停。
“慢着!谁都不能手软,锦中你来——“
叉叉叉叉叉,宁妍还以为他突然良心发现了,要手下留情,谁知道还整这一出。
宁妍有些许担心,这一顿板子下来可不得要了她的命吗?
“父皇,妍儿不服!凭什么不打宁洪福?你偏心!”
望延帝见宁妍非但不知悔改,竟还对他这个做父皇的大呼小叫、疾言厉色起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锦中,还愣着做什么,赶快动手!”
他连挥了几下宽袖,杜锦中却没上前接“行刑工具”,徒留拿着板子的公公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宁瑾瑜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求情:“求父皇饶过皇姐一回,此事皆因儿臣而起,儿臣、儿臣……”
他想说儿臣愿代替皇姐受过,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皇上,奴才斗胆一言,”杜锦中突然出声,“公主殿下女儿家家,打小便深得圣上的宠爱,身子娇弱,怕是受不得如此之重的刑罚。”
望延帝浓眉一皱,深思了一番杜锦中的话。话都是好话,句句在理,可他这命令已经下了,再又收回来,这阖宫上下该怎么看他?
君无戏言,怎能轻易就破了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眼看着望延帝就要开口下令必须惩罚自己的大女儿,杜锦中不慌不忙地又搬出另一个理由来。
“更何况大选在即,奴才以为,陛下此刻着实不宜大动干戈。”
若是说担心打坏了自己女儿的身子,还不足以让望延帝心软的话,那杜锦中后面提出来的这一点就不得不令他重视了。
大选是喜事,的的确确不能不慎重对待。这五十大板下去,妍儿身上怕是得见血。
不吉利,不吉利。
孰轻孰重,望延帝心中立刻有了计较。可是转念一想,今日妍儿明知他在承恩宫的前提下还大闹了一场,简直就是将他的脸面往地上踩。
尤其是宁妍和宁洪福两姐弟打起来的事,让望延帝怒火难平。
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经历了太多手足相残的事情,自然是不希望自己的子女也落到这般田地。
不仅仅有伤和睦,更失了皇室子女的气度。
“不过公主殿下的性格颇为急躁,假以时日,容易惹出更多的是非。依奴才之见,不如选派一个礼仪嬷嬷去往长宁宫,好好引导公主殿下的性子。”
杜锦中不疾不徐道,声音比平时微微尖锐一些。
宁妍一听这话,哪儿还能安分趴在宽凳子上,当即挣脱开左右两个小公公的钳制,翻身而起。
“杜公公,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支使起我父皇来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宁妍面上好一番声色俱厉,心里却在想着她天生就该吃演员这碗饭。
瞧瞧她,一旦遇见这种气氛紧张的现场,就情不自禁地自动将自己人格代入《反骨》这本书中,分分钟化身戏精的节奏。
就这觉悟,这身体反应速度,要是换在二十一世纪,她想不火都难啊!
“妍儿!不得无礼!”
宁妍本来还准备再欣赏一次杜锦中变脸的独家技能,哪知望延帝就先呵斥她了。
“锦中为朕处理宫中大小事务多年,劳苦功高,你怎可这般胡言乱语?朕看锦中说得没错,朕这些年是太惯着你了,眼下是该找个礼仪嬷嬷教你学学规矩了!”
望延帝直把宁妍劈头盖脸的好一通训斥,却无一人出来替她说话。
主要是这在场的主子也就那么几个,地上急得哭出来的金鱼弟弟,不知道真无邪还是装天真的宁沁敏,抱着胸看好戏的宁洪福、以及不时抬手用丝帕拭泪的洁贵妃。
最后勉强还有一个杜锦中。旁的都是些什么锦衣卫、公公和宫女。
不管说不说得上话,这在洁贵妃的地盘上,即使是说得上话,宁妍也毫不怀疑没有人会帮她说话。
尤其是在望延帝明显偏袒狐狸精三母子的时刻。
宁妍定了定神,一边想着回头得好好问问小金鱼,之前为什么大家都骗她说这便宜老爹疼爱她,才把她惯得无法无天。
今日这局面,她横看竖看,都觉得自己可不像是被他“捧在心尖尖儿上的女儿”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打便要打。两个人同时凡事,还偏偏只打她一个。
这口气,娇蛮任性的公主殿下怎么可能忍得下?
可她不是原主啊!
宁妍定了定神,告诉自己先别慌,板子不能挨,规矩也别想让人来教。
“父皇说得有理由,是儿臣太过莽撞了。杜公公一心为父皇着想,自然不会做这等忤逆之事。今日的事是儿臣有错在先,父皇欲小施惩戒,儿臣不敢违抗。儿臣只是担心父皇日理万机,一不留神就被无耻小人蒙蔽了双眼,这才失言误伤了督主,还请父皇明察秋毫!”
不就是上眼药,你顺着来,我反着来,谁还不会啊?
宁妍想着,这反话一说,局势怎么着也得往她这边倒吧。她可是没错过她叫杜锦中“公公”的时候,便宜老爹眼里闪过的神色。
根本就没有责怪。
用脚指头想也明白,整个后宫都没几个人敢直呼杜锦中为“公公”,大boss的权力显而易见已经足够引起望延帝的重视了。
宁妍很清楚,无论是哪个做皇帝的,都不希望自己手下的人权力或者威信过大,这对皇权来说无疑是一种极大的威胁和挑战。
果不其然,“行了行了,朕看见你这副浑样就头疼,你哪儿还像个女儿家家。朕看锦中说得在理,板子就不打了,规矩你得好好给朕学学。”
望延帝松软了语气,让人将宁妍和宁瑾瑜兄妹送回去,倒是没再提禁足的事。
宁瑾瑜才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就听见督主大人主动向父皇请缨,要亲自将他和皇姐送回长宁宫。
刚呼出去的气便霎时又给吸回来了。
……
宁妍本以为杜锦中定会趁机对她发作一番,说到底他还是握着实权的。
宁妍方才在承恩宫不过是凭借一口火气,撑大了自己的狗胆。这会子事情收场了,她那颗热血沸腾的心脏也迅速变凉,哪里还有那份作天作地的勇气。
“殿下怎么发抖了?可是这天气太过寒凉?”
杜锦中两手搀着宁妍的左胳膊,语带关切地问道。
宁妍抬眸看看头顶上刺目的日光,左手又轻微地颤了一下子。
“没有。”
她強自镇定了心神,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好怕的,至少他不敢明面上对自己出手。再说了,换个念头想想,真把她弄死了,说不定还能送她回到二十一世纪。
不亏,不亏。
宁妍胆战心惊了半天,就怕杜锦中半路上突然给她来一记大杀招,譬如将她的手腕子硬生生捏碎这种场景,更是在脑海中循环播放,无法停止。
可她似乎白担心了,督主大人并没有对她展开预想之中的毒辣报复,反倒是一路客客气气、小心翼翼地将她和金鱼弟弟送到了长宁宫中。
“殿下、太子殿下,奴才完成了万岁爷交代的任务,就先行告退了。”
“督、督主好走——”
宁妍是不想开口同他说话的,毕竟刚才她还在承恩宫中对人说了好些难听的话。
不好意思有之,更多的事羞恼。
没错,公主殿下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人家根本就不屑于对自己出手。可是宁妍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记得《反骨》里头记载了这么一句话:“督主此人,睚眦必报,心狠手辣。”
显而易见这句话在暗示杜锦中的心眼比针还细,今儿她让人在好些主子和一大群奴才跟前,折了颜面,杜锦中却好端端地放过了自己,宁妍怎么想都觉得心里头不踏实。
事出反常必有妖,要是明着来还好,就怕他玩儿阴的。
那可真是要人命了,什么时候人悄无声息的就没了都不知道。
宁瑾瑜结结巴巴地对杜锦中道了声好走,后者也还给他回了一礼,才迈步离开。
“小金鱼,你觉得杜公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宁妍是愈发的肆无忌惮,当着正主的面都敢一口一个“公公”,在她自个儿的老窝里,还不是想如何样就如何样。
金鱼弟弟却担心地皱了皱小眉毛:“皇姐,莫要如此唤督主大人,小李子说‘隔墙有耳’。”
“小李子是谁?”
宁妍挑了挑眉,金鱼弟弟身边的人她早就识得差不多了,可从没听过什么“小李子”啊,这号人是突然打哪儿冒出来的?
“便是上回驮我上桃花树的公公。“
说到这个,宁瑾瑜秀气的五官都舒展了:“原来他竟是御膳房里头做事的人,我那宫里头伺候人的都是些又瘦又干的公公,也不能好好陪我玩,我便向母后说道一番,从何御厨手里将人讨了出来。”
宁妍感到好笑不已:“你把御膳房的厨子弄出来伺候你了?”
“他不是厨子!他也是公公,只是给何御厨打下手的。”宁瑾瑜急急争辩道。
“你这可是毁人前程啊小金鱼,”宁妍没忍住又在他肉肉的脸蛋上拧了一把,“人家要是跟着何御厨,说不准将来还有些大造化。”
宁瑾瑜皱眉:“可他跟着我也不曾辱没了他,我的小厨房现今由他全权负责,他做的膳食十分可口,皇姐可以去我的宫里换个口味尝尝鲜。”
宁妍见他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和自己说话,顿时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成一滩水了。
小萌物啊小萌物,便宜弟弟很可爱,她喜欢极了。
“好呀,我得空便去试试你这新大厨的手艺。”
……
话分两头。
杜锦中从长宁宫回来,便被秦臻迎进了东缉事厂的内院大门。
“启禀督主——”
秦臻弯腰行礼道。
杜锦中闭眼靠在房里正中的太师椅上,薄唇轻掀:“说。”
“方才督主送大公主殿下回宫之后,万岁爷在承恩宫只坐了半盏茶的工夫便匆匆走了。”
杜锦中睁开眼,修长的手指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敲打两下,发出沉闷的声音。
“你要是再不改改你这说话爱留半截的毛病,咱家怕自己哪天没忍住,就将你这舌头,也给去了半截。”
尖细的声音配上平静的语调,说出这么一段血腥的话来,平白的就给人增添了一份阴森森的感受。
秦臻暗啐自己一声,怎么就老是改不了这坏毛病!
伸手在自己脸上扑了一巴掌:“是是是!奴才不敢!这万岁爷一走,那头就来了个小宫女,将奴才唤去了,那位主子让奴才转告督主,说是——不知为何今日督主横加阻拦,使得好事平白落空,还希望督主给个满意的交代。“
“没了?”
杜锦中道:“没了便滚下去。”
“是,奴才告退!”
秦臻慌里慌张地弯腰退出去,轻手轻脚地将门掩上。
杜锦中从袖里掏出那串佛珠,缠在手上转动,如是在堂屋里干坐了好几个时辰。
待到暮色四合,才陡然睁开双眼。
下一秒,有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秦臻的声音:“督主,今夜是否用晚膳?“
“不必。”
杜锦中慢慢从太师椅上起身,他平日里极少用晚食,除非腹中极度饥饿。
“是。”
秦臻的声音再度响起,随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杜锦中将手中的佛珠塞回袖中,迈开步子朝内室走去。
左右今日无事,便早些歇了罢。
内室未曾点灯,他的视力惯常极好,不需要用到烛火这些物事。
他一步一步慢悠悠地往床边踱着步子,在床前的屏风边站定,褪去外面的衣物,着中衣在床沿坐下。
他眯眼看了看密不透风的窗户,今日这屋子似乎闷热得紧啊。
因他平素就不喜睡觉的时候见到一丝光亮,就寝的屋子窗户都是用了厚厚的布帘子遮挡。
因此屏风后边,靠床的地方每每一片漆黑,不见五指。
这东缉事厂铜墙铁壁,他倒不怕有哪个贼人敢进来谋害于他。
杜锦中习惯性地便要往床上躺下,下一瞬,腰背却硬生生地卡在原处。
他旋身退开的同时,劈掌便从被褥里揪出个光溜溜的人来,左手一刻不停攀上那人的脖颈。
凭空出现在他床上的人还没来得及出声,便悄无声息地咽了气。
“秦、臻!”
尖细的声音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间带着滔天怒火,遽然划破了寂静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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