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

作者:苏锦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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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发布会开始之前,作为工作人员的头,周天运早早来到现场,指挥院里那些学生干部和青年老师。大小事情,众人都跑来问他,而他却心不在焉,眼神总是飘忽到放有沈庭安台卡的座位。这么多年没见,她的模样变了吗?

      各媒体记者陆续赶来,先在签到簿上签到,再各自就位。周天运忙前忙后招呼这些人,笑着和他们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这些人中没一个是他认识的,但他假装认识所有人。

      副院长来问情况,周天运汇报两句,再转身看,签到簿上沈庭安这栏后面的空格,已经被龙凤凤舞地签上名字。周天运的心好像春天的茶叶树,被人掐掉头茬的嫩尖儿。会议桌基本坐满,周围也都是站着的人,他在人堆里发现了庭安。

      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背对着他,浓密的黑发,不长不短,还像以前那样扎着马尾。她正低头和旁边的人聊天。

      周天运屏住呼吸走过去,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她转过头,不是庭安。是年轻漂亮的脸,但不是庭安。庭安也年轻漂亮,但这人不是庭安。

      周天运失望的表情转瞬即逝,他彬彬有礼地说,您是《江城晚报》的沈记者吗,我叫周天运,是农学院的老师。我经常在报上看到您的名字,很喜欢您写的特稿。我还以为您是位中年男记者,想不到您这么年轻漂亮……

      女孩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她可能以为周天运想搭讪她,笑着说,哈哈,我年轻漂亮吗?你真会说话,过奖啦。我叫毛璐璐,很高兴认识你。沈庭安是我师傅,今天她在外地出差,所以社里派我过来,抱歉哦。

      周天运笑说,原来如此,没关系,见不到师傅见到徒弟,也能满足我这粉丝的愿望。反正我知道你们报社藏龙卧虎,各个都是名校毕业,谁来都一样。

      毛璐璐笑说,哈哈,你对我们报社真的很了解嘛。我是光华大学新闻系毕业的,我师傅也是,我好多同事都是。周天运笑说,我听人说,光华大学新闻系的毕业生把控整个江城媒体,名不虚传啊。毛璐璐笑说,周老师你真会说笑,没办法啦,学新闻的不吃媒体的饭,还能吃哪家的饭。周天运点点头俯身说,发布会结束后,有小礼物,毛记者别忘记拿。

      既然在出差,那也没必要现在去报社找她。

      第二天,周天运打电话过去问,回复还是在外地出差。第三天,又又打电话过去问,回复还是在外地出差。第四天,又又又打电话过去问,电话那头的人说,你等等啊。然后,周天运就听见接电话的人大声叫沈庭安内线。再然后,电话里传来礼貌而温柔的女声,你好,我是沈庭安。

      虽然很多年没听过她的声音,周天运还是立刻辨别出这就是她的声音。他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电话里又说,你好,我是沈庭安,请问哪位。周天运的嘴又动了动,良久才从心底喊出她的名字,庭安,是我。

      电话那头一时安静,过了好久才问,是你吗,周天运?周天运说,庭安,是我,我想见你。电话里又是沉默,周天运甚至以为她会挂掉电话,不料她终于爽快地说,好,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周天运说,现在,我去找你,你不要走。还有,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

      《江城晚报》社的综合大楼位于内环繁华之地,附近步行两公里有商圈、大型购物广场、步行街。大楼就在步行街侧面,可谓闹中取静。

      周天运到楼下后,先给庭安打了电话,不消三分钟庭安就出现在他眼前。

      她穿着白色的高领薄毛衣,米色短外套,深色牛仔裤,背着双肩包。依旧年轻漂亮,脸上也依旧是熟悉的温柔的微笑。恍惚间,周天运觉得自己又回到学生时代。

      他迎上去说,好久不见。庭安也说,好久不见。打完招呼,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万千言语在心头,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周天运说,我饿了,要不去吃饭吧。

      两人来到商场里一家专门卖粥的铺子。庭安笑说,现在年纪大了,喜欢吃清淡点的。周天运笑说,我也是,最怕消化不良。

      还没到饭点,铺子里比较冷清。他俩的饭菜很快上齐。庭安点的是皮蛋瘦肉粥,周天运点的是海鲜大虾粥,还有几盘点心和佐餐的小菜。

      两人沉默地吃了一会儿。庭安笑说,味道还不错吧,我和同事常来。周天运说,你在这工作多久了。庭安顿了顿说,大四开学就在这里实习。周天运问,那你没换过工作?庭安摇摇头。周天运苦笑说,我真傻,我居然没想到你会在媒体工作。你知道嘛,那几年,我几乎把江城的大街小巷都走遍,但我居然,居然没想到你会在媒体工作。庭安不语。

      周天运忽轻轻地问,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庭安微笑说,我过得平凡、平静、平淡,你说我过得好不好。周天运又问,对了,庭乐呢,她在哪,我记得当年她考上师大艺术系。庭安说,她不太满意,所以复读一年,现在光华美院学油画。周天运说,学自己喜欢的专业很幸运……羡峰也在光华。庭安淡淡地说,是嘛,我没听她提过,光华有好几个校区,不容易遇到吧。

      吃过饭,周天运提议逛逛帮助消化,两人又在商场遛达两圈。庭安笑说,太晚了,我真的要回去了,明早还有例会。周天运说,我送你回去。庭安笑说,我自己打车就行了。周天运说,不行,不安全。庭安笑说,这么多年都很安全,就今晚不安全嘛。放心,我到家就给你发信息。而且,我不会换工作,也不会换手机号码。周天运挠挠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那我帮你叫车吧。

      庭安到家后,马上给周天运发信息,平安到家,你早点休息。周天运秒回,我今天很高兴,你也早点休息。

      庭乐从卫生间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蹲下来在柜子找什么东西。庭安从沙发的靠垫后面拿出吹风机问,是不是要这个?庭乐笑说,还是老姐最了解我。庭安说,你看看你把这屋子弄得多乱。

      庭乐腆着脸说,乱怕什么,我有老姐啊,她会收拾。庭安笑说,少给我戴高帽子,我可不吃这一套。

      庭乐说,知道你不吃这一套,那你吃哪一套啊。我提前准备好。庭安说,你别管我吃哪一套。我问你,那么多追你的男生,你到底看上谁了?千万不要耍人家知道吗。庭乐关掉吹风机,拉长脸说,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我亲姐姐,哪有姐姐这样说妹妹的。我耍谁啦?我不都拒绝了嘛,是他们不死心。一个两个的,不是有神经病,就是有幼稚病,哪里配得上我貌若天仙满腹才华……庭安笑说,好啦好啦,净会瞎扯。

      庭乐凑过来,紧挨庭安坐着说,姐,这么多年,我都没见你谈恋爱。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临渊哥?要不你还是去找他吧?其实,妈的事和他也没什么关系……庭安推开庭乐,站起身说,好啦好啦,怎么又瞎扯这些陈年往事。睡觉吧,我明早还有例会。庭乐冲着半掩的卧室门说,哎,姐,我们马上要搞画展,最近我不回来了啊,我住学校寝室。庭安摆摆手说,我管你住哪,还当自己小孩子啊。

      临渊和吴潇雨的感情突飞猛进。他们的关系原本已经很好,自从那晚互相道歉后,变得更好,而且是从质上,不是从量上。或者说,吴潇雨觉得临渊对她变得更好。以前的好,流于表面,现在的好,发自内心。

      知子莫若母,孙静鸣看出两人与往日不同。总是瞅空子想撮合他们,毕竟莫知非在北京治疗的时候,她就很满意吴潇雨。

      这晚,羡峰从学校回来,五个人一块吃饭。饭是吴潇雨做的。孙静鸣说,潇雨啊,我看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想不到做饭还有一手。吴潇雨笑说,阿姨,那你多吃点。都是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学的。没办法,谁叫老外的东西太难吃,不学不行啊。

      孙静鸣说,我儿子也在国外读书,怎么就没练出好手艺呢。要是你以后搬走了,我真怕他饿死街头。吴潇雨笑说,阿姨,瞧您说的。这不还有您嘛。临渊告诉我,您的手艺可比我强得多。孙静鸣笑说,哈哈,他真这么说嘛。我现在不行啦,比不上你。以后啊,临渊还得你照顾着,他就是什么都不会。没有你收拾,这屋子就乱得像猪窝。羡峰笑说,这点我可以作证,哥的东西比我的还乱。临渊咳嗽一声说,妈,你说什么呀。

      孙静鸣说,我说什么你心里有数,你俩到底怎么打算的。临渊沉默不语。吴潇雨笑说,阿姨,我们现在还年轻,想再拼几年事业。孙静鸣说,年轻人拼事业是应该的,不过拼事业和结婚不冲突。听我一句劝,早点结婚,早点生孩子,趁我和你爸还年轻,能帮你们带孩子,多好。羡峰笑说,哈哈,那我岂不是要当叔叔啦。临渊瞪着羡峰说,想什么呀,乱七八糟的。

      莫知非说,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今年三十二,潇雨今年二十八,要是有结婚的想法,那就宜早不宜迟。早点安定下来,对事业更有帮助。孙静鸣连忙点头说,对对对,早点安定下来,对事业更有帮助。潇雨,你们现在都怕生孩子毁身材,我跟你说,年轻生恢复得很快,不用担心。吴潇雨笑说,阿姨,我不怕,我也不急,我和临渊顺其自然。

      吃完饭,吴潇雨进厨房洗碗,孙静鸣暗示临渊也去帮忙。临渊很乐意和吴潇雨一起洗碗,但他对母亲的挤眉弄眼自作聪明的小动作比较反感,磨磨蹭蹭好久才去。

      吴潇雨看见临渊进来,笑着说,我一会就好,这里用不着你,你把水果端出来给大家吃。我切好了,在冰箱里。临渊说,羡峰正弄呢,用不着我。吴潇雨笑说,这句话,怎么有股浓浓的失落感哦。临渊笑笑,帮吴潇雨把盘子都晾在沥水架上。

      吴潇雨说,阿姨刚才说的话,我没放在心上,你也别放在心上。临渊愣了愣,这句话不应该是他的台词吗。

      临渊说,潇雨,其实我……我是不想这么早结婚。你知道,我在公司做得还不错,我不想现在就考虑家庭的事……我知道你对我很好……

      吴潇雨忙打断他的话说,你以为只有你在公司做得还不错啊,我在公司也做得还不错哦。阿姨现在叫我生孩子,你想我还不想呢。临渊笑说,真的?吴潇雨笑说,真的。你知道嘛,我那几个玩得好的同学都没结婚呢,我才不要当出头鸟。临渊笑说,幸亏我们意见一致,要不然我真抗不住我妈的火力。吴潇雨笑说,阿姨也是好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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