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有你

　　和前两天一样，余曼又被热醒了。
　　向阳的屋子就这点儿不好，白天热得跟个蒸笼似的，叫人睡不安生。

　　她掀开身上的被罩坐起来，扯了扯被汗水打湿后黏在身上的睡衣，偏头看了一眼起不到一点遮光作用的窗帘，无奈地穿上拖鞋下床，拿着睡裙去卫生间洗澡。

　　冲了个热水澡回来，人是舒服了，但也是彻底睡不着了。

　　余曼用皮筋将湿漉漉的长发挽了一个结，站在床边更换床单被罩，刚把床单扑好，准备提着衣篓去卫生间，便看见放在桌上充电的手机亮了。

　　她凑过去，定睛一看，看见了傅诗雨的名字。

　　奇怪，上午不是才打过电话吗？怎么又打来了？
　　余曼满腹狐疑地拿起手机，拇指往右一滑，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听见猎猎风声和傅诗雨咋咋呼呼的声音：“鳗鱼，你现在在学校吗？”

　　“在呢，怎么了？”

　　“我有点急事找你，你现在方不方便啊？”

　　余曼刚要开口，又听见她说：“我已经到T大校门口了？”

　　余曼怔了怔，说：“我现在在家里呢，要不然你先在校门口等我一下，我这就——”

　　“不用，你直接告诉我去哪儿找你就行了。”

　　余曼抿了抿唇，不大情愿地将自己的住址告诉给她。

　　傅诗雨听完，说了个“好”字，便把电话挂了。

　　看了一眼逐渐变暗的屏幕，余曼放下手机，转身拉开布艺衣柜的拉链。

　　她选了一件白色雪纺长袖衫和一条咖色的阔腿裤，将自己脖子以下的部位遮得严严实实，解开皮筋，用手指梳开成绺的长发，拿着钥匙和手机出了门。

　　在靠近单元楼侧面的马路边上站了两分多钟，余曼看见一辆黑色敞篷跑车从右边的大路拐过来。

　　半分钟后，车子稳稳停在她跟前，手握方向盘戴着墨镜的女人冲她偏了偏头，“上车！”

　　余曼站着没动，“我一会儿还有课。”

　　“呃——”墨镜遮住了傅诗雨眼中一闪而过的尴尬，她伸长脖子左右看了一下，无奈地说：“可这也不是说话的地儿啊。”

　　余曼也觉得站在路边说话太危险了，而且这个地方很晒。转头扫视四周，指挥傅诗雨把车开到她们单元楼下的那块空地上。

　　停好车子，二人站在一单元门口的阴凉处，傅诗雨抬头往上看了一眼，“不请我上去坐坐？”

　　余曼笑着摇了摇头，“屋里有点乱，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傅诗雨撇了一下嘴，“好吧。”低头从包里拿出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问余曼：“不介意吧？”

　　余曼眉眼温和地摇头。

　　傅诗雨打开烟盒，从中抽出一支烟衔在嘴唇上，低下头，用打火机点燃香烟。

　　余曼看她眯着眼吐出一口漂亮的眼圈，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傅卿言。她没有见过傅卿言抽烟，却总是在它身上嗅到一股淡淡的烟味。
　　忍不住在脑海中幻想他抽烟时的动作和神情，那双冰冷的眼睛是否也会像傅诗雨一样出现片刻的陶醉和迷茫？

　　傅诗雨眯着凤眼向远处眺望，神情有些恍惚，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和沉思。

　　许久，余曼听到她略显艰涩的声音：

　　“我哥以前，不是这样的。”

　　傅诗雨起了个很莫名其妙又意味深长的开头，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不疾不徐地说：“我，我哥，还有周琛我们仨是一个学校的，他们俩比我高一级，我哥当时一直是班里前三，年级前十，周琛永远是年级垫底。”

　　“周琛他爸妈为了开家长会的时候不那么丢人，每学期都会花钱请老师去家里给他补课。周琛这人吧，屁事儿多的很，找老师非要找好看的，不好看的，他看都不看人家一眼，所以他的家教不是帅哥就是美女。”

　　“他上高三的时候，他妈给他找了一个外国语学院的女生给他补英语，周琛看见人家的第一眼就陷进去了，给我们打电话，要我们去他家看仙女。我哥当时忙着打游戏不想去，被我硬拽过去了，结果，他也陷进去了。”

　　傅诗雨停下来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周琛是个花蝴蝶，见一个爱一个，有了这一个立马忘了上一个。我哥不一样，他是真的陷进去了，为了创造和那个女生见面的机会，他一个每次英语考试都能考130的人，整天厚着脸皮装学渣，跑到周琛家蹭英语课。”

　　“一来二去，两个人擦出了火花，等我发现的时候，我哥已经带她回去见家长了。我大伯很生气，把我哥骂了一顿，大伯母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用过来人的眼神给了他们这对年轻人一个冷笑。”

　　“长辈的反对，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感情。我哥出国的时候，想带她一起去，被我伯母阻止了。那个女生安慰他，说她能凭自己的本事出国留学，让我哥不要难过。他们俩约定好，一年后在美国见。”

　　“出国留学分两种，一种是出去混日子，一种是出去学东西。我哥属于后者，所以他出国之后，每天过得比高考前还要辛苦，好不容易挨到放寒假，周琛又出事了，那家伙被车撞了，要静养，我哥放心不下，就留在那边陪他，所以第一年春节，他是在美国过的。”

　　“他们俩在美国待了整整一年才回来，回国后我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个女生，结果。”

　　余曼看着突然闭口不言的傅诗雨，心里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听见傅诗雨咬牙切齿地说：“结果他看见那个女生坐进一辆豪车，和车里的男人热情拥吻。”

　　余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就在她以为故事该到此为止的时候，傅诗雨偏头看过来，漂亮的眼睛被怒火烧得有些狰狞，“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

　　余曼蹙眉沉思片刻：“周琛？”

　　傅诗雨好笑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轻飘飘的吐出一句话：“是我大伯。”

　　“……”

　　傅诗雨怕她没听明白，又补了一句：“就是傅卿言的父亲。”

　　余曼后悔了。
　　她应该在一开始就提醒傅诗雨直接说明来意，而不是任由着对方开口讲述一个这么令人悲哀的故事。
　　她不喜欢悲剧，就像她不喜欢下雨一样。
　　妈妈是在下雨天走的。
　　一看见下雨，她就会想到妈妈，一看见悲剧，她就会想到自己。

　　“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别急啊，故事还没讲完呢。”傅诗雨抿唇轻笑，眼中略带讥诮。

　　可是……
　　余曼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

　　“我哥那次回国，身上带了一枚戒指，他打算跟那个女生求婚的，却发现对方劈腿了。不仅劈腿，还做了他父亲的小三，整个人都快崩溃了，连夜逃回美国，整天躲在房间里借酒消愁，谁劝都没用。”

　　“又过了几个月，大概……”傅诗雨仰头思考了一下，“我记得好像是第二年春天，学校放春假，我哥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是那个女生打给他的，她在电话里向我哥求救，说我大伯母要杀了她，求我哥救她。也不知道我哥当时是对她旧情难忘，还是害怕我大伯母做出糊涂事，连夜买机票回国，我和周琛不放心，也跟着回来了。”

　　“回了国才知道，那个女生不仅做我了大伯的情人，还偷偷怀了我大伯的孩子，想小三上位。”傅诗雨轻嗤一声，“我大伯和大伯母是政治婚姻，根本没有感情，婚后我大伯一直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我大伯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不在乎我大伯有外遇，只要别弄出人命就好了。”

　　“知道小三怀孕后，我大伯母给了她一大笔钱，让她去医院把孩子做了。那个女生拿了钱，跑到我大伯跟前告状，她以为我大伯会站在她这边，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我大伯听完她的哭诉，直接拿起电话叫助理给她安排医院做手术。”

　　“那女生一看风向不对，立马认怂，跟我大伯保证她一定会去拿掉孩子。没成想她出了公司大门，直奔火车站，坐上高铁，跑了。”

　　“她想偷偷生下孩子，然后母凭子贵飞上枝头变凤凰，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她摔了一跤，不仅孩子没了，还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

　　“她觉得是我大伯母找人弄掉了她的孩子，跑道公司求我大伯给她做主，被我大伯叫保安赶出去了。”

　　“因为她之前不肯拿掉孩子，还耍小心眼逃跑，我大伯母一怒之下，找人把她做小三的事散播出去，让她父母丢了工作，还让学校把她开除了，那个女生本想靠孩子逆风翻盘，结果到头来孩子也没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她走投无路，就想起我哥来了。”

　　“我们在医院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精神状态已经有点不对劲了，神神叨叨的，拉着我哥的手，跟他道歉，又是哭又是笑，还想和我哥再续前缘。当时要不是我哥拦着，我都想揍她一顿。”

　　“我哥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好自为之，然后带着我和周琛离开。我们仨刚走出住院楼，天上掉下来一个人，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我哥前面，鲜血流了一地。”

　　“从那天起，我哥就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开始失眠，每天大把大把的吃药，眼神一天比一天阴沉，做事也越来越偏执和激进，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渗人的寒气。那段时间，我和周琛两个人，每天轮流盯着他，生怕一个不注意，我哥就做出傻事来。回国之后，他看上去正常多了，但我和周琛都觉得，他病得比以前更严重了，我们两个变着法的骗他去看医生，每次都被他识破了。”说到最后，傅诗雨无奈地笑了。

　　余曼不用想也知道，那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人，就是傅卿言的初恋。那个让他尝到了爱情的甜蜜，又让他承受了巨大痛苦和屈辱的女生。

　　傅诗雨偏头，看着埋着脑袋思考的余曼，“你知道吗？那个女生跟你一个学校，也是T大的。”

　　余曼抬头，对上一双别有深意的眼睛。

　　“而且，你和她长得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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