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

　　袁圆正躺在床上面朝墙壁嗑瓜子，枕头旁放了一本薄薄的书，嗑下来的瓜子壳放在书上，堆得老高。高而不倒，也算是本事。她听见周天运的怒斥，转头瞟他一眼，又转头若无其事地继续搭建她的金字塔。寝室突然安静，只剩下嗑瓜子的声音。

　　算了，我们去吃饭吧。庭安轻轻地说。

　　吴潇雨原本因为三中不是自己的地盘，还比较矜持谨慎，忍着没发火，但这会她见周天运大有为庭安出头的气势，瞬间觉得自己和已他结成统一战线。有了同盟者，那自然天不怕地不怕。

　　算什么算？你谦让别人还当你怕她呢。以后三年你怎么过？吴潇雨走到袁圆的床前，使劲摇了摇铁床的围杆。你，给我起来。

　　袁圆伸手护住面前的一堆瓜子壳，大声吼，你有病吧你，摇什么摇。

　　方芳也跟过去摇了两下说，你把下铺还给沈庭安，我们就不摇了，你抢别人的东西就是不对。

　　袁圆一咕噜坐起来，书被掀翻，瓜子壳撒得床上到处都是。她跳下床，扯下刚铺好的床单，走到方芳面前使劲抖，瓜子壳落在方芳的鞋子上，方芳直往后退。

　　袁圆怒视三人说，你们合伙欺侮我是吧，什么别人的，谁抢到就是谁的。吴潇雨哼一声说，不要脸。袁圆说，你说谁不要脸。吴潇雨说，谁接我话谁不要脸。

　　袁圆一把推在吴潇雨的肩上说，我接谁话谁不要脸。方芳站到吴潇雨旁边说，怎么的，你还想打人啊。袁圆又推方芳一把说，我就打你怎么的。方芳说，你敢！袁圆说，你看我敢不敢，装什么好人。庭安说，好了好了，别吵了。我真的无所谓住上铺还是下铺，真的。袁圆冷笑说，会装的还真多。吴潇雨说，你嘴里喷什么粪，有种再喷一次。

　　周天运趁着四个女生吵架的功夫，把庭安的被褥用品全部拿到下铺，又把袁圆的被褥用品全部扔到上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顺利完成乾坤大挪移。

　　他拍拍手，这才看见三个女生推推搡搡，已经打成一团。庭安在拉架，面对三个彪悍强壮的女生，庭安显得特别瘦瘦小小，她根本就是在做无用功。

　　女生打架和男生不一样，男生打架撸起袖子就打，拳头一拳一拳打在对方身上，痛得对方嗷嗷叫。女生呢，花招多。撕衣服，扯头发，抓脸，踩脚，怎么乱怎么来。但招招致命，女生最懂女生。

　　此时，吴潇雨和方芳联合打袁圆，袁圆被打得衣衫不整，头发蓬乱。她眼见自己打不过这两个人，就转而对付旁边的人。她揪住庭安的衬衫，勒得庭安直咳嗽。袁圆说，仗着自己漂亮有男生帮忙啊，什么东西。她狠命拉庭安的衬衫，拉掉一颗扣子，扣子落在地上，滚到床底下。庭安也顾不得拉架了，她反过来揪住袁圆的手，只想从她的魔爪下逃脱。吴潇雨和芳芳又凑上来帮忙。

　　周天运三步并两步走过去，老鹰拎小鸡似的拎开袁圆。他扬起拳头说，我警告你，我不打女生，别逼我破例。

　　袁圆瞪着周天运，又狠狠瞪着和自己打架的三个女生，再低头望着已被换过的床铺，突然嚎啕大哭，你们欺侮我，你们欺侮我，为什么你们都欺侮我。

　　周天运才不吃这一套，继续警告她说，你要是再敢换床铺，信不信我随时从一中赶过来揍你。吴潇雨摸摸自己被抓花的脸说，聪明的，就不要搞什么幺蛾子。他可是我们一中的老大，打人最厉害。小心把你打成丑八怪。

　　寝室的动静太大，门口几个围观的同学跑去叫宿管阿姨。

　　干什么，干什么，第一天报名就打架，有什么好打的。你们是哪个班的，要我去找班主任吗？宿管一进来就咆哮。咆哮归咆哮，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并不是真的要去找班主任，更不打算解决问题，她只想用威胁的语气息事宁人。

　　吴潇雨的嘴最甜。阿姨阿姨，我们没打架，我们闹着玩呢。吴潇雨拿起桌上红彤彤的大苹果，往宿管的手里塞。

　　袁圆看着宿管欲言又止，她已经停止哭泣，只剩眼泪还挂在嘴角。周天运轻轻咳嗽一声，她马上低下头，彻底不敢说话。

　　宿管很自然地把苹果放进口袋，瞟了袁圆一眼说，没打架就好，都是来读书的，还要在一起住三年呢，好好相处啊。

　　宿管就像一阵风，来了又走。又好像一尊泥塑木雕，全无用处，就是吓人的本事厉害些。

　　庭安早就听说三中各方面都差，老师不管学生，职工不管事情。现在一看，果不其然。她忽然对自己未来三年的生活环境极度失望。

　　袁圆一边抽噎一边整理自己的床铺。吴潇雨和方芳爬上去帮庭安收拾，收拾完毕，四人去学校外面的小餐馆吃饭。

　　三中虽然教学质量不行，但校领导热衷创先进，寝室楼教学楼被建得美轮美奂，校园绿化也做得很好。梧桐柳树松柏遮天蔽日，走在校园里，水泥路面上基本看不到大面积的阳光，只有些许漏下来的斑驳的树影在摇晃。阵阵风迎面吹来，让人产生凉爽的错觉。

　　吴潇雨说，好舒服啊，秋天已经到了吗。方芳说，早就到啦，也不看看什么时候立秋的。周天运说，立秋都有二十多天了吧。庭安说，二十五天。

　　临渊是立秋那天去北京的，已经走了二十五天。清华开学并没有这么早，他们全家提前出发，为的是在北京旅游。上个星期，临渊爸妈和弟弟才回来，带回许多好东西。羡峰拿了些给庭乐，都是吃的玩的，他说是自己买的。又拿了些给庭安，他说是他大哥特意买的，叮嘱过他，一定要亲手交给庭安。庭安拎在手里试了试，好重。

　　她花了好一会功夫，才把大大小小的包装都拆完。庭乐在旁边说，羡峰，你大哥真没趣，送这么多文具和资料给我姐，搞得和我妈似的。怎么就不送点好吃好玩的呢。羡峰摸摸后脑勺说，我也不知道啊，我哥跑了好几个地方才把东西买齐。庭安小心翼翼地把文具和资料装进书包里，笑着对庭乐和羡峰说，这就是好东西啊，我可以用三年呢。

　　临渊知道庭安心里很难过，她好胜骄傲，估计没想过自己会考不上一中。在这座小县城，要想读大学，必须先读一中，这是唯一的路。像他的同学，在三中也能考上北航，那是三中校史上的奇迹。

　　临渊很清楚，庭安考到北京的机会是渺茫的，但他也希望奇迹能发生。他计划接下来的三年，两人一起努力，为共同的目标而努力，所以他买文具和资料送给庭安。他没把这些想法告诉庭安，他相信庭安会懂他的意思。

　　临渊坐在寝室窗前写信，室友龚亦扬拎着两个暖瓶进来，很兴奋地说，喂，姓莫的，真看不出来，你小子艳福不浅啊。临渊白了他一眼，接过暖瓶往自己的水杯里倒水。他说，姓龚的，你瞎说什么，什么艳福不浅。龚亦扬说，别装了，我刚才上来，看见楼下有个女生逢人就问莫临渊住哪个寝室。哇，长得好漂亮啊，我在学校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生呢。于是我就上去和她搭讪……

　　龚亦扬话未说完，临渊心中凛冽，难道是庭安来北京找他。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这个时间，她应该在三中上课啊。临渊这样想着，马上就跑了出去。剩下龚亦扬站在原地目瞪口呆。那女生虽然长得漂亮，也不用这么着急吧，好像有人要抢似的。他就是搭个讪而已，他还没想怎么样啊。

　　风从窗户吹进来，吹落临渊的信纸。龚亦扬弯腰捡起信纸，不小心看到上面的称呼，庭安。

　　嗯，楼下的女生肯定不是庭安，是的话，就不用写信了。既然莫临渊给这位庭安写信，那就是说，楼下的女生，他是有机会的。想到这里，龚亦扬立刻春风满面，跑到阳台上，伸长脖子朝下张望。

　　临渊远远地就看见龚亦扬口中找他的漂亮女生是韦思嘉。她正站在寝室大门口，有人经过，她就逮住别人问什么。别人摇头，她就一副恨不得要进男生寝室楼的表情。

　　不是庭安。临渊的心瞬间搁到肚子里。

　　他大声和韦思嘉打招呼，听室友说，有位超级大美女找我，是哪位啊？韦思嘉一见临渊就笑。她说，莫临渊，你这么快就适应北京的生活啦，你真像街上下象棋的老大爷啊。

　　临渊低头看自己。趿着人字拖，背心和短裤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他刚才匆忙跑下来，没顾上其他的。这副打扮，真有点像北京的老大爷。临渊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我太着急了，嘿嘿。

　　临渊着急是因为他以为找他的人是庭安，他这话也不过随口一句解释，可在韦思嘉听来，却别有意味。

　　韦思嘉说，班里几个考到北京的，大家都联系上了，就缺你，所以我过来看看。临渊说，这段时间我们在军训，前天才结束，我也想着要去找你们呢。庭安说，周末大家想聚聚，去吃北京烤鸭，你去不去？临渊说，去啊，当然去，上次和我家里人去吃了一次，太好吃啦。韦思嘉说，那快把你的寝室电话告诉我，到时候我打你电话。

　　临渊在口袋里摸了一通说，你等等，我上去拿纸笔。韦思嘉说，一个号码而已，我记得住。临渊说，也是，你可是我们县的理科状元啊。对了……有件事我不明白，一直想问你的。我记得你当初和我说过清华很好，为什么又要报北大呢。

　　韦思嘉望着临渊，丹凤眼里流光溢彩。可能是北京的天气太热，秋老虎太凶猛的缘故，她那白皙的脸被晒得通红。

　　你还记得我说过清华很好啊……不错，清华是很好，可我觉得北大更适合我啊……哎，以后我来清华蹭课，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请我吃饭，听说清华的饭比北大的好吃。临渊笑说，有，肯定有，他的饭卡随你用。

　　龚亦扬在楼上看见两人在笑，却听不见两人说什么，心中干着急。急中生智，他找来晾衣服的专用绳，拴在水桶的把手上，又在水桶里放了半个今天中午买的西瓜。然后回到阳台上冲下面吆喝，喂，美女，莫临渊请你吃西瓜。

　　韦思嘉和临渊同时抬头，只见一个大红色的塑料水桶从三楼慢慢被放下来，落在他俩面前。

　　临渊说，姓龚的，又搞什么鬼。韦思嘉把西瓜拎出来，大大方方地朝龚亦扬挥手说，谢谢你啊，帅哥。龚亦扬笑说，不客气，我叫龚亦扬，请问美女尊姓大名啊。韦思嘉笑说，免尊姓韦，免大名思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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