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书生

　　薛氏的命也的确很苦，母亲早亡，老父亲一人辛苦将其姐弟俩拉扯大，并将她许给了同科秀才娄烦县曹书砚之子曹庞。

　　谁知十五岁那年，家中闹火，唯一的弟弟竟死于火中，薛氏的左臂也被烫伤，伤疤并不多大，可曹家却以破相不祥为由拒婚，并且闹得人尽皆知，薛氏堂堂秀才公之女竟闹得无人可嫁。

　　薛父中年丧子又受此打击，竟得了咳血之症，万般无奈之下，父女俩便来到代县打算投奔薛氏舅家，谁知那狠心的舅父、舅母只打算一等薛父死了，便将薛氏卖给勾栏院中当窑姐！

　　薛氏拼死才与父亲逃出火坑，眼看着老父亲就要不行了，日日只以泪洗面，却别无他计。可就是在这时候，陆梁出现了，他同情父女俩的遭遇，不仅出钱给薛父治病，更让随从在旁悉心照顾。

　　一来二去，便得了薛父信任，薛父死前将女儿托付给他，更嘱咐薛氏：既是为妾，今后便要好好照顾婆母和主母，莫要忘了陆家大爷的恩情!

　　陆湛听她娓娓道来，更觉心酸，女子生计本来艰难，一生夙愿，不过盼着嫁个好人家罢了，偏生遇到的尽是些无情无义的禽兽！

　　“人在做天在看，这些狼心狗肺的家伙定不会有好报！娘你放心，湛儿今后一定不会让你再受一分一毫的委屈！”

　　薛氏淡淡一笑，“娘知道，你这孩子便是九天娘娘送来的仙童，无论我儿做什么都能成！”

　　陆湛望着她饱含慈爱的双眸，“孩儿只希望娘能好好活着，将来自然就能过上含饴弄孙的好日子！”

　　他忽然想起一事，便从怀中取出陆湘儿送给他的那只打满补丁的钱袋，“娘，你可知湘儿如今心智已开，不仅聪明还很懂事，你看这个钱袋便是她亲手做的！”

　　薛氏颤抖着接过钱袋，泪眼模糊道，“我就知道咱们湘儿的病会好的，老天有眼！此时便是让娘就这么去了，娘也甘心了！”

　　“娘可千万要保重，等到了年节，爹爹便会将湘儿接来，到时候咱一家人便能团聚了！”

　　薛氏哽咽道，“娘盼着那一天！只可惜你那没出世的妹妹如今一人孤零零地埋在了那老槐树下，你若是有心，便请人给她念场经吧，也好早日投胎到好家庭，都是我这个做娘的没用！”

　　屋外婆子敲门道，“天色不早，姨娘要歇息了，三少爷也早些回去吧！”

　　薛氏连忙赶他走，陆湛想了想，便将插在头上的银簪拔下，这支簪子是卫嵊所赠，可以用来验毒，便塞至薛氏手中，“若有人送吃食来，必要验了无毒方才可用。”

　　薛氏连忙将那银簪塞进枕中，“娘都省得，你快些回去吧，别叫二太太担心！”

　　陆湛不舍道，“我且先回去，明日再来看你！”

　　陆湛回到左院，单见那冯氏披着件素色褙子站在院中，身形单薄，神情忧郁，便慢慢走近，“夜已凉了，母亲还是回房休息吧！”

　　冯氏指着那株被雷劈去一半的槐树，“树下埋的便是你的同胞妹妹，说来可笑，那日之前我可是几夜没睡，就寻思着要给这孩子取个什么样的名儿！”

　　她说着转过头来望着陆湛，“若是男孩，便叫陆沛，若是女孩，便叫渔儿！你说我是不是痴人说梦，明明不是自己的骨肉，还巴巴地想了好些个名字，到头来还不是……”

　　她说着便捂脸哭了，陆湛也极为难受，只得劝了又劝，将她送进屋内方才回到自己房中。

　　是夜，他便惊魂不定，整个人似是在梦里经历了一番大变故。

　　梦中之人是位姑娘家，名唤渔儿，生得花容月貌，娴雅贞静，嫡母何氏更是重金聘来名师，教其琴棋书画、待人接物，就连舞艺、茶道也有所涉猎，渐渐竟有一地才名。唯独不喜的便是其亲大哥，常常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她。一次醉酒后，大哥竟差点轻薄了她，何氏不仅不怪大哥，反而指责渔儿举止轻浮勾引家兄。渔儿战战兢兢长到十四岁，便被送进了深宫，赐封良嫔！一朝恩宠，便得圣心，独得恩泽不说更怀上了龙胎，晋封贵妃！皇上更在百官面前立下一言：若生下皇子，便立为太子！待她临产，痛不欲生，皇上却出征未归，产帐之外的陆皇后淡淡笑道，“妹妹若是去了，姐姐自会将皇儿抚养成人，毕竟咱们可是同族姐妹！”

　　陆湛醒来之时，竟是衣衫尽湿，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身子，还好，我还是陆湛！不是那深宫里去母留子的牺牲品！他不禁后怕，若当初穿进了薛氏腹中，那梦中之人岂不就是自己日后的下场！

　　不过此梦虚虚实实并不算太真，陆府众人除了何氏之外，刘氏、冯氏乃至陆梁均未出现，还有梦里那色鬼大哥，虽已是二十开外的年轻人，可眉眼竟与陆泽有七八分相像。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将那位请自己吃烧鸡，耐心答疑解惑的开朗男孩与那梦中之人画上等线，还有那渔儿姑娘不过乡野民女，为何会被送进宫中，难不成只是为了当那陆皇后的代孕子宫？

　　此梦信息量太大，陆湛越想越心寒，不由紧紧抱住双膝，久久不能成眠。

　　也不知过了过久，陆湛再度醒来时，竟见着冯氏坐在床边补袜子，那袜子竟是自己前两日穿破的，他红着脸道，“这袜子我自己便能补，何必劳烦母亲！”

　　冯氏皱眉道，“你这孩子是与我见外了不成？当真只要你那亲娘，不要我这个母亲了吗！”

　　陆湛有些惭愧，“母亲如此待我，是孩儿对不住母亲！”

　　“你可别当我是假情假意，我对你好自然是出自真心，你也别觉着委屈！你那二姐不年便要出嫁，我自会拿我当年的嫁妆与她陪嫁，公里该给她的便是她的，旁的可是一概没有。这府里传下去的田产、铺子定是要留给你的！将来给我摔盆守灵的，也只会是你罢了！”冯氏看了看陆湛冷冷道，“你早应该明白，你只有跟了我这房，姨娘才能活得下去。我不是那心狠的，只要你好好的，我自会替你安排好姨娘的退路，这府里她是待不下去了，过了这新年，我便会安排她上外边去！”

　　“外边去，她身子这么弱，又能去哪？”

　　冯氏冷笑道，“自然是比这府里安全的地儿，将来你若是出息了，要接她回来颐养天年，母亲绝无二话。不过你心中可要记得，你在族谱上记的爹娘是谁，脱了这名分你什么也不是，便是下田种庄稼都没那地儿！”

　　陆湛连忙下床拜过，“孩儿给母亲道罪！孩儿身上用的、穿的哪一件不是母亲悉心安排的，孩儿若是不知，不是白眼狼是什么！孩儿过去任性，让母亲担心了！”

　　冯氏也有些不忍，“地上凉，赶紧起来吧！”她刚扶过陆湛，便觉其烫得厉害，一摸竟是发烧了，立时便叫来了杨大夫。

　　杨大夫诊过脉后便开出了长长一个药单，“三少爷体弱，本该好好养着，这屋里不见天日，阴冷潮湿，长久住下自是对人不利，还是给他另寻个住处吧！”

　　陆湛如今住的屋子，位偏房窄，不遮寒风，冯氏也不由点了点头，“如今这天一日冷过一日，倒是该给他挪个地儿。”

　　可这左院里正屋也不过三间，除去自己和浣儿的，只剩下潭哥儿身前的屋子了，即便她舍得让这孩子住，也不知会不会犯了什么忌讳？

　　陆湛一听她这么说，自然是同意的，不说陆潭那屋子又大又敞亮，单是里面那些陆材留下的书便让他倾慕不已，住在那儿可不比这阴冷透风的偏院强太多了！

　　冯氏见他同意，便让人开了那封锁，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方才让他搬了进去。

　　屋内窗明几净，好一派怡人，此处原本不过是陆材书房，因陆潭素爱看书，便将一应起居搬进了这里。进门便见墙上挂着一幅对联：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晓送流年。

　　最让他动心的莫过于房中那间镂刻书橱，陆湛打开书橱随手一翻，除了经史子集之外，还有些古人所著诗文集和一些杂学游记。更难得的是，其间更有一簿唐人所临《颜勤礼碑》，虽是临作，但也极有风骨。。

　　书桌上置满了文房用具，砚、笔、墨、纸、笔格、笔床、笔筒、笔洗、水注，镇纸、书灯等等。用具之齐整直让陆湛恨不能立即撸上袖子写上两笔，这可比自己在寺中抄书时那一架小方桌不知好上多少，桌旁窗户敞着，外边的阳光混着青草气息涌入房中，不比过去那阴暗逼仄的小屋，日里看书都要靠在门外，午后没了日光便要点灯了。

　　唯一有些不满意的，便是那屏风后边的卧炕了，又窄又小，如今身小倒也罢了，若是长大了，真是转个身都困难，睡在里头正合“蜗居”无疑。但见着炕上放着一卷新棉被，这时代棉花不易得，这么厚厚一卷，估计要不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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