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

　　临渊等了好久，也没收到庭安的回信。他做了很多猜测。地址不详庭安没收到信，信被庭安的班主任偷偷没收，庭安太忙没时间回，其他未知也不可控的因素在作祟。他觉得这些都有可能，又觉得这些都没有可能，他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收到回信。她应该回他的，她难道不懂他的心吗。

　　想来想去，他决定先不要着急，当然也不要继续等下去。再寄一封给庭安，这应该是目前比较稳妥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临渊坐在桌前写信，上铺的龚亦扬探出半个身子，伸长脖子往下看，和长颈鹿似的。临渊胳膊一挡，偏不给他看。

　　切，不就是给庭安写信嘛。龚亦扬笑说，是女生吧，你喜欢她呀。临渊抬头，看了龚亦扬一眼，继续写信。他说，你对我认识的女生都这么感兴趣啊。龚亦扬嘻皮笑脸，不是，我只对韦思嘉感兴趣，如果你没意见的话。临渊说，别瞎说，我和她不过是同学，老乡，普通朋友。

　　两人正聊着，寝室的电话响了。电话挂在墙上，龚亦扬顺手就接。果然不要在背后说人是非，打电话的正是韦思嘉。

　　韦思嘉只一句你好传过来，龚亦扬就听出是她。一听出是她，原本懒洋洋趴在床上的人，像服了兴奋剂似的跃起，脑袋差点戳到天花板上的明星海报。龚亦扬厚着脸皮，很热情地无话找话地和韦思嘉闲扯了好几句，才恋恋不舍地把话筒交给临渊。

　　临渊接过话筒，龚亦扬还不死心地凑到旁边偷听。临渊并不介意，反而把话筒拿得开一点，方便他偷听。

　　原来韦思嘉到清华蹭课，叫临渊请她吃饭。龚亦扬拼命向临渊使眼色，临渊心领神会地说，好啊，没问题，龚亦扬也没吃饭，想和我们一块去。韦思嘉的笑声听起来灿烂明媚，那更好，我巴不得你们俩请，我还可以趁机多吃点。

　　三人挑了个食堂吃涮羊肉，是龚亦扬的主意。他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北京出生，北京长大，家住四环。若以他家为圆心，从托儿所到清华，他读过的所有学校，都分布在直径三公里的范围。用他的话说就是，活到十八岁，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大兴，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是涮羊肉。不出意外，将来也会老死在北京。

　　还没到午饭时间，食堂稀稀落落没几个学生。龚亦扬以主人的姿态点了鸳鸯锅底，又点了满满一桌菜，荤素搭配，看起来不错。

　　三人边吃边聊。龚亦扬和韦思嘉都是活泼开朗的性格，两人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临渊和龚亦扬投缘，两人也能聊到一块去。轮到韦思嘉和临渊，好像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两人的共同话题是高中生活，不过当着龚亦扬的面谈论这些，显然不合适。他们是同学老乡朋友，应该有说不完的话才对，但现在却时常要靠龚亦扬来做润滑剂活跃气氛。韦思嘉想想，觉得有点可笑，又有点无可奈何。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还没完，中途龚亦扬又去点了几个菜，还拿了瓶啤酒。食堂的学生也从稀稀落落变得爆满再变得稀稀落落。

　　三人坐在落地玻璃窗前，午后的阳光斜斜地射进来。龚亦扬的兴致很高，他突然说，发现这一刻真美好，希望毕业后，三五年后，十年后，我们仨还能像今天这样坐在一起吃饭。

　　临渊笑说，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韦思嘉笑说，时间很快也很慢，我不担心。我就是担心命运会不会捉弄人。龚亦扬笑说，哎呀，看不出来你韦小姐还是宿命论者啊。来来来，别伤感嘛，让我龚先生给你唯物一下，可好啊。

　　吃完饭，临渊要去系里参加学生会的活动，所以由龚亦扬送韦思嘉回校。两人在饭桌上聊得热火朝天，这会在路上却没什么话可聊。可能是因为刚才已经把要说的都说了吧，也可能是因为临渊不在了的缘故。他们三人好像一个奇妙的共同体，任意两两组合，就会比较安静，而三人在一起，就会比较热闹。

　　还是韦思嘉先打破沉默。我有个室友，她男友在你们系呢，比你高一届，两人是高中同学。龚亦扬问，谁啊，我认识不。韦思嘉说了名字。龚亦扬说，认识认识，系里的名人。

　　韦思嘉又说，临渊在系里也是名人吧。龚亦扬说，那当然，他那么优秀。韦思嘉问，是不是有很多女生追她。

　　龚亦扬想了想说，据我所知，没有女生追他。清华是和尚庙，连女生都没有。就算有，也和贡品一样珍贵，早被男生追走了，哪里还会有追男生的女生啊。再说了，他那性格，对人冷冰冰的……韦思嘉又问，那你呢，你追女生了吗。龚亦扬挠挠头说，正在追呢，有点难追。

　　两人在北大的校园里慢慢地走，并排却未靠得太近。路上遇到几个女生，冲韦思嘉挤眉弄眼，又冲龚亦扬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龚亦扬笑问，她们是你同学啊，不会把我当成你男朋友了吧。韦思嘉笑说，我俩又不像情侣。龚亦扬问，怎么不像。韦思嘉没有回答，只管低头踢一颗小石子。从进校门不久这小石子就被她踢着，一路踢到寝室楼下。

　　许多女生拎着水瓶回寝室，韦思嘉没有立即上去，她望着龚亦扬欲言又止。龚亦扬笑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韦思嘉的脸上显出尴尬的表情，她说，龚亦扬，如果你觉得某个女生难追，说明她可能不想被你追，不如放弃好了，免得浪费你的时间。

　　龚亦扬看着她，目光深邃，好像要从她的眼里看到她的心里。他说，韦思嘉，我有数，我的事不需要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做。总之，她不放弃，我也没那么容易放弃。

　　庭安撕碎回信之后，很快收到临渊寄来的第二封信，又很快收到他寄来的第三封信。方芳看见信封上的北京莫的字样，问她说，这姓莫的是谁啊，也不写班级。每次都要麻烦我从一大堆查无此人的信里把你的给翻出来。这人该请我吃饭，他不在这，你请也行。

　　庭安拆开信，两张照片落在地上。方芳捡起来，失声大叫道，哇塞，好帅，这谁啊，姓莫的吗。哎，他背后这门我认识，清华二校门。好厉害啊。庭安伸手去抢照片，没抢着，被袁圆抢了过去。袁圆冷笑一声说，这不就是一中去年那个考上清华的吗，我在电视上看过他。呵呵，三中的还想找一中的，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庭安的心瞬间沉落谷底，她拿起袁圆扔在桌上的照片说，与你无关。方芳说，对对对，与你无关。人家就给庭安写信，就不给你写信，嫉妒是没用的。再说了，庭安成绩这么好，考上清华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啊，要你瞎操心。

　　袁圆被方芳的话气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她的嘴唇颤抖了好几下，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爬到上铺去蒙头睡午觉了。

　　方芳的话对庭安并没有任何安慰作用，相反，让她的心更加慌乱更加焦虑。她把临渊这次寄来的照片和上次寄来的照片放一起，夹在作业本里，塞在被褥下面，又拿枕头压住。信也是这样处理的。

　　她每晚伴着这些照片和信入眠，它们暖暖的，带给她安宁和温柔。她恨不得立刻飞到北京飞到临渊身边去，可是她却连回信的勇气也缺乏。她觉得自己懦弱，懦弱而孤独，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不敢把事情告诉临渊，她不敢把事情告诉任何人，她知道母亲和那个人仍在暗中来往。她只能默默地在旁边看着，默默地把事情吞咽到肚子里，让它烂掉。她好像走在茫茫荒野之中，四周无人。她想喊，她想大喊，但是她不能喊，她也喊不出声。

　　之前她在家的时候，还能养着安安，训练安安来对抗那个人。现在呢，她除了无助还是无助。

　　最令她担忧的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这事情败露，母亲和那个人将会处于怎样的境地，而她和临渊又会处于怎样的境地。

　　就算事情永远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就算她顺利考上清华，那她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和临渊在一起吗，她能安心和他结婚吗。如果她不隐瞒，如果她坦白地告诉临渊，他就真的不介意吗，他是不是一定不会离开她。

　　庭安想不通，她深爱的母亲，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她不考虑后果吗。

　　庭安心烦意乱，干脆午觉也不睡，收拾了几本书去教室学习。正是午休时间，教室里没人，非常安静。庭安低头在课桌里找习题集，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奇怪，这本习题集她一直放在课桌里的，怎么会没有了呢。她仔细回想，怕自己记错，最终她确信自己没记错。

　　庭安坐在椅子上，长叹了口气。习题集是临渊送她的，全班只有她有，学校下面的书店都没得卖。现在丢了，原因可想而知。方芳不止一次对她说，你小心啊，你成绩好长得又漂亮，还有那么优秀帅气的男朋友，嫉妒你的人不要太多啊，尤其是那个袁圆。

　　庭安收拾好书包，直奔寝室。袁圆正斜倚在床上嗑瓜子，其他室友有的在午睡，有的在学习。庭安尽量压住自己的声音和怒火说，袁圆，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袁圆翻了个白眼，你有话和我说？我们之间有什么话可说的。庭安说，你先出来，我有很重要的话和你说。袁圆冷笑一声，尽管不情愿，还是趿着拖鞋和庭安来到寝室外面。

　　庭安从书包里拿出两本习题集说，送给你。袁圆看看庭安手里的习题集，又抬头看看庭安，满脸的疑惑。她说，送给我？为什么送给我？你会这么好心？庭安说，这两本习题集，里面有大量的例题讲解，习题部分也是由浅入深，非常适合你现在的水平。袁圆更不明白了，她说，适合我你就给我？我可是天天和你作对啊，刚刚还和你作对呢。

　　庭安把习题集塞到袁圆手里说，你认真把这两本做完，等到期末考试，我相信你的成绩一定有进步。袁圆低头打量自己手里的习题集，又抬头打量庭安，犹豫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说，那我先谢谢你……你有什么要求，直说吧。

　　庭安也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我有本习题集，就是封面大红色的那本，你看见了吗？袁圆的脸色马上变了，好像被人强行扯着耳朵去听一件非常恶心的事情。你什么意思，沈庭安，你是说我偷了你的习题集吗。

　　庭安说，袁圆，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怀疑你。这本习题集对我很重要，我只想找到它，我可以复印一本送给你。袁圆怒斥，你想找到它，你去找啊，你问我干嘛，你单单问我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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