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

　　按照庭安的要求，高考这两天，向小园没陪她，临渊也没回来陪她。庭安说，我就想把它当成平常的考试。临渊说，我就欣赏你这种心态。

　　前三门考的是语文、外语、数学。庭安自我感觉发挥不错，甚至比之前的模拟考都略好。而最后一门文科综合，又是她最擅长的。

　　在食堂吃过学校特地为高考生准备的午饭，又在宿舍午休片刻，庭安带着文具走进考场。试卷发下来，她按照老师教的方法，先从头到尾看一遍，发现题目并不难，好多题目甚至似曾相识。庭安忍不住窃喜，仿佛已经看见北京的名校在向她招手。

　　刷刷刷写了半小时后，庭安觉得肚子有点疼。她举手，一名女老师过来询问情况，并带她去厕所。又半小时后，庭安又想去厕所。就这样，三个小时的文综考试，她来来回回去了五次厕所，拉得有气无力。

　　庭安知道，她完了。

　　结束的铃声响起，各个考场的人陆续走出来。整个三中都在狂欢。教学楼上，撕碎的课本笔记本作业本如雪片纷纷扬扬飘落，中间夹杂着沉重的书包，落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操场上，有奔跑的，有不动的，有大声吼叫的，有哈哈傻笑的，有抱头痛哭的，有仰望苍天的。

　　庭安没时间庆祝，她只想上厕所。从厕所出来，她平静得可怕，她不属于这狂欢的世界。

　　袁圆兴高采烈地挤到她身边问，沈庭安，你考得怎么样，我觉得我有点超常发挥耶，嘿嘿。庭安的眼睛木木的，似乎无法聚焦。袁圆收住笑容问，你怎么啦，考得不好吗？庭安努力集中思绪，她想回答袁圆的话，可是肚子里又是一阵翻涌，她转身再再再冲向厕所。

　　袁圆把庭安扶到寝室，室友基本都回来了。班主任也在，大概是过来打听大家考得怎么样的。看见庭安，班主任喜笑颜开。沈庭安，考得怎么样啊，应该还不错吧。袁圆小声说，老师，她考试的时候拉肚子。

　　班主任问，拉肚子，怎么搞的？袁圆说，不知道，考试的时候，拉了五六次。班主任立刻警觉起来，你中午在哪吃饭的，吃什么了？庭安气若游丝地说，食堂，和大家一起。

　　寝室的人都停止收拾东西，围到庭安床前。一个说，我们中午同桌吃饭，我们吃什么，沈庭安就吃什么。再一个说，我们都没事啊。又一个说，沈庭安，你是不是去学校外面吃什么不干净的了。

　　庭安摇摇头。五一假期后，她非常注意自己的身体，担心外面卖的食物不卫生，她只在食堂吃饭。

　　袁圆扫视着面前的每一个人，忽然说，我想起来了，她喝过水，沈庭安在寝室喝过水。老师，方芳动过沈庭安的杯子，我亲眼看见的。

　　众人惊诧，连沈庭安也大吃一惊。袁圆说，老师，我保证，我亲眼看见的。午饭后，方芳第一个回寝室，我第二个回寝室。我亲眼看见的，我看见她拿着沈庭安的杯子。

　　袁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拿了她的杯子。方芳出现在门口，对里面的人怒目而视。她径直走到自己的床前，把书包扔在上面，呼啦啦开始收拾东西。不理任何人，也包括班主任。

　　袁圆说，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方芳冷笑说，我也可以说，我看见你拿了沈庭安的杯子。袁圆说，你贼喊捉贼。

　　班主任呵斥，都别吵，我问你，方芳，你说你看见袁圆拿了沈庭安的杯子，你有什么证据。方芳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我没证据，我就是看见了，我没拍照。袁圆她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拿了。袁圆说，我有证据，我们现在就叫警察来，让警察检验指纹。看看沈庭安的杯子上，有没有你的指纹。你敢不敢？

　　方芳的脸色急剧变化。

　　班主任久经沙场，见怪不怪。高考，在尖子生的杯子里放泻药，害尖子生考不好。这件事可大可小。大，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可以要求民事赔偿，甚至追究精神损害赔偿。小，那就是学校内部矛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班主任说，这件事没查清楚之前，大家不要乱传谣言。回家好好休息两天，然后来学校估分，我们先填报志愿。

　　庭安的肚子汹涌澎湃，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楚今天这是她第几次冲向厕所了。

　　班主任离开寝室，袁圆气得把东西摔得乒乒乓乓。方芳也不甘示弱，故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嘴里还哼着小调，很快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背着书包走了。

　　这时候，临渊到寝室来找庭安。袁圆诧异地问，你怎么来啦？

　　庭安早就和临渊约好，她高考他不用回来，但是临渊不放心，还是偷偷跑回来了，就住在三中附近的宾馆里。他熬了两天，好不容易熬到庭安考完，在校门口等庭安，想给她惊喜。谁知左等右等，望眼欲穿也没望到庭安。

　　临渊笑笑问，庭安在哪？袁圆悻悻地说，在厕所，拉肚子。

　　庭安从厕所出来，迎面看见临渊，所有的委屈好像都有了发泄的地方。顾不得问他怎么在这里，眼泪早已像开闸的洪水，奔腾而出。

　　临渊走上前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说，不要紧的，大不了我们从头再来。

　　不安慰还好，越安慰庭安哭得越厉害。她两眼发黑，终于晕过去。临渊和袁圆吓得半死，连忙把她送到校医室。一检查，才知道庭安已经严重脱水，拉肚子拉到脱水。校医立刻给她输液。班主任，年级组长，副校长都过来了，但他们好像商量好似的，绝口不提泻药的事。

　　有两个学生来买药。一个说，这不就是考场上老去厕所的那女生吗。另一个说，听说她去了十几次，肯定考砸了。

　　这话听在临渊耳朵里，有如芒刺。他说，各位老师，庭安现在搞成这样，瞒是瞒不了的。如果你们不采取任何措施，对三中的名誉才是真正的损害。

　　老师们走了，临渊打电话给向小园，又让袁圆先回家。输液区只剩下他和庭安。

　　庭安已经苏醒，双目无神地望着临渊。临渊坐下来，握住她的手安慰她说，这是意外，谁也想不到。你成绩好，我们可以复读，明年再去北京。每年高考结束，都有很多人复读，没什么的。

　　庭安的声音弱不禁风。她说，复读，明年去北京？明年你就不在北京了。临渊说，不会的，明年我还在北京。我准备继续攻读硕士、博士，我会一直读，一直在北京等你。庭安的眼泪滴落在枕巾上。她说，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临渊把庭安的手放在唇边亲吻，别说对不起，这是意外，你没有任何责任。

　　向小园接到电话，打车到三中，慌里慌张地找到校医室，正巧撞见这一幕。庭安非常尴尬，连忙抽回自己的手，苍白的脸瞬间通红。临渊倒很大方，乖巧地叫了声阿姨。

　　向小园记得这俩孩子小时候挺要好，常在一块玩儿，长大后却越来越客气，以至于她竟没留心，他们私下已经发展成这种关系。

　　向小园想到她和莫知非之间的事情，心里突然很难受。难受、难堪、难言。这么多年，她都做了什么啊。

　　向小园不问临渊为何在这里，原因已经很明显。另外，她不得不承认，面对临渊这孩子，她有点胆怯。自从上次她和莫知非在小旅馆被他抓住后，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孩子。向小园不敢面对这孩子，在这孩子面前她抬不起头，她有愧于他。

　　莫知非说，你别怕，临渊会为我们保密的，只是我们以后不能再单独见面。当时她真是又想哭又想笑。她很清楚，他们结束了，这时候结束是最好的选择，她也不用再提心吊胆。

　　她怕，她非常怕。她于心有愧的，何止临渊。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她最有愧的，是她的女儿庭安。她差点毁了自己女儿的幸福。

　　向小园说，临渊，电话里你也没说清楚，庭安为什么拉肚子啊。临渊刚要说话，就被庭安抢了话头。妈，我可能吃坏肚子了，也可能睡觉着凉了。你别担心，我未必就考得不好。

　　向小园说，你这孩子，我说这两天让我过来照顾你吧，你非不……向小园说到一半又及时止住。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说，盐水快吊完了，我出去交钱，一会儿我们回家。

　　趁着向小园离开的机会，临渊问庭安，为什么不告诉阿姨？庭安说，告诉她也没用，难道让她去和校长吵架吗。考都考完了，于事无补。等学校的调查吧，到时候再告诉她也不迟。

　　向小园拿了几盒药进来，后面跟着医生，替庭安拔了针头，又叮嘱了几句。向小园说，我们走吧，早点回家早点休息。临渊说，阿姨，我就不和你们一起了，我送你们去坐车。

　　听他这么说，向小园猜测他可能是瞒着家里人跑回来的，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她后悔和莫知非之间的不正常的关系，尽管他们是真心相爱。

　　庭安在家休息了两天。准确地说，不是在家休息了两天，而是早出晚归，在宾馆和临渊待了两天。因为临渊的陪伴，庭安的情绪渐趋平稳，她基本接受没考好的事实。

　　第三天，所有高三学生返校估分。被三中寄予厚望的尖子生沈庭安，最终估分在二本线上下。上还是下，她自己也不能确定。学校派了任课教师，帮她重新估分，结果是应该到不了二本线，就差那么几分。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是确定地知道没考好，庭安还是失望至极。三年辛苦白费不说，复读，谁又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要么复读，等待未卜的前途。要么今年就走，选三本里面比较好的学校，将来再考研究生。和临渊商量很久，又咨询几位老教师的意见，庭安最终还是决定复读，她不甘心多年奋斗就这样付之东流。向小园知道这是大事，她不能干涉，她只能支持女儿的决定。

　　尖子生复读，三中自然是高兴的。经过校领导的研究和斡旋，庭安被送到一中复读，学籍仍保留在三中，学费和生活费也由三中解决。这看起来是一个比较完满的结果。但是临渊对龚亦扬说，他们心中有愧，他们对不起庭安，他们在赎罪。

　　泻药的事情，学校叫了寝室所有的人去调查。方芳死活不承认，袁圆拿不出证据。折腾好多天，方芳的父母到学校撒泼，大吵大闹，最终不了了之。

　　高考通知书陆续寄到学校。方芳正常发挥，去了省内一所大专。袁圆超常发挥，踩分数线去了江城一所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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