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书生

　　陆湛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出得杨府的，那杨家的大门都被贴上了封条，高高的牌匾也被卸下，偌大的杨府此时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哭喊声，抄捡声以及摔桌撞椅之声。

　　“湛儿你怎么穿成这样？”陆梁见他穿着书童服饰，身形狼狈，不由担忧道，“这身上还有血，你受伤了？”

　　定是那黑衣人倒下时溅到自己身上的，陆湛脱下那一袭血衣，“不是我的，我没受伤！”

　　忽听一官袍长吏报道，“凡画过押且有同行担保的本地之人，可以先行离开，若有不妥，大人自会单独召见！”

　　惊魂未定的陆家各房人，连忙套上各自马车，恨不能脚底抹油地离开这是非之地，尤其是四房，四老太爷原本喝了几杯酒，兴致正高，没成想碰上抄家一出，差点没把他老人家吓出病来！

　　陆梁父子三人也都吓得不轻，陆湛错过了外头那出，便好奇问道，“这大理寺的人是怎么冒出来的？”

　　“听说是混在那侯府送贺礼的车队中，那封箱里还藏着不少人呢，当时可吓坏我了，这些武官的架势可真是骇人！”陆泽忽然奇道，“你不是去了杨梦竹的书房吗？那伙人没把他怎么样吧！”

　　陆湛不由想起官兵押解杨梦竹时，那位富贵公子竟毫无平时的骄矜之色，吓得裤子都尿湿了，“当时乱糟糟的，我只顾着自个儿逃命了，哪还顾得上他啊！”

　　陆梁笑道，“可不是嘛，咱管好自己就行了，这事回去也别提了，省得吓到老太太！”

　　陆湛回家后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正泡在浴桶里一边享受氤氲热气，一边思考人生，只听诓当一声，窗户开了，刚要去唤明月，却见一人影窜进屋里！

　　“原以为陆小弟受了惊会做噩梦呢，想不到竟在这优哉游哉地沐浴！”来人正是沈则思，他不仅不避讳，反而笑得一脸得意，“不过此番总算是出师告捷，本公子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陆湛只得躺在浴桶里一动不动，“沈兄为民除害，小弟真是敬佩不已！”

　　沈则思欺身靠在浴桶上，手还伸进了洗澡水中，“不冷不热，看着本公子都想洗个澡了！”

　　陆湛无语，“小弟大半个月都未洗澡了，这洗澡水简直臭不可闻！”

　　“你该不会以为本公子用你的洗澡水沐浴吧！”沈则思不由白了个眼，“大半个月都未洗澡，亏你还说得出口！”

　　沈则思说着复又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笺来，“今日你也算是有功，我答应过你们兄妹，事成之后必有重谢，这是张县令的推荐信，马固谦看了自会收你入县学，至于初八的考校，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陆湛喜得差点没从澡盆里跳出来，“真是多谢沈兄了，其实今日也多亏了你，不然小弟可就危险了！”

　　“谢我什么？你以为那老头看上你是意外？不过是我在你袖子上撒了点药粉！”沈则思得意道，“再加上我在张大人给那老色鬼倒的酒里撒了点料，不然他如何就会急不可待地找你下手？”

　　陆湛惊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

　　沈则思淡淡一笑，“你也别怨我，日后便会知道，我与你兄妹，实则是有大恩的！”

　　陆湛差点就要把那搓背的瓜络扔他脸上去，奶奶的，把我吓得不轻，还说什么有大恩！

　　“这信我会让张大人亲自交给马县谕的！”沈则思见他脸色难看，便也不再逗他，“本公子这就要回去了，咱们日后说不定还会再见面的！”他说完便从那窗台跳出，再也不见身影。

　　一连几日，县城的大户人家人人自危，街坊四邻连门都不敢大开，生怕那伙抄家问罪的会连累到自家身上。庄稼百姓倒是开心得很，各个放起了鞭炮，杨家的土地、奴仆皆被贱卖了，富农乡绅都不敢买，倒让小老百姓捡了个便宜。府中金银细软、古玩字画装满了十几马车，一同被收归了国库。杨员外夫妻连同他们的儿媳、孙子，以及杨兴夫妇俩和他们的儿女皆套上了枷锁坐上了囚车。杨兴原打算将妻子休弃，邵庭吾却全然不给他这个面子，杨家一杆人等，皆被押解回京候审！

　　陆湛躲在人群里远远地看着那邵大人坐在那高头大马上，底下人鸣锣唱道好不热闹，这份官威震得四周老百姓各个俯身回避，只敢偷偷地瞄两眼那一家子罪人，恨不得立刻便治了他们死罪！

　　此事陆家也算断尾保身，未伤元气，五房六老爷陆柱亲自禀了族长将自己那嫡亲妹子除了宗族，她杨陆氏再不是陆家的二姑奶奶，只是一位犯妇罢了！

　　冯氏也吓得不轻，原本还觉得那杨梦竹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没成想一不小心就成了阶下囚。陆湛对她急于觅婿的心态也不很认同，“二姐还小呢，再等几年议亲又何妨，何不等孩儿进了学，到时候母亲还怕找不到好女婿吗！”

　　冯氏啐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你爹当年二十岁才考上秀才，你如今才九岁，等你进学还不知要等多少年呢，到那时候你二姐都成老姑婆了！”

　　“那大哥不过才十一岁，不也要赶着考院试了么！”

　　“你大哥五岁就请了那位俞夫子开蒙了，哪像你八岁才进族学，自是晚了人家一大截！”冯氏摸了摸他的头，“明日去了马家，马大人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千万别露怯，你那二哥平时在家读书背得都好，偏偏到了姻伯面前，就吐字不清颠三倒四的，倒让人看了场笑话！”

　　陆湛点点头，“孩儿省的！孩儿不会让母亲失望的！”

　　一夜好眠，陆湛穿上青灰色棉袄，将自己拾掇得一脸学生气，便由着陆梁带领去了马家。

　　不过辰时初刻，天才微微发亮，陆家的马车已经赶至了马府门口，只见那进士牌坊高大气派，连那马府的大门都显得格外厚重。马家门外已有不少人在哪候着，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都是来走后门想进县学外舍的。

　　因着是姻亲，那守门之人自然不敢怠慢亲家老爷，连忙将其二人迎进府内，带至一间书屋模样的小楼内，热茶果饼自然不在话下。

　　马家书房里，马固谦叫过次子，“你与你嫂子娘家三弟有一面之缘，依你看，此子如何？”

　　马定澜想了会，“三弟弟不骄不躁无邪可亲，更难得的是他年纪不大，却练得一手好字，光是这份勤奋，日后便有可为。”

　　“连你都替他说话，倒是难得！”马固谦看着手中张县令的推荐信，不由苦笑道，“之前为父已经接连两次拒绝过亲家，这回就算是看在县尊面上，也不能再拒了！”

　　小楼内，明明是陆湛候考，陆梁却比他更紧张，反反复复地问他《毛诗》《论语》背得如何，陆湛原本平静的心倒被他搅得有些烦躁起来，只好拿出《论语》细细读起来。

　　外边天色渐亮，渐渐有嘈杂的人声传来，陆梁有些坐不住，便去了外头打探消息，不一会竟是一脸愁容地进来了，“听说这次外舍只招两名学童，外头慕名而来的粗粗一数便有十几位，也不知是等会儿一块考还是分头考？”

　　陆湛笑道，“到时候自有说法！”

　　陆梁又要再去，忽然来一老者，竟是马府的掌家马善。马掌家笑道，“亲家老爷和三少爷别急，外头那些人考他们的，咱们自家人考自家的，不碍事的，先在这屋坐会，大少奶奶待会便来！”

　　陆梁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有些定了，倒有些不好意思，“让老掌家挂心了，天还早呢，我们不急！”

　　陆清儿一早便候着，因着母亲的吩咐，倒不好太过殷勤，她深知三弟弟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心里忐忑不定，不管公公收不收下三弟，自己终究会有一头落不得好。

　　马县谕身穿家常棉袍施施然来到厅堂里，在场一群书生模样之人皆对他行礼，马县谕对着那或高或矮或长或幼的学子们淡淡道，“马某不才，身为本县教谕，掌管教诲所属生员。本县学风不盛，县学生员连年不足，倒是空出外舍可供教化好学之人。虽说培育学子乃是马某责无旁贷，但这外舍也并非人人能进，只有熟读四书五经并且通过马某考校之人，才有资格进入。”

　　见台下之人皆面面相觑，马县谕又道，“你们大概也多少听过，老夫考校，不过三题。今日第一题为《毛诗》之中的‘芄兰’；第二题则为《论语》开篇《学而》，至于能不能答上第三题，便要看各位前两题作得如何了！”

　　说话间，便有仆人送来笔墨纸砚，诸人纷纷取过纸笔开始答题，因着题目并不难，很多人下笔如飞，恨不能第一个交卷。

　　唯有一位十岁上下的孩童，握着毛笔左看右看，似乎无从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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