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

　　下午茶时间，吴潇雨拎着精致的蛋糕去临渊的公司。她每次去，不是带点吃的喝的，就是给临渊的几个直系女下属带些护肤品，一般都是赠品小样。这样既有心意，又不会显得太隆重，免得收礼人有压力。

　　临渊的同事都很欢迎吴潇雨，和她关系很好。

　　助手说，吴姐，莫总在开会。吴潇雨说，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来看看你们。咯，蛋糕自己切。秘书说，我们很识趣的，我们有蛋糕就够啦，我们不要人。你去莫总办公室等他吧，会议马上就结束，我帮你开门。

　　吴潇雨进了莫临渊的办公室，笑嘻嘻地向秘书道谢。坐在沙发上，她无所事事，心烦意乱。一路上，她并没想好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直到她看见临渊的手机就放在办公桌上。

　　吴潇雨纠结几秒钟，终于还是起身关门，拉好百叶窗帘，她控制着自己发抖的手，拿过手机。这是她第一次偷看他的手机。这意味着，他们之间已经产生嫌隙，但是现在她顾不上考虑这个问题。

　　临渊的手机有密码，123358，也就是在九个数字的键盘上划出大写的T。密码他不瞒她，他不是遮遮掩掩的人。起先她并不明白为什么用大写的T，后来她想通了，T是庭的首字母。

　　她先看微信，什么都没有。这不奇怪。临渊有清理微信的习惯，好像强迫症似的，他的微信总是干干净净的。就连她发给他的，也会被及时清理掉。

　　她又看通话记录，有个号码最近联系频繁，几乎每天都要联系好几次，每次通话时长从两三分钟到两三小时不等。基本都是拨出电话。吴潇雨算算日子，这个号码出现的当天，临渊就开始以加班为借口，很少回家睡觉。

　　吴潇雨在心里记下号码，把手机放回原位，特意留心手机的倾斜角度也和刚才一致。做完这一切，她又打开门，拉开窗帘。坐下来不一会儿，临渊就回来了。

　　临渊见到她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有点惊讶倒是真的。他淡淡笑着和她打招呼说，什么时候来的。吴潇雨笑说，刚来，秘书让我在这等你。临渊笑说，我今晚恐怕还得睡公司。吴潇雨笑说，哦，不要紧，我给你带了毯子，还有换洗衣服。临渊笑说，别这么麻烦，有需要我会回家拿。

　　吴潇雨拉上窗帘，转身抱住临渊说，你知道你多久没回家了，我好想你，你不想我吗？临渊笑着推开她说，这是公司，也不怕被人看见。吴潇雨抓住他的手，答非所问说，临渊，我真的很爱你，很爱很爱，我不能没有你，你懂我的心吗？临渊挣脱她的手，同时又怕她介意似的，把她揽到自己怀里，拍着她的背，好像哄小孩般地说，今天怎么了，也不上班，跑到这里来。吴潇雨紧紧抱住他说，没什么，就是实在太想你了。

　　吴潇雨离开临渊的公司，在街上足足走了一个小时，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了，就看见前方不远处的角落里有家杂货铺，铺子黑洞洞的。铺子门口堆满拖把、水桶、晾衣杆。店主正倚在门口的柜台抽烟，柜台上放着固定电话。

　　吴潇雨走过去说，我打个电话。店主眯着眼睛打量她，弹弹烟灰，慢条斯理地说，这不是公用电话，不外借。吴潇雨掏出一百块，我有急事。店主还是眯着眼睛打量她，也不接钱，也不吭声。吴潇雨又掏出两百块，递到他面前。店主这才收了钱，捏在手心，慢慢走进黑洞洞的铺子里。

　　吴潇雨拨通已经烂熟于心的号码，摒息凝听。那头喂了一声，是个很清脆的女声。吴潇雨不敢说话，连呼吸都小心翼翼。那女声喂了好几次，又问，谁啊，请问哪位，谁啊。

　　吴潇雨挂掉电话。虽然很多年没听过这个人的声音，但她们彼此曾经那么熟悉。她确定，这个人就是沈庭安。

　　没错，就是沈庭安，只有沈庭安。除了沈庭安，临渊绝不会为了任何别的女人而疏远她吴潇雨。

　　她了解临渊，他爱沈庭安。不能和沈庭安在一起，他会选择一个和沈庭安有关系的人在一起。这样的话，他的余生好像还能和沈庭安保持某种割不断的牵扯。这世上，除了沈庭安，他不会在其他女人身上下功夫。他怕麻烦，他懒得费力气，他根本没办法投入地去爱沈庭安之外的女人。他的爱是一团火，曾为沈庭安燃烧过，现在只余灰烬。

　　吴潇雨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扶着柜台拼命呕吐，吐出许多未消化的食物。中午被同事拉去吃猪脚米线，太油腻。她想起那碗漂着油花的汤，真是恶心，好恶心，她又吐出许多酸水。

　　和父亲的谈话，以及吴潇雨的到访，让临渊意识到，摊牌的事情，不能再拖。横竖都会伤害吴潇雨，那长痛不如短痛。不过再和吴潇雨摊牌之前，他得去和庭安说一声。尽管庭安已经知道吴潇雨的事，他终归还是应该和她说一声，这不一样。他的坦白，是对她的忠诚。

　　庭安说她在医院照顾周天运，临渊听见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莫名想发火想揍人。他去过医院几次探望周天运，他觉得他根本没事，身体好得很，就是故意住在医院里装可怜，以便博取庭安的同情。

　　他知道从小到大，周天运一直对庭安不怀好意。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他居然和自己一样，还没变心。等他正式和庭安在一起后，他必须让庭安远离这个人，离得远远的。太不安全了。

　　庭安和周天运正坐在医院草地的长椅上聊天。周天运头上的纱布已经拆掉，腿上的绷带也薄了很多，只是还拄着一根拐杖。临渊心想，你小子都不能走路了，我看你还怎么追庭安。

　　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是眉开眼笑。临渊说，周教授，康复得不错啊。周天运笑说，莫总，这么好心来看我啊。临渊说，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庭安，顺带看看你。

　　庭安接过临渊手里的水果说，你俩先聊，我去洗水果。又对临渊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不要太过分。

　　庭安对临渊使眼色，没对周天运使眼色。这让临渊得意不已。虽然这眼色是警告的意思，但是这也说明，在庭安心中，她到底和自己亲近些，和周天运疏远些。就算你周天运早找到她又怎样，就算你周天运不告诉我又怎样，我和庭安之间有二十年的感情，你撼不动的。

　　临渊在心里将周天运这个情敌，或者说这个根本不足以和他抗衡的假想情敌，狠狠地揍了一顿，一直揍到他趴在地上。

　　临渊丝毫没发觉自己的幼稚可笑，没发觉此时的他，其实和二十年前揍周天运的他，并无任何区别。在爱的人面前，多成熟的人，也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

　　周天运望着临渊说，莫总，笑什么呢。临渊回过神说，笑天下可笑之人。周天运说，我不会是那个可笑之人吧。临渊说，不是，但你非这样想的话，我倒也不反对。周天运笑说，你不是来看庭安的，也不是来看我的，你是来示威的。临渊说，我没有，但你非这样想的话，我倒也不反对。

　　周天运笑说，你真以为你们还能和从前一样吗？你们之间缺了六年，这时间可不短。临渊说，那又怎么样，我会加倍补偿她。周天运笑说，你别忘记她当初为什么离开。就算她现在能接受你爸妈，你爸妈能接受她吗？临渊说，我爸妈的事，不用你操心，我会说服他们的。

　　周天运笑说，就算你能说服他们，那吴潇雨呢？你和吴潇雨分手，你还不如一刀杀死她算了。临渊冷笑说，姓周的，我发现你对我的女朋友都很感兴趣啊。庭安也是，吴潇雨也是。

　　周天运悠悠地说，我对吴潇雨没兴趣。庭安根本不许我告诉你，我已经找到她了。如果不是羡峰多嘴，庭安早就是我女朋友了。你信吗？我们曾一起回龙源镇看老房子，还看赵叔。

　　临渊一把揪住周天运的衣领，把他从椅子上提起来，小声怒吼说，庭安是我的，你敢对她有一点点非分之想，信不信我杀了你。周天运笑说，我信，可是如果你杀了我，不但你要坐牢，庭安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你。临渊双目喷火说，你有种再说一遍。周天运说，我为什么不敢说。如果你杀了我，庭安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临渊一拳打在周天运的鼻梁上，有血慢慢渗出来。周天运不动怒，反而笑着用手抹两下，那血抹干净又渗出来。他说，莫临渊，你要是真爱庭安，就给她句痛快话。你要是一直这样磨磨蹭蹭，那就别挡我的路。我对她的爱并不比你少。

　　庭安洗好水果回来，看见两人像斗鸡似的面对面，恨不得掐死对方的样子。扔掉水果，就来拉架。她说，临渊你松手，松手。你们疯了吗？在医院打架。

　　临渊放开周天运，指着他说，姓周的，你给我等着，我会让你自动出局。临渊又转向庭安，握住她的手，用温柔地生怕吓死蚂蚁的声音说，庭安，自从我们再见面，我让你受了很多委屈。对不起。我今晚就回去和吴潇雨摊牌，我和她说清楚，她会理解我们的。

　　庭安说，临渊……你会不会太为难……我不要你为难，我也不要潇雨受到伤害……临渊笑说，傻瓜，我心里有你，潇雨她一直知道的。你放心，我会好好和她说的，不伤害她的。然后我再带你去见我爸妈，好不好。庭安点点头。临渊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说，过了今晚，我们就光明正大在一起，每天都在一起，不分开。

　　临渊离开。周天运抬头望天，以防鼻血流出来。庭安说，回去吧，让医生帮你处理。周天运笑说，车祸我都死不了，打我一拳又要什么紧。庭安说，你也真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激怒他。

　　周天运说，我还不是为了你，你瞧他那优柔寡断的性格，你等他和吴潇雨摊牌，等到什么时候。庭安说，我相信他，他说会给我一个交代，就肯定会给我一个交代。周天运说，那你就当我多事好啦。庭安笑说，我不是这意思。

　　周天运说，庭安，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多么道德高尚的人。我帮你有私心，我帮你是因为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但是庭安，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和临渊真的缘分已尽，我希望你能退而求其次考虑我，我不介意做这个次。你知道的，无论你什么时候回头，我总在原地等你，我一直在原地等你。你放心，我不会走，我永远不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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