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锈

　　温睦停下了车，看了看住院部最高层的窗户，里面的灯已经灭了。

　　他点了一支烟，站在楼下看着那个窗户，掏出手机发了一条微信：“你睡了吗？”

　　很快对方回复：“没有呢。你到家了吗？”

　　温睦回复道：“我没回家，我在你的楼下。”

　　那个窗户的灯光点亮了，一个人影急匆匆跑到窗边来拉开了窗帘。

　　看到了那张憔悴的脸，温睦一阵心疼，拿着手机朝她挥了挥手。

　　沈伶露几乎要哭出来，对楼下晃了晃手机，意思是叫他看手机。

　　温睦看了一眼手机，沈伶露回了消息：“你上来吧，他回家去了。”

　　温睦心里冷笑了一声，温良表面上对女朋友无微不至，却把病人一个人扔在病房里自己却回家睡大觉，这也叫“无微不至”？

　　想着，他锁了车往楼上走。

　　刚从电梯里出来，就看见沈伶露赤着脚穿着病号服跑过来扑到他身上，眼睛红红的满脸委屈的样子，刚扑到温睦怀里眼泪就流了下来。

　　温睦看看周围没有熟人，就抱起沈伶露带着她回到了病房里，把她放在病床上，说着：“你怎么这么跑出来了，也不怕着凉。”

　　沈伶露哭哭啼啼地质问他：“你怎么才来看我？”

　　温睦脸上流露出了自责的神情，说：“我怕温良在这里，毕竟他才是你的男朋友，我来这里……”

　　沈伶露却抓着温睦的衣角大哭着对他喊：“可是我爱的是你啊，是你啊！我看着他照顾我，心里却想着你，希望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可是……”说着说着她忽然断了气，身子软软的瘫了下去，捂着胸口倒在冰场上急促地喘气。

　　温睦看她这样心急如焚，忙要去按护士铃，沈伶露一把拉住了温睦的胳膊用尽力气把他拉到了病床上，抬起头来吻了过去。

　　幸好这是单人病房，他们为所欲为也不会有别人打扰。

　　甘泉又看了一次客厅里的钟表，已经十一点了，温睦还没有回来。

　　光世拿着自己获奖的奖状跑过来，问：“妈妈，爸爸怎么还不回来？”

　　甘泉只好劝他：“爸爸今晚有别的事情，可能今天不回来了，你不要等了快睡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光世却摇着脑袋说：“爸爸不回来了，为什么妈妈还在等爸爸？”

　　甘泉心里一惊，非常担心是不是大人的事情已经影响到了孩子了。她赶紧又扯了个谎：“我没有在等爸爸啊，妈妈再看这个电视剧。你快去睡吧，不然明天上课又要打瞌睡了。”

　　光世很失落地拿着奖状回了自己的房间。

　　甘泉叹气，用遥控器关了电视，拿起电话听筒拨了一个号码：“喂，温尔啊，是我。你大哥今天在加班吗？”

　　温尔当时正在温氏集团整理最后的几页文件，接到了这个电话他探头看了看温睦的办公室，已经熄灯了，就如实回答了：“没有啊，大哥已经走了。”

　　甘泉心里明白了，但是不愿在温尔面前表现出来，就回答：“哦，这样啊，大概是又出去喝酒了。”

　　温尔顺着她的话头说：“大概是吧。我今天还要去那天和大哥喝酒那个酒吧，如果我再在那里遇到他，就帮大嫂你好好骂他一顿。”

　　甘泉很不走心地笑了几声，表示感谢说：“多亏你，要不是那天你特意打电话来告诉我你大哥是在和你喝酒，他回来以后我们俩肯定又要大吵一架。”

　　温尔嘴角扯了扯，语气还是像他名字一样温文尔雅说道：“家和万事兴，老爷子生前一直这么教导我们的……”

　　忽然他停住了，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一样。

　　甘泉听了这句话心里震荡了一下，刚才他确实说了“生前”这个词——这个小矮子是全家消息最灵通的人，老爷子已经死了，消息被封住了温尔却打探到了？

　　她赶紧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对着旁边说：“光世你刷牙了吗？”然后又对电话听筒说：“喂，对不起啊，刚才光顾着和光世说话了，你刚才说什么？”

　　温尔“努力恢复正常声音”，回答：“哦，我说老爷子常常教育我们家和万事兴。”

　　甘泉也附和了几句，两个人各自怀揣着心事也无心聊天，很快挂了电话。

　　挂上了电话，温尔摘掉了眼镜靠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笑了出来。他重新坐直，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喂，是我。”

　　老欧接了电话回答：“二少爷，晚上好。”

　　“恩，”温尔一边收拾最后几页文件一边和老欧打探：“五号选手和日下家的二儿子发展到哪一步了？”

　　老欧如实地回答：“他们也是今天才认识，下午一起去滑冰了，晚上日下先生也来家里吃了晚饭，不过晚饭以后外小姐就打发他回家了。”

　　“恩，知道了。”温尔嘱咐老欧：“你看五号选手，叫她防着点儿那小子。等我有时间了再亲自去教导她。”

　　老欧还是很顺从地回答：“是，不用您说我也会旁敲侧击提醒外小姐的。”

　　“恩，那就好。没别的事情了。”

　　温尔挂断了这个电话，又拨通了第二个电话。电话一接通他就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满脸堆笑地热情呼唤：“梨酱，考试结束了吗？”

　　那边是个娃娃音的妹子，好像不太高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ky（日语词汇，指读不懂气氛的傻逼），这门考试有够变态的了，重点一点儿也没考，考的都是非重点！”

　　温尔赔着笑宽慰她：“不要不开心嘛，考试怎么样对你都没什么影响啊，晚上要不要和我去吃饭啊？我最近从女员工那里得知一家很不错的店哦！”

　　电话那头答应了，温尔接旨，关了办公室的灯开车去接女朋友。

　　“二少爷刚才打电话来关心您相亲的情况。”老欧对正在看电视的金烛影说：“我如实和他讲了。”

　　金烛影嗯了一声，没什么反应。

　　“恕我多嘴，”老欧问：“您对诸星少爷也不满意吗？”

　　金烛影嗯了一下下，说：“还可以啊，反正比温睦介绍的那个强。”

　　“那为什么不留他过夜呢？”

　　“虽说我们是为了各自的目的而考虑对方，”金烛影转过身去对老欧说：“可是我们合作的这件事情里面毕竟带有两性关系的成分，只要有了这种成分就必须要有矜持。不然的话他随意就能在我家留宿，岂不是告诉他我为了那笔遗产已经放弃底线了吗？没有底线的人是不会被珍惜的，不管是在恋爱中还是在合作中。”

　　老欧听了这番话，在心里给她加了一分，没想到她虽然是在穷都里出生长大的，却不像别的穷都姑娘那样给颗糖就能收买。

　　这么着，老欧忽然有点儿好奇穷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了，为什么在那么贫瘠的地方也能出来这种头脑不错的姑娘？

　　“欧叔，你去过穷都吗？”金烛影转过身去眼睛盯着电视问道。

　　老欧如是回答：“没有去过。”

　　金烛影继续说：“穷都其实没有那么糟糕，那里没妈的孩子照样能吃饱，没爹的孩子叫人欺负的话照样有人出来给他主持公道。那里很穷，但是还没有穷到你们说的穷山恶水出刁民的程度。”

　　老欧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穷都，礼貌地表示：“受教了。”

　　“你知道穷都的真名是什么吗？”金烛影又问。

　　“这……我还真不知道。”

　　“石桥。”金烛影告诉他答案：“因为穷都曾经是全国最好的石匠的家乡，那个石匠走出了穷都老了却又回到穷都，给穷都修建了最好的石桥。可是桥修完靠里那段石匠就去世了，见人的那段石桥是那里的人自发去修完整的。不过那就不是最好的石桥了，外人看到的那半段坑坑洼洼的很难看。”

　　“原来是这么回事。”老欧点点头问：“您会回到穷都去吗？”

　　“不知道。”金烛影摇了摇头：“如果我有钱了我就回去，给那些让我吃饱饭的大婶买最好的肥皂和洗衣粉，给那些帮我主持过公道的叔叔伯伯买烟和酒；如果没有钱，我就不回去了，回去了还要吃他们的饭找他们诉苦。”

　　沈伶露在医院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检查结果是什么不得而知，总之温良以此为据，给沈伶露办了取保候审。

　　家里人来探望问起来，温良就说是急性心肌炎。

　　“我都已经去看望过了为什么还要去？”金烛影一边整理头发一边抱怨。

　　温尔叫她不要抱怨了，他旁边的洛丽塔妹子息良梨跳过来摸着金烛影的头发说：“你的头发好好啊，我要是带着卷发棒就好了，我们过几天有个漫展，你要不要来和我们一起穿一下lo服啊？”

　　不太合适吧，你见过一米七的洛丽塔吗？

　　“可是你胸大啊，”息良梨说话非常直白：“很少有你这种规模的lo娘哦，没准你会火呢。”

　　啊？

　　温尔在旁边清了清嗓子，说：“整理好了没有？快走吧。日下诸星已经到医院里了。”

　　他们三个人坐一辆车到了医院门口，日下诸星坐在门口的栏杆上玩PSP，脚边放了一个水果篮。

　　仔细看可以看出日下诸星那个PSP和温尔的那个是同一个款式的。

　　四个人进了电梯，温尔对旁边的三个人说：“你们几个听我说，过一会儿我说什么你们听着就行了，不用相信，也不用特意搭腔，需要搭腔的时候就顺着我说的说就行了。”

　　其他三个人就知道套路王要开始套路别人了。

　　进了病房才知道全家人都聚集在病房来了，都是成双成对的，好像是在病房里开家庭聚会一样。

　　沈伶露虽然精神不好，但也强支病体坐起来和大家说说笑笑。但是她旁边坐着的温良不太高兴，大概是因为一群人一起进了病房闹哄哄的打扰了他的宝贝女朋友的休息；温雅不经意地扒拉着沈伶露的化妆包，问这个是日本的吧那个限量版我都没抢到你怎么抢来的之乐之类，沈伶露在旁边笑说因为生病脸色不好不化化妆没法见人；甘泉和温睦坐在比较靠外的地方，光世躲在妈妈后面就是不肯过去和沈伶露说说话。

　　温尔伺候着穿着小高跟鞋和裙撑的息良梨从窄窄的门里进来，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各位亲戚，嘴角流露出了一丝丝笑意，仿佛是一个拿糖着糖的骗子看着一屋子的小学生一样。

　　日下诸星刚要进门，后面的金烛影忽然拉住他，和他说悄悄话：“过会儿你去恭维沈小姐几句。”

　　“你自己去不行吗？”日下诸星表示拒绝：“她那双眼睛太吓人了，我怕被她吞了。”

　　金烛影双目圆睁，小声骂他：“昨天晚上还说要帮我，现在连着点儿忙都不帮我！”

　　日下诸星没有反驳的理由，又好奇地问：“为什么要我去？我现在连你男朋友都还不是呢。”

　　“好啦好啦，知道啦，我算是看清你了……”金烛影别过脸去再也不看日下诸星。

　　日下小哥只好拉着她求饶：“行行行，我去总行了吧。我去了说什么呀？”

　　金烛影也不清楚，说：“就，就聊聊肖邦啊，音乐啊，艺术啊啥的，恭维她长得漂亮之类的，再聊点儿高雅的随意说几句就行。”

　　“你俩干啥呢？”温尔探出头来问还站在门外的两个人，给他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好戏即将开场了。

　　两人一起进了病房，金烛影给了日下小哥一个go的眼神，小哥不情不愿地过去露出灿烂的笑脸，问：“住院很无聊吧？生病还对自己的形象严格要求的女孩子真是不容易，我要代表我家那个小胖妞儿向你致敬。”

　　说的不是我说的不说我说的不说我……金烛影翻白眼看着天花板逃避现实。

　　沈伶露还没说什么，温雅就插进话来问：“哟，你和我家烛影这么快就‘我家那个我家那个’的叫了？年轻人就是简单纯粹啊。”

　　金烛影用眼神召回日下诸星，两个人以傻笑应对家里人的质疑。

　　温尔赶紧来把话题引开，问：“老爷子身边的人给没给你们发什么消息？”

　　甘泉立刻警惕起来，昨天晚上温尔说的“生前”二字，竖起耳朵不动声色地继续听着。

　　其他几个人都表示没有，抱怨着老爷子对他们的避而不见，完全不顾他们都是自己亲孙子亲孙女，一点儿也不顾及骨肉亲情，传出去叫外面人笑话。

　　温尔“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温雅反过味儿来，问：“老二，莫不是老爷子给你什么消息了？”

　　温尔赶紧摆手：“没有。”看了看周围人质疑的眼神，他见瞒不住只好说了“实话”：“你们还记得老爷子最后给咱们找的那个小奶奶吧？”

　　金烛影不知道，温雅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说道：“就那个要比笔管儿细，屁股比西瓜大，走路一扭一扭的那个？”

　　甘泉也笑：“我看那个小奶奶能上位，恐怕是老爷子实在病糊涂了。怎么忽然提起那个小奶奶了？”

　　温尔拉着息良梨的手腕给大家看她手腕上的手链，说：“前几天小梨去漫展，小奶奶不知道为什么在结束以后跑到后台来和小梨打招呼，还送了这条手链，说是今年的生日礼物。”

　　沈伶露伸长脖子看了看那个手链，链子是玫瑰金的，上面镶的确实是很名贵的宝石，透露着一股老物件的气息，不知道是因为是古董首饰还是为了迎合息良梨的洛丽塔复古少女风。

　　这不合理啊，要是真的是送生日礼物，甘泉的生日比息良梨的生日更近，而且甘泉可是长子长孙的妻子，息良梨只是次子的女友，如果是为了在老爷子走了以后不被扫地出门而巴结温尔，为什么是给息良梨示好而不是向甘泉示好呢？难道……

　　沈伶露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跳，赶紧捂住嘴巴不让自己惊出声来。

　　甘泉也很快反应过来——难不成老爷子已经决定了要让温尔成为继承人？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让甘泉猛地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可是温睦却不为所动，反而露出了一丝冷笑，还是抱着儿子冷眼旁观温尔的表演。

　　甘泉一边儿有点儿恨铁不成钢，一边儿也安慰自己，也许只是自己捕风捉影了，温睦是温家的长子，也是温氏最大的股东，老爷子就算是老了也不可能真的糊涂到把继承人这么大的事交给一个私生子。

　　这么想着她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

　　温尔也岔开了话题，似乎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不想继续说下去。

　　甘泉又觉得不对啊，那天晚上确实听见温尔失口说了“生前”这个词，难道老爷子真的已经死了？只是秘而不宣，但是小老婆毕竟是身后人，还是听到了一点儿风声，就上赶着过来讨好息良梨。

　　再想，恐怕还不那么简单。

　　如果只是小老婆送的，息良梨能看得上？就算是能看得上，温尔为了避嫌也不会让她这么光明正大地戴在手腕上，说不准这还是老爷子“生前”授意小老婆这么做的，自己走之后让小老婆以此为证来找继承人温尔求得庇护。

　　这么一想事情就开始严重了，万一温尔真的是成了最后的继承人，温睦可是和他一直面和心不和，就算温睦现在是最大的股东，可是等温尔继承了老爷子的股份就不一定了。

　　而且老爷子的遗产里面明确说了要给继承人温氏的经营权，温尔又是经营部的部长，从温氏经营的角度考虑温尔也确实合适。

　　温尔继承了温氏，温睦肯定要大受打击。温尔这个人不是什么会念及血缘的正人君子，他掌握了温氏，没有温睦的好果子吃。

　　可是温睦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只知道和儿子玩，一点儿危机感都没有，这让甘泉又气又恼，就连温良那个傻子都明白过来点儿什么了，他这个平时聪明的人怎么就不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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