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书生

　　赵知义被侍女带着来至一处异常寒冷的屋子，越往里走，越觉得寒凉彻骨，不由得瑟瑟发抖，口中不住念佛。

　　“明知此地冷的厉害，他身上还有伤，怎么不给他带件斗篷？站在这作甚？还不快去！”

　　那领路的仆人匆匆跑走了，赵知义听着是位年轻女孩，一转头却见一位十岁上下的女孩笑着向他走来。他见其面容清秀，穿着素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忙行佛礼，“小僧知义见过女菩萨！”

　　“听说你已经还了俗，怎么还一口一个‘小僧’的？”女孩吃吃一笑，“你也别唤我‘女菩萨’，我可担不起，便唤我闺名夜来便是！”

　　赵知义皱眉道，“这可如何使得，不知阁下贵姓？”

　　“姓艾，艾草的艾！”

　　“艾小姐？”

　　女孩笑着应了一声，见他冻得嘴唇都紫了，连忙解下身上皮裘与他，“快些穿上，别冻坏了！”

　　赵知义连忙后退一步，“阿弥陀佛！小姐千金之体，更不能挨冻，知义在山中修行多年，并不怕冷！”

　　艾夜来不禁莞尔，“既然你不怕冷，那死人呢，死人怕不怕？”

　　赵知义心头一颤，“死者将朽，有何可怖？”

　　艾夜来见他说得壮烈，不由好笑，“你放心，我可没有害你的心思，只是见你行李中有部《洗冤集录》，料想你也习过其间一二。我这里恰好有许多死尸，有病死的，有冻死的，还有饿死的，你能分辨出来吗？”

　　赵知义抬眼望着她那双明亮又深邃的双眼，一时竟不知是进是退，“知义只是习过皮毛，恐怕……”

　　“皮毛就够了！”艾夜来打断了他的话，不由分说便拉着他往里边更深处走，似是感受到他身上渗出的寒意，便将自己的狐裘斗篷一把罩住了他肩头，语气却不容反驳，“里头更冷，可不许乱跑！”

　　赵知义被她擒住胳膊，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檀香气息，心头一阵狂跳，只好尽量与她在肢体上保持一定距离，口中不住地念经。

　　“阿嚏！”艾夜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赵知义连忙要退出斗篷，却被她拉得更近，“你是存心想冻死我不成！”

　　赵知义毅然退后一步，正色道，“还请小姐先紧着自己保暖要紧！”

　　艾夜来不耐与他多言，指着前头冰床上躺着一排或大或小的尸首道，“这些都是近一月内的死尸，尸首尚未腐坏，你去看看他们到底是死于何因！”

　　赵知义从西边第一具尸身看去，蓬头垢发，衣衫褴褛，脚踝还露在外头，“死者面色萎黄，两腮发红，四肢平躺，面色安详，初步看来，像是冻死的。”

　　艾夜来指了指旁边那具女尸，“这个呢？

　　赵知义上前一探，不待细看便叹道，“阿弥陀佛，死者面色黑瘦，口中微开，形销骨立，手脚俱都笔直，定是饿死无疑！”

　　艾夜来又指着旁边一位衣着尚且齐整的尸体，“那这个人呢？”

　　赵知义看了一眼，“脸色苍白，面露痛苦之色，或许是有什么疾病？”他说着便上前解开了那位死者的棉衣，露出死者身上胸口处紫红色的尸斑来，“胸口处有隐血，似乎是心疾猝死。到底是病死还是毒死还需要剖腹验证！”

　　艾夜来见难不倒他，又指了指右边一大两小，“这三人呢？”

　　赵知义见那三人衣衫上的补丁手法与针脚活计皆出自一人之手，料想这定是一家三口。再见其三人皆面色泛红，神情安详，两个孩子的嘴角还微微上扬，仿佛只是睡着一般，“阿弥陀佛，此母子三人因烧炭而死！”

　　他说着走向冰床的另一端，边走边嗅，“此处原先并不止这几具尸首，还有一些被撤走的恐怕是被人杀害的！”

　　艾夜来惊道，“你怎么知道？”

　　赵知义边走皱眉道，“阿弥陀佛，此处虽经清理，但却始终有股血腥之味与幽怨之气萦绕不散，定是被人杀害无疑！”

　　艾夜来深深看了他一眼，“夜来不敢欺瞒小师傅，此处原先的确放置着十多位孩童尸首，因涉及一宗大案，前些日子刚被大理寺的官员拖走。此前已让人用热醋仔细清洗过了，想不到小师傅竟然能从血腥味嗅出命案，实在让人佩服！”

　　赵知义叹道，“这些皆枉死之人，正应入土为安才是，知义愿为其念经超度，还望郡主成全！”

　　“都说了叫我艾小姐！”

　　艾夜来咬唇道，“他们留在这儿自有我的用处，我们还是出去吧！”

　　她正要去拉赵知义，竟被他低头躲开了，正要发怒却见侍女匆匆跑来，手中正抱着御寒的棉衣。

　　艾夜来接过那棉衣，却见那赵知义竟已冻得面色惨白，嘴唇发紫，两撇浓眉早已凝结成霜，手指连握都握不住了！

　　“还是我来吧！”她轻叹了一声，便不由分说地将那宽大的棉衣罩在了他的身上。赵知义一抬头竟看到一位仙女似的人物正朝自己微笑，她口中呼出的雾气仿佛能够化解此地的严寒，竟让他冰封的心壤为之一暖。

　　侍女在旁出言提醒，“小姐，时辰不早了，还是回去沐浴更衣，准备出席晚宴吧！”

　　艾夜来指了指赵知义，“带这位小师傅回去休息吧！”说完又补充道，“别忘了给他熬一碗姜汤！”

　　赵知义行过礼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徒留郡主一人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世上竟有如此之人，说走就走，连声谢谢都没有，真是无礼！

　　赵知义走出那冰室时，险些栽倒在地，硬是撑着一口气捱到了厢房中，额头直冒冷汗，身上又痒又痛，手脚俱无知觉。侍女连忙给他送来姜汤，他却怎么也端不起来，才把汤喝完，便又昏睡过去了。

　　陆湛却在舒适的温泉中险些睡着，大冬天泡温泉，绝对是至尊享受，舒服得都不想起了。

　　沈则思却死皮白赖地非要靠近，“想不到咱们也有坦诚相见的这一天啊！之前你总说我偷看你洗澡，现在给你个机会让你看回去！看吧，随便看！”

　　陆湛不由向旁边挪了一步，闭眼道，“谁要看你呢，肩不宽背不厚，既无胸肌也无腹肌，有什么好看的！”

　　沈则思气道，“那你呢，身无四两肉，肚子上全是疤，还好意思小瞧本公子！”

　　陆湛低头望去，腹部的伤疤正是徐师叔为自己开刀所致，不由苦笑，“这些疤换来我这一条命，怎么算都值！”

　　沈则思半晌才道，“以后有我在，没人能在欺负你们兄妹俩！”他说着重重拍了拍陆湛的肩，“你好好读书，将来考上个状元探花什么的，咱们俩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陆湛奇道，“这和门当户对有什么关系？”

　　沈则思扁扁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很顺眼，想和你们打好关系！”

　　陆湛见其脸红得厉害，也不知是不是被这温泉的水蒸气泡红的，不由戏谑道，“你到底是想和我，还是我妹妹打好关系？”

　　沈则思连忙起身，“我，我洗完了，你也赶紧起来吧，这温泉虽好，可不能泡太久！说不定四妹妹已经在外边等咱们了！”

　　他这番担忧是多余的，因为女孩的梳妆打扮比男孩的可复杂太多，陆湛与沈则思等了许久方才见到陆湘儿打扮一新地出来。

　　“哥哥，我这身衣裳可香了，你闻闻！”陆湘儿险些没被自己的华服绊倒，“这裙摆也未免太长了，料子又沉，穿在身上一点也不舒服，连步子都迈不开！”

　　沈则思不禁扶额，他才不会承认这套粉色百花裙是他精挑细选的，“我看你这衣裳穿着挺合适的，不过得注意点言行，哪有姑娘家像你一样三步并作两步，恨不能踏个风火轮似的！”

　　陆湘儿懒得理他，只是上下打量着自家哥哥，见其一身靛蓝锦袍，腰配白玉，头束玉簪，笑起来如溶溶春月，整个一翩翩君子，就是站在知府公子身边也毫不逊色，虽不如其贵气，却更有一番儒雅气质。

　　“哥哥打扮得真是好看！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陆湛见其傻笑也不由得乐了，沈则思在旁直翻白眼，“你眼里只有你哥，就看不到有人比他更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吗！”

　　陆湘儿不屑道，“你也就风流二字上能甚过我哥了！”

　　沈则思气道，“早知道你这丫头翻脸不认人，我又何必巴巴地去娄烦把你那手帕交韩小姐接来，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陆湘儿顿时大喜，“你是说韩小姐也来了？她在哪里？快带我去见她！”

　　“刚谁说我风流来着！”

　　陆湘儿拉着他胳膊求道，“好哥哥，快带我去见她吧！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收到她消息了！”

　　“再叫声‘好哥哥’与我听！”

　　陆湛不由长舒口气，想不到这原主当了女儿身也依然有挡不住的桃花运，也不知是祸是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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