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

　　临渊打算庭安高考期间回家陪她，父母那边只需要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就行。甚至他可以住三中附近的宾馆，不让父母知道他回来。

　　临渊把这想法告诉庭安，庭安也同意。

　　本来就事就这么定下了，可是有次临渊和龚亦扬韦思嘉这对连体情侣一起吃自助餐，两人知道了他的计划，坚决反对。

　　韦思嘉说，你这不是在帮人，你这是在害人。你自己也参加过高考，高考期间最忌讳情绪有大的波动，最好什么都和平常一样。你不是不知道吧。龚亦扬说，你怎么想的，脑子突然短路吗？你回去，她见到你，还能安心高考吗？求求你，放过她吧，姓莫的。

　　临渊忽然像被人点醒一般，恍然大悟。好险啊，好险耽误庭安高考。

　　于是临渊又和庭安说，高考那几天他还是不回去了，提前到五一假期回去看她，就说自己回去看父母，这样也可以名正言顺地住在家里。庭安笑说，那更好啊，我还怕高考见到你，会影响我发挥呢。

　　临渊郁闷地说，既然你担心影响你发挥，你怎么不和我说，你还装作欢天喜地的样子。庭安急忙辩解说，我没装啊，我就是欢天喜地。能见到你，我真的高兴嘛，不管什么时候。临渊满意地说，这还差不多。敢在我面前不坦诚，小心点，哼哼哼。

　　临渊定了票，欢天喜地把家还。

　　下了车还是先去三中找庭安，和庭安去小馆子吃饭。路上遇到袁圆，庭安邀袁圆一起去。袁圆说，干嘛，想让我做电灯泡啊，我可不傻。庭安听见这话，双颊绯红。临渊笑说，大家都是同学嘛。天还没黑，用不着电灯泡。他又打开书包，抓了两把零食给袁圆。袁圆笑说，牛肉干巧克力，我最喜欢了，不知道北京带回来的会不会更好吃呢。庭安笑说，你怎么比唐僧还聒噪。

　　第二天上午，临渊在家辅导羡峰和庭乐的功课，他俩已经读初二了，明年中考。羡峰的成绩非常好，年级前三。庭乐稍微逊色一些，不过进一中也是没问题的。

　　临渊这次回来的唯一目的是探望庭安，他和庭安已经约好，每到傍晚他就去学校找她，陪她吃饭散步，直到晚自习开始。所以白天临渊基本上无所事事，他很有空，辅导这俩小孩子，正好可以打发时间，免得无聊。

　　本来他想着上午辅导文史，下午辅导数理。谁知道这俩小孩子居然有自己的安排。

　　羡峰早就和同学约了去踢足球。羡峰说，哥，爸妈都不反对，你不会不同意吧。

　　庭安则要去学画画。她小时候拿着粉笔在墙上乱涂乱抹，读幼儿园后，因为羡峰上绘画兴趣班，她也吵着要上。结果谁也没想到，她不但坚持下来，还越画越好，作品在市里都获过奖。

　　反观羡峰，临渊直摇头。他现在长高了，个子快和他这个哥哥差不多。可没一件事情能坚持下来的，除了踢足球。天天一身臭汗，庭乐见到他就夸张地捂住鼻子。

　　刚刚辅导功课，庭乐坚决不允许他坐得距离自己太近，她说他身上有混合什锦汗液的味道。羡峰说，看来你喝过我的汗，味道不错吧。

　　混合什锦汗液是什么鬼，临渊只听过混合什锦果汁。

　　还没到傍晚，临渊就出发去三中。他想起庭安很喜欢南门大街那家奶茶店的混合什锦果汁，决定顺带买一杯。不，买两杯。

　　时间还早，临渊点了咖啡和蛋糕，悠闲地喝他的下午茶，一直捱到四点半才离开。两杯果汁，店员帮他打包，用牛皮纸袋装着。

　　临渊拎着纸袋，往巷子口走。巷子里的小旅馆，白天也亮着玫红色的霓虹灯招牌，光芒四射，吸引顾客。一对中学生模样的小情侣有说有笑地从里面出来，毫不避讳。也对，反正没人认识他们。这些深藏在巷子里的小旅馆做的就是这种生意。小情侣多望了临渊几眼，临渊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把头偏过去。

　　这时候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时间还早，你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吧。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不了，还是回家吧。

　　临渊明明已经走远，却清楚地听见这两个声音。他怔住，他来不及思考就已经回头。

　　莫知非和向小园。

　　那对小情侣已经不见了，现在是他的爸爸和庭安的妈妈，正站在小旅馆的门口。他俩头顶上方的霓虹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虽然是白天，也让人觉得好刺眼，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和恐惧。

　　临渊手里的纸袋掉在地上，杯子摔破，果汁流得满地都是，果粒浸润其间。大片大片的红红黄黄，简直就是小型案发现场。

　　临渊立在那里瞪着他们，一动不动，像树桩。向小园面如死灰，浑身发抖，嘴唇哆嗦，她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她是说不出话，还是无话可说。莫知非轻轻叫了一声，临渊……

　　临渊浑浑噩噩，灵魂出窍。他和自己抗争好久，才让自己清醒过来。奶茶店里，莫知非和他面对面坐着。莫知非瞬间苍老十岁。

　　临渊第一次发现，爸爸的鬓角已经有白发。星星点点，隐藏在黑发里，自以为没人发现，其实根本藏无可藏，遁无可遁。还有眼角的鱼尾纹，它们呈放射状排列，那么多那么长那么深，不笑也能看得见。

　　最显老的是他的神情，神情是一种感觉，不是一种实质，但它却比任何东西都更容易出卖主人的年龄。

　　瞒是没用的，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临渊好想哭，好想大哭特哭，哭个昏天黑地不要清醒。

　　莫知非像做错事的小孩，在祈求大人的原谅。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话，临渊，你别怪你向阿姨，要怪就怪爸爸，好不好？是爸爸找你向阿姨的，是爸爸的错，你原谅爸爸，好不好？爸爸再也不会这么做了。爸爸答应你，爸爸会改的，爸爸不会再见她。你相信爸爸。

　　从小到大，临渊一直很崇拜自己的父亲，而他居然是这样的人。临渊感觉心中的山已然倒塌，他陷在土石之下，呼吸困难。

　　临渊的眼泪流下来。他问，你让妈妈怎么办？你对得起妈妈吗？你对得起我和弟弟吗？莫知非低下头说，都是我的错。你要是想告诉妈妈，我，我，我也不反对，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告诉妈妈。

　　临渊抬头望着玻璃门外。夕阳已经落山，它迫不及待要离开这个世界，却又在最后的时刻，略带留恋地给路面洒上一层美丽的光。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渐渐多起来。有背着书包放学的，有拎着菜下班的，有骑车使劲按铃的，有悠闲慢慢走的。

　　临渊说，我不会告诉妈妈，我永远不会告诉妈妈，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但是你必须和向阿姨分开，你对不起妈妈，你对不起我们。

　　临渊没去三中，他随莫知非一起回家。孙静鸣正在做饭，香煎小黄鱼。临渊老远就闻到香味，伴随着滋啦滋啦的声音。

　　父子俩都回家，孙静鸣很高兴。她问莫知非，今天开会这么晚啊。莫知非讪讪地说，是啊，有点晚。临渊看见莫知非脸上的表情不大自然，放下的心又悬起来。他比父亲更担心事情败露。

　　临渊的心揪紧，他来到厨房。孙静鸣望着他笑了笑，她并未注意自己的丈夫是否有不妥。她只是随口问问，她不关心答案。

　　孙静鸣又对临渊说，不是说晚上去同学家吃饭吗，怎么回来啦？快去洗手，今晚我们吃黄鱼面，喜欢吗？临渊的脸上挤出笑容，喜欢。孙静鸣瞪了儿子一眼，嗔怪说，喜欢还不快点去摆碗筷？傻愣在这干嘛？临渊顿了顿说，妈，你去烫个头发吧，就烫向阿姨那样的，好看。孙静鸣说，你这孩子，怎么啦？怪里怪气的。厨房不是男人待的地方，快出去。

　　临渊对着喜欢的黄鱼面味同嚼蜡，每次夹起一筷子，都要用尽力气才能塞进嘴里。这顿饭，他好像不是为了吃面条，而是为了数清楚这碗里到底有多少根面条，才和大家坐一起的。

　　孙静鸣发现儿子举止怪异，怀疑自己做的面条不好吃。临渊极力否认。莫知非咳嗽了两声说，孩子习惯了北京的口味，回来有点不适应，你别问来问去的。临渊说，是啊，是啊，过两天就习惯了。不管走到哪里，我都觉得妈做的菜最好吃。羡峰说，妈，你看我都吃三碗了，你就知道你做的很好吃。莫知非说，你少吃点，晚上别撑了。羡峰说，我饿嘛。

　　孙静鸣说，唉，你们一个两个的都长大了，我现在啊，最怕你们不需要我。羡峰说，妈，怎么会呢。没有你谁做好吃的给我吃，没有你谁帮我刷球鞋，没有你谁给我零花钱，哈哈哈。临渊说，妈，你想哪去了。你看，我这不是吃得碗底朝天吗？

　　临渊第二天傍晚又去三中找庭安，这次时间刚好，赶上庭安放学。两人去了一家距离学校远一点的小馆子，临渊要了包间。

　　庭安帮临渊涮碗筷，笑着问他，说好每晚陪我吃饭的。昨天怎么没来，我等你好久。临渊不敢看庭安的眼睛，他说，昨天临时有事，我想和你说一声的，你们寝室连个电话也没有。

　　庭安盯着他好久，又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临渊抓住他的手说，没有。还剩三十几天就高考了，答应我，全力以赴好吗？一定要考到北京来。庭安笑说，你是不是对我没信心啊，我自己倒是信心十足，巴不得明天就高考。

　　服务员推门进来送菜，两人点了三菜一汤，荤素搭配。

　　临渊说，我让老板不放味精不放辣椒少放油盐，你多吃点。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出娄子，以免耽误高考。还有，你记住，与你无关的事，你统统不要理睬。庭安说，我高考，你比我还紧张啊。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我保证，九月份我会出现在北京，而且是很好的大学哦。

　　两人边吃边聊，方芳突然在门口探头朝里望。庭安叫她，方芳，吃过了吗？方芳笑说，刚吃过，听见你说话就过来看看。临渊说，好久不见啊，瘦了嘛。方芳笑说，庭安，你看，你男朋友多会说话。庭安说，他说的也是实情。

　　方芳笑说，唉，高三一年，大家都瘦一圈。临渊说，那是好事啊，既变漂亮还能脱离苦海。方芳笑说，哈哈，庭安你看看，他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回教室。

　　临渊起身把门关上，问庭安，你和她现在还是好朋友吗？庭安说，我在心里已经没当她是好朋友了。不过，她应该不知道。

　　临渊说，这种表里不一的人，就应该提防她。有时候，我们自以为很了解别人，其实根本没看清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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