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书生

　　回家的路上，陆梁将马县谕的话复述了一番，车内气氛顿时便凝重起来。

　　今科院试下场的童生数量甚过前几科，光是县辖各镇的社学、族学乃至乡闾私塾，报上来的人数便有六十多位，而整个太平府有一州六县，还不算从外地回原籍来考的，粗粗一算便有七八百号人，可按照过去的惯例，不过只取前五十位，这样看来，十五人中才取一人，竞争何其惨烈。

　　陆泽却是不怕，“父亲大人多虑了，这七八百号人里也不尽是真才实学的，再说了若是这科不第，便再等三年又何妨！若是连这点胜算都没有，日后乡试只怕更难考上，二十取一已算是大年了！”

　　陆梁却不由叹了口气，儿子们还年轻，多等几年又何妨，可是自己已年近不惑，年轻时也曾像他们一样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总会考中的，可事实呢，二弟一考便中了，自己却足足考了六科。每次考前都雄心万丈，可是一考完就恨不能将书都扔掉。如此循环，十八年的光阴就这样匆匆流过，若是这科再不中，怕是连自己都没信心再坚持下去了。

　　陆湛深知这便是科举的残酷性，考场如战场，每一个成功的考生背后都有一大群落第的。高考虽然号称是“一考定终身”，但也允许复读一年再考，实在考不上全日制本科，还可以上专科，可科举不是，落第便是一无所有，再战江湖便要等上三年。

　　回到自己那间书房，陆湛的心才算安定，走读有走读的好处，衣食无忧，不怕冷不怕热，更不用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唯一让他忧心便是自己会跟不上学堂的进度。听王乐原提过，马县谕考校他们时不仅抽默了《诗经》《论语》，更出了道经义，可自己却从未做过这方面的训练。要知道置艺写得好坏直接影响到这科能不能被考官圈中。这时代虽未严苛到要写八股文，但是骈散结合却是必要的，句式要对称，引经据典又气势磅礴，方能引起考官注意，不然浩瀚近千份的考卷，如何能够脱颖而出呢！

　　陆湘儿见其茶饭不思，一脸凝重，不由问道，“第一日上学便有人欺负你？”

　　陆湛摇摇头，“咱家与马家是姻亲，又有何人敢欺负我呢！”

　　陆湘儿悄声道，“依我看，你还是好好锻炼为好，看你瘦的像根柴火棍似的，比我从前那会儿可瘦多了！”

　　“我哪瘦了！”陆湛不信，褪去袖口露出一截手臂来，竟是比陆湘儿的手臂还细上一圈。不由叹了口气，这时代待得越久，心情反而越沉重，短短数月，其间惊险竟甚过前世一生。午夜梦回之际，枕边竟是湿透的，这种命运不为自己掌握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抑郁了。

　　“过去总觉得你没心没肺过得甚是可怜，如今却觉得，你一下子开了窍反而不是好事，太过聪敏反而自招烦恼。”陆湘儿一脸心疼，“可惜我不能为你分担一二，只求你保重身子，别为了这功名利禄把自己累坏了！”

　　陆湛也不由心生感动，“你说得对，我的确是自寻烦恼，‘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肯下功夫，勤加练习，我相信自己一定不会比别人差！”

　　“你这样下去非变成书呆子不可！”陆湘儿不禁皱眉，“这些饭菜必须全部吃完，我还要教你练套棍法，还有那部穴谱也得练会，将来我不在你身边，你也有能力自保不是！”

　　陆湛连忙讨饶，他可是两辈子都没有运动细胞的人，健身操都不会跳的人你还指望他会耍器械？

　　陆湘儿却不肯放弃，“你如今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日后若是手无缚鸡之力，遇上歹人可如何是好？外头可一点都不太平！”

　　陆湛见她说到后头双眼都含着泪，连忙答应，“好，我现在就吃，全部吃完，等过会消了食，你再教我练棍如何？”

　　见陆湘儿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陆湛也顿觉心里一松，“哥哥能办到的一定尽力办到，日后可别再哭了！”

　　陆湛吃完饭看了会书，便与陆湘儿一起练起了棍法，虽说已有身体记忆，可毕竟伤过元气，马步都扎不牢，才练了一会竟是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

　　陆湘儿对他的表现也不甚满意，“这练棍还是得要循序渐进，今日就到这吧，明天我们继续！”

　　明月赶来时，正见着陆湛满面通红四肢发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连忙上前扶住，“我的好少爷！你怎么成这样了？”

　　陆湛摆摆手，“我没事，不过长时间不锻炼有些虚了，我之前那屋炉子都生好了吧，褥子也铺上了？”

　　明月一脸得意，“那是自然，我姐在里头伺候，绝对不会冻着四小姐！”

　　陆湛自是不放心地查看了一番，二姐因为婚事不顺和冯氏闹了不快，跑回了自己房中不肯出来，陆湘儿自然也就被赶回了先前住过的那屋。陆湛见这屋重新修葺之后倒也坚固，一应物品俱全，只是日里少了光照罢了。

　　陆湘儿见着对面二姐屋里烛火荧荧，不免心生不平，“二姐也真是可怜，婶娘明明那么喜欢马家二哥，这婚事本没有不成的道理，依我看定是老太太棒打鸳鸯，活生生拆散了一桩好姻缘！”

　　陆湛的眼前不由浮现出马家二哥羞涩的笑脸，只可惜别说是自己兄妹了，便是冯氏自己，都是无法主宰二姐姻缘的。这时代的女子何其无奈，无论是盲婚哑嫁还是两情相悦都不定能收获美满结局，心情不免沉重起来，忽然想起袖笼中还收着两块马定澜给的明糖，便取出递给陆湘儿，“这是今日学里祭圣时发的明糖，特意给你留的，说是吃了会更聪明！”

　　陆湘儿却摇摇头不肯收，“这是读书人吃的，我吃了岂不浪费！”

　　陆湛连忙塞了一颗给她，“咱们俩一人一颗，吃多了可是会掉牙的！”

　　陆湘儿看着他漏风的门牙，扑哧一声便笑了。

　　第二日鸡刚叫过，陆湛便连忙起身穿衣梳洗，又让明月收了几件备用的文具，便打着灯笼去了陆梁的书房。陆梁也已经起了，正招呼着下人将他的铺盖被褥尽数抬上马车，看来是打算长住在学里了。

　　不一会，马车便被塞满了，明月、顺才以及陆梁的书童远山都只能与车夫坐一块，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县学。

　　外头天还是漆黑的，陆泽一边塞过糕点，一边向陆湛讲着学里的规矩：卯时三刻便要点名，往日里都是要将前日学的背一遍，再教新的，教完再背，背完再通读二十遍才放早饭，在此之前若是没点东西垫垫肚子，饿得连嘴都张不开，又如何能背得出那么多字？

　　陆湛胡乱吞了几口，打了帘子向外看，不由打了个寒颤，外头又黑又冷，却已有了人声，更有那运水的骡车摇着铃铛慢慢走来，陆湛心里也有些不安，以后日日都要这样早起，也的确麻烦。

　　进了县学倒亮了些，学里长廊两侧皆有石壁路灯，许多早起的学子竟借着那路灯一边哆嗦一边摇头晃脑地背着书，陆湛不由咋舌，这年头的学子若是穿越到现代去，不都是妥妥的学霸啊！

　　来时路上已敲过五更，算算现在差不多是五点十五分左右，卯时三刻差不多是五点四十五分左右，距离上课还有半小时，只可惜这时代没有钟表，只能大约估摸着时辰。

　　陆湛与明月下了马车便连忙赶至外舍宿舍，宿舍比外边暖和，里边零星点了几盏油灯，还有几盆炭炉哔哔啵啵地烧着火，同窗们有的还躺在被窝里，已经却已起床穿戴完毕，王乐原正梳着头发，见陆湛冻得瑟瑟发抖，连忙招呼他过来烤手，“外边可冷吧，快进来暖暖手！”

　　陆湛的袖笼里虽然罩着两只小手炉，背后和脚底却是冰凉的，恨不能脱了靴子在炭炉上好好烤烤。

　　齐守堏也已经起了，连忙叫醒了还躺在被窝里的同窗，“时辰不早了，诸位快起，等讲堂点了灯，咱们便可过去了，也不知今日夫子教些什么？”

　　只听外头人声嘈杂，似乎是讲堂开了门，书童是不让进讲堂的，陆湛与王乐原只各自背起书箱跟着齐守堏一行进了外舍讲堂。

　　学里按照考试进度及齿序排座位，考过县试的都坐在前排，赵大龙与新入学的三人只能坐在后边，陆湛因着年纪最小，竟是坐在了最后一排。

　　课本是现成的，交了束脩便会领到的，《四书集注》《孝经》《小学》《五经》《周礼》《国语》《国策》《八家文集》,零零总总塞满了书箱。

　　讲堂里又空又冷，除了几盏油灯并无他物照明，学生们取暖只能靠抖，陆湛冻得牙齿都在打战，怪道古人云“十年寒窗苦读”，真是一点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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