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

　　和庭安见面后，一连好多天，周天运都来接她下班。两人在商场或者路边小馆子吃晚饭，聊聊天。反正大学老师的时间自由，周天运空得很。

　　来的次数多了，不免被庭安的同事撞见。问庭安，周天运是谁。庭安笑说是多年未见的好朋友。

　　有天下班后，两人在报社附近的一家粤菜馆吃晚饭，恰巧碰到毛璐璐和两个同事也来吃晚饭。

　　毛璐璐打趣说，周老师，你好狡猾啊，原来你认识沈老师，我那天还以为你想和我搭讪，追我呢。周天运笑说，和庭安好久没见，不敢确定是不是她。我负荆请罪，要不改天我请你吃饭当作道歉吧。

　　毛璐璐笑说，我有眼力见，不会当电灯泡的。我实习能不能过，沈老师有投票权。庭安笑说，那你不用担心，我公私分明。你表现这么好，肯定没问题。毛璐璐笑说，哎呀，沈老师，我就等你这句话。等我正式留下来，一定请师傅和师爹吃饭。庭安笑说，这什么称呼呀，听都没听过，别乱叫。周天运笑说，你还是叫我周老师吧。

　　吃完晚饭，沿着步行街散步。晚上八/九点钟，步行街正热闹。各家商铺大门敞开，灯火通明，音乐震天，吸引来来往往的客流。

　　周天运说，我记得以前在老家，这时候大家都睡觉了，在江城却还是白天似的。庭安笑说，老家是小县城，这里怎么说也是国际化大都市吧。周天运笑说，未必，你有空可以去我们的实验基地看看，这时候，那些猪啊狗啊鸡鸭鹅啊，也都睡了。早睡早起身体好。庭安笑说，身体好的，是不是更快被你们宰掉。临渊笑说，未必，还是要看数据嘛。

　　庭安说，我没想到你会学这个专业，不过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好像挺喜欢看和动物有关的书。周天运笑说，你还记得啊。我也很奇怪自己会选这个专业。我想，每个人走哪条路都不是一天决定的，都是经历长久的积累，做出的最终选择。庭安说，嗯，是吧。

　　经过一家咖啡馆，周天运提议进去坐坐。咖啡馆的门是玻璃的，关着的。推门进去，立刻觉得安静许多，仿佛把外界的喧闹屏蔽了一般。

　　咖啡馆里响着轻柔的小夜曲，轻柔得几乎让人听不见。庭安笑说，安静的感觉真好。周天运笑说，我就知道你受不了那些店铺的外放音响，我也受不了。

　　周天运点了咖啡，庭安点了鲜榨果汁。周天运笑说，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很爱喝果汁，真是一点没变。庭安笑说，以前镇上有家奶茶店，卖一种混合什锦果汁，很好喝，江城没见过。周天运问，混合什锦果汁，这名字怎么这么怪。庭安笑说，我猜是店主随便取的。其实就是混合果汁，把各种水果放一块榨，好像还有牛奶加在里面。周天运笑说，这有什么难的。

　　周天运起身去柜台，庭安见他不知和服务员说什么，又掏出一张百元大钞，然后那服务员点点头接过钞票。

　　周天运回到座位上。庭安问，你干嘛？周天运笑说，不就是混合什锦果汁嘛，等着。

　　说话间，那服务员端着一杯颜色较浓的果汁走过来说，先生，您的混合什锦果汁做好了，共有八种水果，还有鲜奶。

　　庭安喝了一口，仔细咂摸舌尖上的味道，她觉得和那年在奶茶店喝过的还是不同。味觉是很奇怪的东西，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谁知道那年在奶茶店喝过的果汁，放了哪几种水果呢。就算知道，时过境迁，应该也做不出一模一样的了吧。

　　周天运满脸期待地问，怎么样，好喝吗？他问的是好喝吗，不是味道是否和当年一模一样。庭安笑说，很好喝，我喜欢喝。周天运说，那我们明晚再来。

　　庭安放下杯子说，天运，其实你不必每晚来接我，这也耽误你的时间。周天运笑说，我本来就很闲，实验室最近没活干，猪都被宰了。庭安笑说，以后……你还是别来了吧。我们偶尔通个电话，不好吗。周天运沉下脸说，不好，为什么不要我来，我就要来。庭安笑说，小时候我就拿你没办法，现在我还是拿你没办法。周天运笑说，是我一直拿你没办法吧。

　　两人又喝了一会儿。周天运说，你知道嘛，你刚失踪那阵子，临渊像发了疯似的到处找你。

　　猝不及防，庭安没想到他会提这个名字。这个名字除了前些天庭乐提过一次，她已经好多年没听人提过了。她的手忽然不稳，吸管跌落在杯子里。

　　庭安说，我不知道。周天运说，你应该猜到的。他去一中查庭乐的录取通知书，去师大艺术系找庭乐，你大四毕业，他去光华等你回来拿毕业证。而且……我听袁圆说，他工作后，满世界找你。

　　庭安垂着头，拿吸管搅拌果汁，良久，仿佛漫不经心地说，是嘛，我不知道。袁圆她们……还好吗？周天运说，袁圆很好，姜菡也很好。吴潇雨……还有羡峰，大家都很好。大家都找过你，你真的太狠心，一声不吭，一走了之。庭安抬起头，露出酸酸涩涩的微笑。她说，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脑子一热，就带着庭乐离开。周天运问，那现在呢，你还要继续躲着大家……躲着他吗？

　　庭安含着吸管喝果汁。这果汁喝过几口之后，嘴里竟然留有微苦的味道。她更加确定，这真不是旧日的果汁，真不是旧日的味道。庭安想到一句词，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周天运又说，其实我并不想让他知道我找到你了，但是如果我不和他说，我又觉得自己特别龌龊，小家子气……庭安忙说，不，你千万别告诉他。周天运问，怎么？庭安迟疑了一会说，我自己会找他的。周天运问，你找他之后，我是不是就不能再来接你下班。庭安笑说，想哪去了，我们……是好朋友嘛。

　　这以后，周天运还是继续来接庭安下班，他没问她是否找过临渊。临渊这名字，在他俩之间依然是禁忌。

　　小聚的活动又举行了一次。姜菡做东，请大家吃自助海鲜。周天运看见临渊和吴潇雨亲亲热热，更确信庭安没找过临渊。他很想告诉所有人，尤其是临渊，庭安在哪里，但是他说不出口，尤其是当着吴潇雨的面，他说不出口。除此之外，他也有一点隐隐绰绰的私心在冒泡泡，泛着涟漪。

　　这次聚会，赶上龚亦扬在江城出差，所以他也参加。他坐韦思嘉的车过来的。

　　大家吃到兴浓处，打趣他俩。临渊说，姓龚的，你也加把劲，把我们人见人爱的韦小姐快追走，别让你那二环的房子空着啊。韦思嘉故作不满地说，怎么啦，姓莫的，我在江城碍你什么事啦？

　　临渊说，哎哟哟，我哪敢。你也老大不小拉，同学一场，我好心为你，你别狗咬吕洞宾。龚亦扬笑说，我正追着呢，不劳你操心。

　　袁圆忽然问，我听说你俩以前就是男女朋友，为什么分手啊。这话一出，大家立刻安静。姜菡的脚在桌子底下踢袁圆。

　　一般人都受不了这么直接的提问，不过龚亦扬和韦思嘉不是一般人。韦思嘉说，喂，龚亦扬，问你呢，我们为什么分手。龚亦扬笑说，这问题很好回答，有标准答案嘛。羡峰好奇心大发问，什么标准答案。龚亦扬笑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众人哈哈大笑。

　　临渊把三文鱼蘸好酱料放在吴潇雨面前的盘子里，吴潇雨把剥好的虾放在临渊面前的盘子里。龚亦扬说，没想到我们这个圈子，目前唯一成功的一对居然是你们。吴潇雨笑说，很惊讶么。龚亦扬说，嫉妒啊，嫉妒得心都在流血。临渊笑说，我刚才就说吧，你加把劲。

　　龚亦扬笑说，我一直在努力。你要是我兄弟，就该帮我。临渊笑说，这事我怎么帮你，难不成也要让我追思嘉？她会爱上我的，我比你帅啊。韦思嘉说，呸，少自作多情。

　　龚亦扬笑说，你早点和吴潇雨结婚，思嘉看她的好朋友结婚，她也会想结婚的，这样我不就成功了嘛，你不也帮到我了嘛。临渊笑说，你这什么逻辑。龚亦扬和韦思嘉齐说，龚氏逻辑。众人又哈哈大笑。

　　临渊说，这问题我和潇雨意见一致，顺其自然，水到渠成。龚亦扬不死心又问，什么意思？是说怀孕就结婚吗？吴潇雨听见这话，脸立刻变得红通通的，好像被开水烫过的虾。临渊骂龚亦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么多好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袁圆笑说，既然今天大家这么高兴，那我来宣布一件喜事。韦思嘉捂着嘴，故作惊讶问，你怀孕了？袁圆娇嗔，你俩夫妻真是天生一对，都这么能瞎扯。她顿了顿又说，我谈恋爱了，是我公司的同事。

　　众人一阵欢呼，韦思嘉和羡峰拿着筷子敲碗。邻桌的客人，频频探头往他们这边张望。

　　周天运问，怎么不带给我们看看。袁圆笑说，姜菡见过他。他昨天去外地出差了，等他回来，我一定带给大家看看，帮我把关。姜菡说，人很好，和袁圆很配。

　　韦思嘉说，哎呀，那我们江城三美可不就剩下姜菡你啦……姜菡低着头小声说，我还没遇到合适的。吴潇雨笑说，姜菡，别急，这事看缘分，说不定他就在前方的路口等你呢。

　　袁圆笑说，吴潇雨就是会说话啊。难怪我们的冰山也被你哄得服服帖帖。吴潇雨没听出袁圆话里讽刺的意思，她望着临渊笑说，我只是幸运而已，遇见临渊，我真的很幸运。

　　吃完海鲜大餐，羡峰回学校，四个女生去卫生间，三个男生在馆子门口等她们。

　　龚亦扬说，临渊，我刚才可不是和你开玩笑啊，你越快和吴潇雨结婚，我给你的红包就越大。临渊说，又瞎扯。龚亦扬说，别装，你不结婚，思嘉能死心嘛。临渊笑说，我可从没对她动过心思，你别冤枉我。龚亦扬说，咱俩好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就当我拜托你，你和吴潇雨是早晚的事，磨磨蹭蹭干嘛呢。

　　这时候韦思嘉从卫生间出来说，临渊，吴潇雨让你等她，她马上就好。临渊说，好的，我不着急。龚亦扬说，那我们先走了啊，记住我和你说的话。

　　周天运回头望望卫生间的方向，小声问临渊，真的打算和吴潇雨结婚？临渊沉默了会，然后笑着说，她也挺好的，不是吗？

　　周天运的目光扫过临渊的脸。商场的灯光很足，临渊的脸在灯光的照射下，连纹路都清晰可见，表情更是无法隐藏。周天运觉得他的微笑就像一杯浓浓的不加糖的黑咖啡，又苦又涩，他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所以，与其说他在回答他的问话，不如说他在劝服自己要平静地接受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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