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

　　初三的生物课本，有一章的内容是生理卫生常识。教生物的老师，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去年才从农学院毕业。他一本正经地让大家把课本翻到那一章，板着脸警告大家，学习归学习，课后禁止拿课本知识开玩笑。

　　早有几个提前预习过课文的男生，嘿嘿嘿地窃笑。生物老师只当没听见，命令大家说这堂课以自学为主。

　　周天运用课本遮住下半张脸，露出眼睛，回头问吴潇雨，你用什么牌子的卫生巾啊。吴潇雨闻言，毫不客气地抓起桌上的课本，狠狠敲在周天运头上。她说，我和你妈用同一个牌子的。

　　周天运讨了个没趣，悻悻地转过身，去看课本上那几张插图。其实他和他同桌早已研究过几百遍。

　　吴潇雨悄悄问庭安，你知道生孩子从哪里生的吗。我跟你说哦，不是胳肢窝，是那里。还有哦，接吻是不会怀孕的，你别怕。

　　庭安望了一眼老师，他摘了眼睛，正坐在讲台上奋笔疾书。庭安说，你瞎说什么，好好看书不行吗？这些内容老师虽然不讲，期末考试还是要考的。吴潇雨说，考我也不怕，反正我不会。庭安说，不会你还不学。吴潇雨说，学了我也不会。

　　吴潇雨举起课本，把两人挡得严严实实，悄声问，你和莫临渊有没有那个啊。哪个？庭安不解。KISS啊。直接问两人有没有接吻，吴潇雨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她改说英文，仿佛英文有某种魔力，可以壮胆。

　　庭安的脸绯红。刹那间，全身上下的血液全部涌到脸上。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发高烧，烧得她迷迷糊糊。

　　桌子底下，庭安狠狠地踩了吴潇雨一脚。吴潇雨疼得倒抽凉气。她张大嘴看着庭安，仿佛不相信庭安会这么对她。

　　你你你，沈庭安，你好狠的心啊。吴潇雨压着嗓子说。她弯腰抓住自己的脚，好疼，钻心的疼，疼得她想大喊大叫。但她不敢多言，她怕老师听见。

　　吴潇雨对庭安的怨恨没有持续三分钟，她很快忘记庭安踩过她的脚，开始兴致勃勃地和庭安说起她母亲的事。她母亲是护士，在医院里专门负责接生。

　　吴潇雨说，你知道吗，庭安，小孩子生下来，好小的一团，全身发红，就像小猫小狗。

　　庭安还在为她刚才的无聊问题而恼怒，发誓一定要坚持到这堂课结束再理她。不给她点颜色看看，下次还不知道她要说出什么话来。

　　庭安不和自己说话，吴潇雨也觉得没趣，她绞尽脑汁地讨好她。哎，吴潇雨碰碰庭安的胳膊肘，我家的母狗生了一窝小狗，好可爱，你要吗，送你一只吧。庭安干脆地说，我不要。我怕狗，狗会咬人，要得狂犬病的。

　　好吧，她到底还是没坚持到下课就破功。怪只怪吴潇雨这人脸皮厚，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这是庭安最佩服她的地方，也是庭安常常被她惹得闷闷不乐的原因。

　　庭安念初三的时候，临渊已经念高三。他当年进高中的成绩是全校第二，这三年来，他一直是全校第二。这真是让他欢喜让他愁。欢喜的是，没考过第三。愁的是，没考过第一。

　　每次都考第一的是个女生，叫韦思嘉。她家在县城中心，她不住校，还和学校申请了不上晚自习，学校批准。按照县一中的规矩，不住校可以，不上晚自习是绝对不允许的，所以韦思嘉的情况算是特批。她成绩好，学校包容她。

　　韦思嘉何止成绩好，她长得也漂亮，穿着打扮更是时髦。在一群土里土气的高中生里面，简直就是凤凰掉进鸡窝。临渊听班里的女生议论，说她父母都在县政府工作，家境优渥。

　　因为长期被韦思佳压着不能抬头，临渊特别注意她。她学习起来好像非常轻松，临渊没看见她做什么额外的习题，也就是随便做做老师布置的那些。有几回在课堂上，临渊甚至发现她的头一点一点往下冲，她在打瞌睡。临渊对她佩服地五体投地。

　　有些人啊，就是天才，深受上天青睐。临渊知道，即使他现在贵为第二名，他不笨，如果按照韦思嘉的态度来对待学习，那恐怕是连二十名也会保不住的。

　　这三年里，临渊对韦思嘉一直很留心很尊敬，但是两人却没说过一句话。不仅是他们俩，班里的男女同学，好像都不太说话。

　　有天中午，临渊没回寝室休息，他在教室做物理试卷。韦思嘉也在教室，她没住校，一般中午她要么待在教室，要么去关系好的女同学的寝室午睡。

　　韦思佳在座位上眯了会儿，起身来到讲台，把黑板上的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改成九十九天。她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值日生真是粗心大意。

　　临渊听见她自言自语，也没理她，头也不抬地继续做物理试卷。韦思嘉走下来，经过临渊身边，瞄了一眼他正在做的题目说，加速度。

　　临渊抬头看她，又低头看题目。果然，自己怎么忘记考虑加速度啦。临渊说，谢谢你。韦思嘉说，不用谢。

　　韦思嘉并没有马上离开，临渊正觉得有点奇怪，想问她有什么事。就听韦思嘉说，你觉得清华好还是北大好。

　　韦思嘉为上清华还是上北大而发愁，真是让人嫉妒得一塌糊涂。县一中每年高考的第一名，不是上清华，就是上北大，风风光光。第二名就稍逊风骚，只能去复旦浙大中科大。虽然这些学校也很好，但到底还是有点遗憾的。

　　临渊想了想说，我喜欢清华，可惜我英语拖后腿，我考不上。韦思嘉笑笑说，我也觉得清华挺好。

　　高三的日子很苦很累，班里有些人熬不住，开始偷偷摸摸拉个小手什么的。和以前高一高二的情况相反，在这节骨眼上，班主任并没有对早恋采取严厉的制止措施，反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太过分，他基本就没什么行动，可能是怕物极必反吧。

　　班里有几个女生对临渊有意思，总是有意无意找他聊天。临渊不太搭理她们。外班的几个女生更厉害，直接托人带情书给他。他不接，他对她们就像对在大街上发传单的小商贩一样，视而不见。

　　临近高考，临渊的压力很大。他的课桌上的书本笔记本，摞得有一尺高。他整天埋头在书堆里。久而之久，获得一个响亮的美誉：冰山校草。

　　冰山校草的美誉很快传遍全校，连老师们都知道了。

　　一次班会课，班主任说，最近有些同学暗地里搞早恋。我不是那么保守的人，我不反对早恋，但是我希望你们的早恋不要影响学习。其实啊，现在谈恋爱，大学考不到一块去，还不是得分手。而且啊，到了大学，你们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那时候你们才会真正懂得什么是爱情。看看莫临渊，我们的冰山校草，人家不但成绩好，也和异性保持距离，懂得什么时间做什么事，这才是我们的榜样。

　　全班哄堂大笑，临渊闹了个大红脸。他真不明白，这班主任是在夸他还是在黑他。反正从此以后，直到高考结束，学校再也没有女生找过他。真是拜班主任所赐啊。

　　班会课结束，大家马蜂似的冲出教室。临渊仗着腿长的优势，跑得比别人都快。今天是大礼拜，庭安还在学校等他呢。

　　自从上了高三，他就不骑自行车了，孙静鸣觉得骑车不安全。这两年县城经济发展很快，小汽车多了很多，交通事故也多了很多。所以整个高三，临渊去接庭安，都是坐一种小面包车，可以直接坐到龙源初中的大门口。

　　庭安已经收拾好书包，在教室门口等他。远远地看见他，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临渊不好意思得挠挠头说，班会课，班主任太罗嗦，别的班都下课了，她还在说东说西，太能说了。庭安问，她说什么呢？临渊说，还不是高考那些事。

　　临渊很自然地接过庭安的书包，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他还背着一个双肩书包，他就是喜欢帮庭安拿书包。

　　庭安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让他张嘴，他听话地张大嘴巴。那大白兔奶糖，好像会蹦似的，从庭安手上蹦进他嘴里。

　　好甜，真的好甜。

　　庭安说，快走吧，要下雨了。

　　天边乌云翻滚，一团又一团，地上很快变得乌漆麻黑。眼看雨就要来，两人都没带伞，临渊拉上庭安的手，拼命狂奔。刚跑到一家小店铺的门口，雨就噼里啪啦得砸在人的头上。

　　快躲躲，临渊说。

　　小店铺门窗紧闭，窗户由一块一块的木板拼接而成，木板上面用红漆写了南杂小店四个字。可能时间太久，字迹斑驳、颜色黯淡。庭安记得从这里走过好多次，似乎从没见过有人卖东西。

　　临渊让庭安背贴门站着，他在外面，怀里抱着两个书包。庭安拿过自己的书包，无助地看着雨帘顺屋檐而落。

　　临渊说，别怕，这是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庭安说，嗯，你在这，我不怕。

　　两人抬头，同时遥望仿佛被戳了大窟窿的天空。天空漆黑如夜，什么也看不见。突然，一道弯曲的闪电划过，乌云好像被撕裂，天空露出口子，大地瞬间明亮。闪电过后，立刻有惊雷在他们头顶爆炸。

　　庭安吓得叫了一声啊，书包落在地上。临渊伸手想抓她的胳膊，结果自己抱着的书包也掉在地上。

　　临渊没有捡书包，庭安来不及捡书包。庭安被临渊按在怀里，他拍她的背，声音里透着慌乱。他说，别怕别怕，有我在，你不怕。

　　庭安从临渊的怀里挣扎出来，仰着头，呆呆地望着临渊。两人四目相对，临渊也呆呆的，他不知道自己受了什么鬼使神差，突然俯身下去，在庭安的额头亲了一下。庭安没有拒绝，更没有惊慌。她只是闻到一股甜甜的，大白兔奶糖的味道。

　　好甜，真的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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