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书生

作者:绿波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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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心


      一连几日,陆湛都沉浸在读书、抄书的乐趣中,倒也不觉得艰苦。看着手中飘逸秀丽、方圆兼备的手抄本,陆湛不禁有一丝丝的小骄傲,还好我前世算得上勤恳,也省得我这辈子从头练起。

      不出自己所料,没两天何氏身边的林嬷嬷便来了,看到陆湛双目凹陷,整个人清瘦了一圈的憔悴模样甚是满意,面上却是一脸心疼,恨不能留下替冯氏照顾自己,可她翻脸比翻书还快,当即又提出陆泽要用那些书,希望及时归还。

      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怎么能视而不见呢,陆湛也只好一脸不舍地将书递给她,“真是可惜,我才看到第三章呢!”

      林嬷嬷随意安慰了几句便把那书带走了,太太吩咐过,这书必须赶紧带走,偷偷到二少爷坟前烧了了事,不然恐怕夜长梦多。

      此事对于陆湛来说,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抄完马县谕的著作,继而要按照书的破烂程度由重及轻依次抄一遍,抄过的原书便可以还回去了。

      怪道古人云:书非借不肯读也,陆湛写着写着便越发怀念起前世的墨汁来,不浓不淡,不用加水稀释,也不用专门请人来磨。这不,给自己磨墨的明月早趴在那会周公去了,也亏他趴的位置好,不然那小脸早就成包公了。

      天色已黑,和尚们的诵经之声也停了,除了偶尔传来呼啸的风声,四周竟是一片死寂,难怪蒲公笔下的狐仙鬼女都选择在这样的山寺中出现,化身美女勾引夜读的寂寞书生。

      可惜自己不是,陆湛剪短了灯芯,准备亲自磨墨,这已溶于水的墨放到明日便是宿墨,写出的字颜色发暗,还不如今晚用掉。

      他倒是高估了自己,原来这磨墨的差事也不好干,好不容易写几行字,墨水又干了,怪道读书人讲究红袖添香了,不然自磨自写,手酸且心累。

      忽然窗户被风吹倒,屋内顿时灌进了冷风,本就漏风的屋子顿时冷得厉害,陆湛披上件外套便走去关窗。

      才行至窗前,忽见屋外窗下倚着一个人影,看那身形是个小和尚。

      见到陆湛,那人也有些惊慌,连忙拾起周边的物件准备离开,陆湛一看,此人正是知义,小脸冻得煞白,嘴唇都没血色了,也不知在窗下坐了多久。

      陆湛见他身下有本破书,手边是一些麻绳,和一双快做完的草鞋,“你坐在这风口处是为了借光?”

      小和尚知义许是坐久了腿发麻,竟一连几下都爬不起身,“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走!”

      陆湛连忙请他进屋,“我若是知道,决计不会让你挨那么久的冻,快进来喝些热茶驱驱寒气。”

      知义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进,陆湛无奈,“你若执意不进,陆某真是既羞又愧,日后都不知如何见你了。”

      知义无奈便随他进了,桌旁明月依旧睡得香甜,砚中之墨皆已半干,知义叹道,“这可是上好的松烟墨,施主家中果然大富!”

      陆湛笑道,“想不到你还懂墨?我这墨乃本地所产,虽比不上徽墨,倒也算是难得。”

      知义见桌上摆着一幅字,行笔规整且字字娟秀,“这竟是施主所写?”

      “练笔而已,不足为外人道也。”陆湛笑着望着他,“只是每日在这厢房之中读书写字,甚是乏味,正缺个学伴呢!”

      知义摇摇头,“怕是施主误解了,知义并非好学之人,这书也并非圣贤书,我借些光不过为了赶几双鞋好下山换些药材,来治师兄弟的夜晕之症。”

      知义当下便掏出那本破烂不堪的书,竟是大名鼎鼎的《洗冤集录》。

      陆湛既惊又喜,“这可是大宋提刑官宋慈所著,世界上第一部法医学著作,怎地到你手中这般破旧?”

      知义有些纳闷,“这书很了不得吗?”

      “当然,著此书者乃古今验尸断案第一人,当世刑名之官若能得此书以致用,必能造福一方百姓。”

      知义苦笑道,“当官的能有几个是将百姓放在心上的,这书怕是白送他们都不会要。”

      陆湛奇道,“往日我教你认字,你不过就认得几个最简单的,这书这般深奥,你竟看得懂?”

      知义笑了,“此套书有好几部,这本不过是其中一部罢了,其实与我是看不懂的,不过此乃家传之物,无事便拿来翻翻其中的图画。”

      “家传?难不成你与前朝宋大人还有些渊源?”

      “那可是朝廷命官,我家怕是八辈子都攀不上关系!”知义愁眉道,“不瞒施主,知义出生贱役之家,世代从事搬尸、殓尸的行当。我爹是县衙里的仵作,我娘是个坐婆,专为妇人接生、验身。别说是我,便是我的子子孙孙都是无法读书科考的。我将来若是从了父业,世代子孙必然遵循父辈老路,脱不开这晦气行当,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可若是不从父业,这最好的出路便是出家为僧了。爹娘死后,小姑将我送入寺中,只盼能被住持留用。”

      陆湛也很是无语,法医一职在后世可是被推崇备至的,既是医也是警,各个都是不可多得的专业人士,更别说是电视、电影题材了,想不到在这时代,仵作的身份竟是如此卑微,还不如当个和尚体面。

      “这仵作之职甚是高洁,绝非晦气行当,若能借用验尸断案平冤,自然功德无量!世人本该礼敬有加,岂能冷眼相待!我陆湛日后若能入朝为官,定要提高这仵作的身份地位,验的是死尸,断的却是公道!”

      知义也深有所触,“原先一想到要从父业便心有抵触,如今听君一席话,真如醍醐灌顶!将来小施主若真当上了一地官老爷,知义愿做那验尸之人,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陆湛见他衣衫褴褛却面露坚毅,“既然你我皆有所志,如今自是要为将来打算,日后你每夜念完晚课便来我这房中,我教你认字,你与我那书童轮流磨墨,你看如何?”

      知义大喜,“往日里只觉生无可恋,一心只想伴着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今日得见施主,竟让我觉得这一世没白活。只要施主不嫌弃,知义一定勤学!”

      陆湛望着这比自己还高一些的男孩,胸膛自是一热,“若是不能改变这个世道,便只能改变我们自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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