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书生

　　老车夫失了头驴骡，竟换了匹体型更大的马骡，跑起来都比之前轻快了些，这趟出来虽然惊险万分，好歹总算是有惊无险，只盼着能早些回到家喝两壶热酒。

　　陆湘儿则是心神不宁，想着临走时少年明亮异常的双眼，沈则斯，知府沈毓独子，若是她还是男儿之身，倒是可以与他结交一二，如今看来，还是只作陌路人为好。

　　“莫要忘了官老爷交代的，这被拐之事，可勿要再提，必须得烂在肚里。回去若是有人问起那伤怎么来的，定要说是自己不小心磕破了！”林嬷嬷见她依旧想得出神，便出言提醒道，“离家几月，府里的规矩怕是忘得差不多了吧！待会见着老爷、太太莫要忘了如何请安！”

　　陆湘儿点头应下了，她昨晚一宿没睡，此刻竟出奇地犯困，可又害怕睡着，所幸伤口处传来的疼痛让她稍觉清醒些，便咬着牙苦苦支撑。

　　远远见着那熟悉的“清徐县”三字，这一瞬宛如隔世，她差点激动得落下泪来，娘、小妹，终于见着你们了！

　　陆湛一早便让人在门口候着了，原本估摸着昨日应该就要到的，却等到宵禁都没见到人，今日无论如何都应该到了吧，可愣是快到天黑时，方才听到明月跑来通报，“四小姐回府了！”

　　陆湛连忙披上褂子急匆匆地便要出去，忽然想起二姐之前给小妹做了件新袄子，连忙找出来带上，也不知她这一路风尘仆仆地会不会冻着、累着。

　　“说起来这还是头一回见你给母亲请安呢，听林婆子说你去刘家这一趟，倒是学乖了，看来这刘家确实会教孩子！”何氏摸了摸发髻，笑得一脸和善，“好孩子，快快请起，老太太今日身体不适，免了你们后辈的请安，要不放她去薛姨娘那去？”她说着拿眼觑着陆梁，温柔笑道，“老爷，你说呢？”

　　陆梁看了看依旧跪得规矩的小女儿，竟是头一回将她的面容看得仔细，白白净净，与薛氏有六七分相似，眉眼间更像极了同胞兄长，与往日那个疯疯癫癫的脏丫头截然不同，难不成真是开了心窍变聪明了？

　　陆湘儿一脸期待地望着父亲，可惜陆梁想了又想，“薛姨娘身体弱，你还是过些日子再去看她吧。倒是你三哥，这些天可急坏了，一心就惦记着你回来。”

　　他话还没说完，外边就高声通报，“三少爷来了！”

　　陆湛一进门见着陆湘儿跪在地上，便顾不上长辈还在跟前，连忙扶她起身，“小妹刚坐了几日的车，想是累狠了，快快起身！”

　　陆湘儿抬眼看到她久别多日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容，痴痴一笑便晕了过去。

　　陆湘儿再度醒来时，只觉身处从未躺过的高床软枕，舒适异常，连手上的伤口都不那么疼了。身旁是在看书看得入迷的陆湛，边看边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这般沉静，却是自己办不到的，看来于读书这块，自己终究没甚天赋。

　　似乎是感受到陆湘儿醒了，陆湛抛下手中的书便来到她跟前，“你醒了？”

　　陆湘儿泪如雨下，“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陆湛的双眼渐湿，“这些日子委屈你了，日后我们兄妹相互照应，定会苦尽甘来！”

　　陆湘儿看着陆湛瘦削的脸，“你之前一直在寺中养伤，如今身上可好？”

　　“好多了，除了不能跑跳，其他都无妨碍。倒是你这手上的伤是如何来的？莫非是刘家苛待你？”

　　陆湘儿摇摇头，“刘家虽不是什么厚道人家，但不至苛待我，这伤不提也罢。”她见四下无人，便拉过陆湛小声道，“如今你我二人互移了魂，日后可不能让人看出破绽来。”

　　陆湛见她说得庄重，便也点点头，“这是自然，便是在娘亲面前也是一样，日后我便是你大哥，你便是小妹。人前人后，俱是一样。”

　　陆湘儿听他提到娘亲，不由心头大痛，恨不能替娘亲受罪，眼泪复又流下，陆湛连忙劝住了，悄声道，“二太太答应过我，过了这年节便送娘亲出府，这段时日，我已求了老爷让你在这屋居住，你先养好伤，等娘亲到了外头安顿下来，咱们便能心安。”

　　陆湘儿皱眉，“娘亲不在身边，多少日也见不得一面，如何能够心安？不行，若是她要出府，我定要陪着一块去！”

　　陆湛叹气道，“怕是你想去，老太太、老爷都不会肯的，老太太一心认定了当初是你撞掉了她腹中的胎儿，即便你如今换了个芯子，也必定放心不过的。说起来，你也是被连累了。”

　　陆湘儿怅然一笑，“说什么连累呢，咱们是同胞手足，我不怕连累，只怕照顾她的人不和咱们一条心！二太太人虽然不坏，可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陆湛安抚道，“她如今是我的母亲，我好她便好，我只希望自己能早些金榜题名，到时候另开一府，再要接她定没人敢说个‘不’字。”

　　陆湘儿想了想，“既然兄长都已安排妥当，小妹都听你的。”她看了看四周，绛纱翠屏，样样陌生，“此间是何处？”

　　“是你二姐姐的闺房，怕是你没进来过，我如今住在二哥过去住的那屋，你原先住的那屋，有些漏风，这几日正让人赶工修着，等你歇上几日便住过去，横竖里面样样不缺。”

　　陆湘儿顿时坐立难安，“我歇在这，那二姐姐住哪？”

　　“她这几日歇在二太太那屋，那边比这屋还暖和呢！”

　　陆湘儿惭愧道，“过去二太太对我好，只道是收买人心，想不到她竟是一片真心。可我就怕咱们兄妹都住这院，父亲会不高兴。”

　　“无论如何，咱们兄妹俩再不能分开了，那何氏不是个好的，放你一人去西院，我可不放心。”

　　陆湘儿笑道，“我过去就知道那妇人最会两面三刀。”

　　陆湛端来一盆糕饼，“这是我近日新制的糕饼，每日只在咱家铺子里卖一百只，外边都抢着买呢，我都给你温着呢，你快快趁热尝尝！”

　　陆湘儿笑得眼睛都眯成缝了，还没咽肚便道，“好吃，好吃，小妹，不，哥哥的心思可真是灵巧！”

　　陆湛扑哧一笑，“小妹的心思也很灵巧啊！你做的那个钱袋，我转送给娘亲了，她可喜欢得很，要我说那针缝太宽可藏不住铜钱，非得都漏光不成！”

　　陆湘儿面上一红，“你等着，小妹日后定会做得一手好针线！”忽地在怀中翻找，“我那部书呢？”

　　“是这部吗？”陆湛取过桌上那部穴谱，“是徐叔所赠吧!”

　　“你怎么知道，定是卫大哥告诉你的！”

　　陆湛摇摇头，这穴谱上的字迹与寺中徐叔夭子墓碑上的一致，他是猜到的。

　　“哥哥，这穴谱非常有用，小妹就是学了上边一招才侥幸活命的！”

　　陆湛听她说得惊险，“你说什么？”

　　陆湘儿思前想后唯恐那事会招致后患，遂在陆湛耳畔将事情的始末全盘托出，“哥哥，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陆湛不禁想起清泉寺中惊魂一晚，“此事还是静观其变吧，那沈家公子既然放你回来，自然是不想让你卷入其中，日后就当忘了此事吧！”

　　没过几日，便有请柬送来：县太爷公子张隽邀请陆府两位公子腊月十五前去县衙作客。

　　陆湛望着手中请柬，心中疑虑不定，这位张公子据说过了年便十三岁了，邀请陆泽便也罢了，自己与他可是半分交情也没有。

　　疑虑归疑虑，该去自然还是要去的，若是能与县令公子交好，自然大好，自己想去县学读书，最便宜的手段便是县太爷荐信一封，至于马县谕那儿，虽说是自家姻亲，但其人甚是古板，之前陆潭多次请托入县学都遭拒绝，更何况是自己呢？

　　陆湛想得很多，便准备得甚是充分，挖空心思地想了好些诗句，不过前世的他虽学的是古代文学，但主修方向却是志怪体小说比如《聊斋志异》《搜神记》《山海经》，于唐诗宋词这块不是主修，更别说明清诗词了，心中也甚是没底。

　　到了那日，陆湛一身新衣，将冯氏为其准备的羊皮斗篷都披上了身，既轻快又暖和，正暗自得意着，却见远处走来的陆泽身穿一袭火红狐裘，在雪地之中，更显唇红齿白贵气十足，好一位清俊的公子哥。

　　何氏与陆湄儿也来送行，何氏拉着陆泽的手千叮咛万嘱咐，恨不能跟着去了，走到陆泽跟前时，只淡淡说了句，“县衙规矩大，你年纪小，便要跟在你大哥身后，莫要毛毛躁躁，多嘴添舌，给府里惹祸！”

　　陆湛心中不耐，面上却是万分恭谨，“阿湛谨遵伯娘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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