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书生

　　除夕夜照例是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守岁，无论是前世抑或是今生，祭祀磕头是少不了的，陆湛磕完了曾祖父、祖父的牌位，最后跪在了名义上的父亲－－陆材的牌位前。

　　冯氏口中唤道，“相公，湛哥儿给你磕头来了，你若泉下有知，便要保佑这孩子来年健健康康顺顺利利！”

　　拜祭完毕之后便是一顿丰盛的团圆饭，孩子们各个吃得不亦乐乎，何氏看了看陆湛笑道，“咱家这几位孩子，依我看最成器的还是湛哥儿，老太太您不知道，这段日子因着他想出的两道糕饼，咱家‘雪里斋’的生意可好得不得了，许多族里的亲戚都来我这讨买呢！外头都传遍了，说是咱家有个会做生意的三少爷！”

　　一听这话，陆梁顿时面色一暗，“这糕饼的方子是你想出的？亏得我还以为你整日关在房里是在读书呢，原来竟是在摆弄这些吃食？”

　　陆湛连忙起身，“伯父有所不知，湛儿不过是在巡铺时品尝了一下咱家的糕点，随意提了两句意见罢了，哪里就能想出方子来！都是铺子里的厨子手艺好！”

　　冯氏也连忙劝道，“可不是么，糕饼方子是我娘家带来的老掌家想出的，湛儿不过是提了几句意见罢了，也不知怎的竟会传出方子是他想出的闲话来！”

　　陆梁面色渐缓，“苏子有云‘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你别忘了你是读书人，万万不可耽溺在这庶务上。”

　　冯氏笑道，“大老爷多心了，这孩子是真心向学，前几日还向我提过开春要去县学读书呢！”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刘氏皱眉道，“这族学都没上过几日，怎的就想起要上县学了？”

　　冯氏瞥了一眼何氏，“老太太有所不知，那俞夫子都年纪一大把了，教了几十年书也不过就是个秀才，媳妇听说他去年岁考才考了三等，差点就要被打板子了。说不准他已经老眼昏花了，水平又不过如此，湛哥儿这般好学，跟着他只怕是要荒废了，倒不如进了县学，里头就是墨水味都比外边的私塾香些！”

　　刘氏点了点头，“若是能上县学倒也是好事，每年族里公摊的束脩费用都能省下，可就怕亲家大人看不上啊！”

　　何氏见几人都看着自己，便笑道，“清丫头那，媳妇自然会去知会一声，可这事也不是她一个新媳妇能决定的，到底能不能成，还得看亲家老爷的意思，过去潭哥儿不也是个勤奋的嘛，可亲家老爷就是没看上！”

　　陆梁干咳几声提醒她不该提起的人别提，遂转移了话题道，“不瞒母亲，孩儿也打算过了新年便与泽儿一块去县学读书去。若是亲家老爷收下了湛儿，那就再好不过了，咱一家人，都好有个照应！”

　　何氏愣了，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么，从前叫他多读会书都会置气，如今怎地自己想起要去念书了！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陆梁，“老爷去了县学，那家中琐事可交给谁？”

　　“那不是还有你们俩吗？”刘氏巴不得长子也能考中个秀才光宗耀祖呢，“要我说，你三十来岁再考秀才也不算晚，外边还有牵着孙子一起考的呢！若是明年你们中谁能考上了，别说咱家的门槛要抬高些，就是这几个丫头也好说人家！”

　　刘氏说着转过脸来问陆泽，“说到你们兄弟俩前几日上县尊府衙里作客，可有见到与你二姐年纪相当且出身富贵的后生？”

　　陆泽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上来，何氏连忙打圆场，“老太太问他作甚，他不过是个孩子，每日里听的读的都是圣贤书，旁的如何能知晓？”

　　刘氏笑道，“也对，该问清丫头才是，等新年她回门的时候，定要她好好留意。”她说着点了点冯氏，“你这个做母亲的，也要时刻放在心上，媒人的话不可信，咱还是找知根知底的好，你若有了合意的人选，便让老太婆与你相看相看，老太婆眼睛不好使，可心还是亮堂的！”

　　陆浣儿的脸都快垂到桌面上了，冯氏无法，便绞尽脑汁想出一些逗趣的话来哄老太太欢心，一顿饭倒也吃得热闹非凡。

　　陆湘儿独自一人留在二姐房中，虽说婶娘为她安排了丫鬟、婆子服侍，可那几个哪里是闲得住的，早躲外院屋子里打小牌去了。陆湘儿面对着一炕的佳肴，却无从下口，外边的鞭炮声响彻云霄，屋子里却是冷冷清清。

　　想起娘亲也是独自一人过年，她心头不禁一酸，见外边四下无人，便一溜烟地往西院跑。所幸除夕之夜，家中仆人们大都懈怠了活计，小小的她在夜色及烟火的掩护下，径直跑进了西院。

　　薛氏如今不住在之前的偏院，陆湘儿辨认了一圈方才找到那间点着烛火的小屋，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咳嗽声，陆湘儿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是娘亲没错！

　　所幸守门的婆子上外头唠嗑去了，陆湘儿见四下无人，便开了门走了进去。

　　“我这就睡了，也不用你在跟前伺候了！”

　　薛氏转过头一看，门虽开了，却没见着人影，等走近前来才发现，正是自己的女儿湘儿！

　　“娘！”

　　陆湘儿一头扎进了薛氏的怀里，仍由泪水肆意地泛滥，“孩儿好想你啊！”

　　薛氏抱着她，泪流不止，她刚要扯开衣襟，忽又自嘲道，“差点忘了，娘已是久病之人，如今是一点奶水都挤不出来了！”

　　陆湘儿哭道，“孩儿大了，不喝奶了，孩儿以后一定懂事，听爹爹、婶娘的话，孩儿只想和娘在一起！”

　　薛氏心头一疼，她又何尝不想常伴儿女左右，可想到夫君叮嘱她的话，不禁硬下心肠来，“这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回二太太那院去吧，没事就别过来了，娘知道你们兄妹俩都是好孩子，是娘对不住你们……”

　　屋外渐渐传来婆子的嬉笑声，薛氏便推了一把陆湘儿，“外头来人了，孩子你快回去吧！”

　　“娘你要好好的！”

　　薛氏笑道，“娘一直都好好的，你看，这是你做的钱袋，娘可每日都带在身边呢！”

　　陆湘儿看着那做工粗陋的钱袋，不禁破涕而笑，“孩儿一定多下功夫，下次做个更漂亮的送给娘！”

　　薛氏点点头，“娘要休息了，你快快回去吧！”

　　陆湘儿回到东院时，脸上的泪痕尚未全干，模模糊糊地撞上一人，疼得她直咧嘴，“你走路不长眼啊！”

　　“我站着没动，是你硬撞上来的，反而恶人先告状！”

　　陆湘儿抬眼一看，差点没愣住，这不是沈则思那厮是谁？

　　“你，你怎么会在我家中？”

　　沈则思一脸无辜，“沈某孤身一人，闲来无事，到处乱逛，就逛到你家里来了！”

　　陆湘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看你不是逛进来的，是翻进来的吧！”

　　“那你呢，新春佳节，不承欢于父母膝下，反而哭哭啼啼的？”他说着便用手拭去陆湘儿脸上的泪水，“多可爱一女娃，非把自己折腾得像个母夜叉似的！”

　　“你说谁母夜叉呢！”陆湘儿顿时炸了毛，一把将他推至一旁，“离我远点，小爷我心情不好！”

　　沈则思无语，“这小丫头，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陆湘儿气冲冲地跑进了屋，她的鼻子早已不能通气，不上不下甚是难受，再看着那炕上一桌饭食，情绪更是忍不住，便伏在炕上哭了起来！

　　沈则思跟在她后头，竟不是该哄还是该劝，只等她哭了一会，方才递上一方帕子，“擦擦眼泪吧，哭得难看死了！”

　　陆湘儿接过那帕子毫不客气地擦干了眼泪，接着狠狠地擤了把鼻涕，直到把鼻子折腾红了方才了事。

　　沈则思侧过脸来不忍直视，这哪里像是个姑娘家，根本就是街头巷尾修脚拉纤的抠脚大汉。

　　沈则思取过炕上的糕饼吃了起来，“这外边都是欢天喜地的，怎么到你这却是冷冷清清的，怪道你要哭了，我猜你爹娘定是不喜欢你！”

　　陆湘儿白了他一眼，“你胡诌什么呢！我看这爹不疼娘不爱的人是你才对，大过年的不待自个儿家，跑人家屋里蹭饭吃！”

　　“是你家大太太下帖子请我来的！”沈则思越吃越觉得饿了，“这糕饼的确不错，听说是你哥想出的方子，他可比你会来事，哪像你在外边凶得很，在家却被欺负得只会哭！”

　　“你懂什么！我那哪是为自己哭，我是为我娘哭！”陆湘儿咬紧下唇，“她在外头人家还叫她一声奶奶，进了这府里，处处伏低做小，差点连命都没了！”

　　沈则思长叹口气，“我娘身为主母，却事事做不得主，日日都叫妾室们爬到她头上去，想不到你娘身为妾室，却也一样处境艰难，看来这性子软和的人，到哪都一样吃亏！”

　　陆湘儿听了便不乐意了，“这怎么能一样呢，你娘即便再不得宠，可你依旧还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哪像我们，走出门去都低人一等，在族里上学，根本没人看得起你！就是在这府上，我们明明是娘的儿女，却只能叫她姨娘，连见她一面都难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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