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

　　　她见过这个男人。

　　白一靠在窗旁，点了支烟，居高临下地看着楼下正在和张馆交谈的男人，目光中流露出片刻迷茫。

　　男人高大英挺，一身利落的黑色打扮存在感十足，衬得身旁的张馆和年轻妹子格外小巧。

　　三人简短交谈了几句，男人突然侧脸朝她看来，目光疏离漠然，像是在看她，又好似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

　　白一心不在焉地弹了弹烟灰，眼神萧索地迎了回去。

　　张馆和妹子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来，发现是她，张馆笑了一下，热情地朝她挥手，嘴唇快速翻动像是在介绍她，随后三人一起朝办公楼走来。

　　等白一抽完烟，三人正好走到她身后。

　　“小白，这位是林医生，这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新调来的许队，他们找你有事。”

　　简单介绍了两人来意，张馆告辞，林医生抢先伸出右手，“白一你好，久仰大名。”

　　白一把手插回衣服口袋，淡淡道：“林医生，做我们这行的......不太方便。”

　　像她这种殡葬业从事者，一般不会主动和人握手，也不随意参加喜事，民间对他们这行多有忌讳，他们也不触人霉头，白一更是将这份与世隔阂发挥到极致。

　　林医生恍然大悟，缩回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白一同志，你好。”低沉的男中音插进来，“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许戈，今天来是想请你配合调查。”

　　白一这才把视线移到男人身上，“昨天在医院，陈警官跟我做过笔录，我没新线索。”

　　三天前，她卷入一起系列失踪案，后脑勺受到重击，躺在医院昏迷了两天，昨天下午才苏醒。

　　醒来后，她发现失去了那三天的记忆。

　　医生说可能是脑震荡引发的逆行性遗忘，建议她住院直到康复。

　　大城市殡仪馆就她一名葬仪师，初检没什么大碍，她自行办理了出院手续。

　　没想到市局跟得这么紧。

　　白一把两人请进办公室。

　　踏进办公室的瞬间，花香杂糅着烟草、皮革的气味迎面扑来。

　　林医生眼睛里闪过一抹精光，飞快地扫了一眼室内陈设。

　　“白一同志，”许戈表明来意，“林医生是我特地请来的心理医生，此次前来是希望你能配合进行一次催眠疗法。”

　　“催眠？”白一挑了挑眉，双手抱在胸前，“为什么？”

　　许戈看着面前的女人，面容平静，神态镇定，利落短发下一双大眼格外清冷，很难让人想象得出她刚经历过一桩绑架案。

　　“据可靠线报，绑架你的犯罪份子极有可能再次犯罪。”

　　今早他收到一封无主题电邮，正文只有一个图片链接，上面写着“游戏开始，你还有142：00：00。”

　　起初他以为是垃圾邮件，没想到点开邮件的瞬间，倒计时开始运作，下方空白处弹出一个直播间。

　　黑暗中，一束光柱打在少女身上，她双手被绑在身后，悬挂在半空，腔调怪异的AI合成声在幕后重复：“来玩个游戏，找到她......或者尸体。”

　　虽然网络上常有这种恶作剧邮件，但许戈下意识就将它和两天前的那起车祸联系起来。

　　在那场不同寻常的车祸里，他救下的八名被害者并非巧合，一股未知的力量置下的诱饵，驱赶他进入迷局。

　　接下来的失踪人口查询证实了他的猜想：直播间出现的那个女生，在车祸发生当天下午失踪。

　　“没问题。”白一看向林医生，“在这儿？”

　　白一和许戈交谈之间，林医生已在脑中盘算好如何因地制宜，建立合适的催眠环境。

　　她指挥许戈把办公室门窗紧闭，隔绝外部声响，拉下遮光窗帘，只开了一盏台灯，让白一坐在待客的沙发上，自己拉了张椅子坐在她面前，柔声道：“我现在对你进行催眠的受暗示性测试，请跟随我的指令，做出相应的动作。”

　　她试图用言语诱导白一进入放松状态，却始终无法卸下她的心防，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林医生的额头渗出汗珠。

　　许戈让林医生出去休息一会儿，他站在白一面前，语气诚恳道：“白一同志，事关重大，希望你尽量配合林医生。”

　　白一看了他一眼，问：“我可以抽支烟吗？”

　　许戈点头。

　　白一从烟盒里摸出支烟，叼在嘴上点燃，抽了两口，透过袅绕升腾的青烟，她问许戈：“许队长，我们见过？”

　　许戈背光而立，面目晦朔不清，声音倒是平稳，“车祸那天我在现场，或许是那个时候。”

　　白一揉了揉太阳穴，缓缓吐出一口烟，把尾音拖得极长，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隔着青烟，两人没再说话，直到白一抽完烟，味道散去，才叫林医生进来。

　　这一次，林医生很快将她催眠。

　　眼皮阖上的瞬间，白一进入一个黑暗空间，她选定一个方向，毫不迟疑地往前走。

　　渐渐地，她看到许多破碎片段。

　　躺在床上的女人用尽最后一口气摸着她的头顶，“乖......不要.....”话未说完，手无力地落到床上，她跪在床前，哭得撕心裂肺。

　　舅妈挥舞着笤帚把她赶出门，冲着身后耷拉着头不敢出声的舅舅怒骂：“你把这个扫把星带回来，是要害死我们全家吗......”

　　一群小孩儿拿泥块石头砸她，围着她唱起歌：“你没爸爸，克死妈，就像个泥娃娃。”

　　漫天火舌吞没福利院的平房，“嬷嬷，红红......”她嚎哭着扑上去，却被人拦腰死死抱住。

　　“怎么办啊，没人愿意接手......”

　　“克死那么多人，谁敢......”

　　“......”

　　她蹲在灰烬前，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听着陌生人对她未来的安排。

　　“我来。”熟悉的声音响起，一双大手将她抱起，张馆脸上带着青年人特有的朝气，笑着对她道：“妹儿，以后跟哥混。”

　　“张光明，你带这个娃儿回去，看你妈不打死你。”

　　“不怕，我八字硬得很，死人我都不怕，何况这么乖一个妹妹。”张光明笑眯眯地牵起她的手，“妹儿，走，我们回家！”

　　“我......我喜欢你......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戛然而止的刹车声撕破她萌动的心，“你这个扫把星，狐狸精！你还我儿子......”

　　哭喊声、叫骂声，交织成轰鸣雷声，一声声震荡着她的耳膜。

　　白一面无表情地走着，直到一个不属于她的记忆出现，她驻足观望。
　　一男一女两个背影出现在她面前，男人背对女人而立，女人半跪在地上，抓着他的裤腿，双肩耸动似在哭诉。

　　任凭白一如何转换视角，也只能瞧见两人的背影。她顿失好奇，正准备要走，男人突然转过头看向她。

　　四目相交的瞬间，白一心头大震，竟是刚才那位许队长！

　　不，也不能说是他！不过容貌相似，气质却完全相同。许戈身上有种暗敛的疏离气息，这个男人却多出一份睥睨天下的杀戮之气。

　　他盯着她，手往外一翻，不知从哪儿冒出一把青铜器长柄武器，“你还有余事未尽。”说完往后一劈，跪着的女人顿时化作一团浓雾，倏地朝她吹来，她像只小飞虫般，飘飘悠悠地被托着飞快往前行。

　　时光飞速掠过，很快来到四天前的夜晚，十一点四十分。

　　她开着红色的三门小mini从殡仪馆出来，径直开到吉祥西巷，把车停在路边，顶着小雨，出吉祥西拐到吉祥横一巷，进了五百米处的王记杂货铺。

　　她买了包天下秀，站在店门口点了支，狠狠抽上一口，不紧不慢地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突然，她站住脚步，狐疑地看着远方。

　　......

　　远处裹着一团浓重的黑雾，张牙舞爪地吞噬着那晚的秘密。

　　她竭尽全力想要看穿。

　　突然一张哭泣的惊惶小脸，从黑雾里透出来。

　　白一霍地睁开眼，目光直接和站在林医生背后的许戈对上，她陷在迷惘中一时没抽离情绪，直勾勾地瞪着许戈。

　　“你还好吗？”林医生出声打断。

　　白一回过神，这才感觉到双颊冰凉，不知不觉间她竟在流泪。她清清嗓子，问：“催眠成功了吗？我有提供什么线索？”

　　“没有，”林医生遗憾地摇摇头，递了张纸巾给她，“你睡得很沉，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

　　白一擦着脸，缓慢道：“我看见一些东西。”

　　她掏出手机，找出报道失踪女学生们的新闻，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我刚才见过她。”

　　许戈目光一凛，脱口而出：“扈婴？”

　　见白一无法提供更多线索，许戈给了白一联络方式，带着林医生告辞。

　　林医生坐进副驾驶，嘟着嘴泄气道：“她防备心太重，我很难找到突破口。”

　　许戈嗯了一声。

　　林医生瞟了眼专注开车的许戈，重燃起心思。

　　许戈是她横贯东西，阅男无数所见过最神秘、最有挑战、最撩拨到她的男人。

　　他轮廓西化，却带着东方人独有的温润如玉气质，不同于她认知中从事这一行的糙老爷们儿，身上那份奇特的漠然疏离气息，巧妙地激化出她内心狂热的占有欲。

　　加之她刚回国两天，就接到导师电话，说向别人推荐了她。她导师是业界有名的大牛，没想到许戈年纪轻轻就和他有深交，背景更是深不可测。

　　“许队，你哪儿人？”

　　“大城本地人。”

　　两人交谈了两句，林医生看出许戈心思始终不在她身上，只得讪讪闭嘴。

　　待两人走后，白一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若有所思地摸着脸颊。

　　林医生没能成功将她催眠，是她自己下意识进入深眠状态，没想到却想起那些不太美好的过往。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打断她的思绪。

　　她看到一条彩信，标题写着：游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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