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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等我有钱再讲究
蓝从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跟随仵作刘爱喜去城门口搭建的停尸棚复验之前那具河边尸首。
尸首之所以不暂停县衙,就是因为方便等人认尸。
可认尸告示昨日午时张贴,已经贴出去很久了,却一直没见人来认过尸。
“这是验尸格目,让我看看你的功力有几成。”刘爱喜把一个木匣递给了蓝从云。
这木匣一打开,就有笔墨格目,抬在手中便能书写,极是便易。
蓝从云刚刚入职,不曾有他的一套工具。他只能徒手掀开盖着尸体的白布,细细查验一番之后,捧着验尸格目写得认真。
验:青年男子年约二十,皮肤表皮细微损伤不足致命,尸身已轻度腐坏有血网浮现,按温度湿度推之,死约四到七日。
手腕有一血痕呈环状,深而见骨疑为致死之伤。
指甲中有河岸湿泥凝结成块,疑人握其手而抓之。
陈尸处非丧命之地,但皮肤无拖拽之伤。
刘爱喜接过格目看了看,拍拍他的头:“去洗手吧,小子。”
蓝从云冲了冲手,此地酷热尸臭盈鼻,刚刚那阵靠近差点儿没把他熏晕了。
“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人来认尸。”按他所想,这人皮肤精细应当是读书人,所穿粗布麻衣应该是凶手为他套上的。
无论如何,不会没人认尸。
“我们只管验尸,案子怎么破那是其他人的事情。”刘爱喜把他写的验尸格目收了起来,“走,我带你挣外快去。”
“去哪?”
蓝从云跟着刘爱喜一路走到一处深宅大院。
门口站着一个锦衣公子,正在和老管家交流什么。
观其相貌很不寻常,言语陌生不甚熟络倒像是哪里的高官。
这处大院砖瓦土石似乎都是旧时官制,虽不是富丽堂皇却也是锦苑深深。
“刘仵作。辛苦了辛苦了,大热天还让你跑一趟,这位是?”
老管家的脸上带着温和又谦恭的笑容,让人难以想象他是在面对一个小小的仵作。
“哦,他是新来的,跟着我见识见识。”
刘爱喜背着箱子,倒显得身后穿着绸缎空着手的蓝从云,宛若主导者一样。
小童虽稚嫩了些,但他举止从容极是不凡,老管家心中暗暗在意伸手道:“请仵作,为小姐验尸。”
这是一处越过两扇门才到的闺房,摆着精致绣架,左边一架琴右边琳琅满目的梳妆。
床上是一位赤着的少女,红色锦被盖着她,露出的脖颈是深深的乌紫之色。
蓝从云一看她大张的腿就明白,眼前这个少女遭遇了什么。
她面容不丰,极是清冷的美色。一身皮肤不知是泛着死气还是凉意,宛若一身冷白玉。
刘爱喜掀开了被褥,仔细观察她的尸身。
“记录:喉骨破碎,眼突口张窒息而死。不着片缕,体下有异物,体表俱无太大损伤。指甲无异物。”
蓝从云指着她的乳侧:“那是什么痕迹。”
刘爱喜伸手一摸,湿而带血。
他沉吟道:“左乳侧有半月形咬痕,呈不完整状。”
蓝从云一一记录。
二人出门之时,老管家连连鞠躬道谢,并送二人一串中钱。
刘爱喜面色如常地收下,蓝从云抬头看了看,也收下塞到了怀里鼓鼓一团。
“这些都是惯例,洗手钱。”
刘爱喜拿醋洗着手,甩了甩手中多余的醋。
“近日没有别的工作,对了小孩,你要不要住在刑狱司住宿处。”
“我家中还有一个哥哥,体弱多病。我得每天回去给他做饭。”
遇见这破孩子,真是每天都在心软。
刘爱喜摆摆手:
“快午时了,你提前回去吧。西市靠城门第二家的菜最新鲜。”
蓝从云很久没有用过中钱了。总朝惯用大中小钱日常交易,也有白银银票用于大面值的交易。
他好像,以前从不曾用过这么小的钱。
卖菜的大婶看他长的可爱,硬是给他多塞了两把葱花,把他的篮子塞得满满当当。
路过西市茶棚,他还能听见熟悉的名字。
“你们听说了吗?蓝家被参了一本,说他们苛待将军遗孤。”
“蓝家那群四体不勤的,不就出了一个蓝将军和少将军嘛,两个人战死之后,不要脸地迫不及待就把两位小公子撵出去了。”
“二公子体弱多病,那群人竟是连药钱仆人都不给,任由两个人自生自灭啊。”
“皇上判了蓝家人官削一品,不得升任啊。听说还赏了二位公子宅院仆人,命蓝家人供养二公子的药。”
“应该的,皇上一直这样善待军属啊。”
耳边一直萦绕着这段话,蓝从云不停回忆着自己在蓝府门前闹得那一出,嘴角带着莫测的笑意。
民意啊。
不就是怜弱慕强。
蓝从新接过圣旨之后,就一直等着小弟回来分享他这个好消息。
直到午时,门才吱呀被蓝从云推开,露出他不及门半的身子,和手边挎着的篮子。
一篮子绿油油的菜,娇嫩欲滴。
“雨生,你知道吗?皇上下了圣旨,命蓝家人供养我的药,一些房契和店铺也都划归我们。”
蓝从云看着他:“听到好消息,你的病都好利索了吗?”
蓝从新的笑容一收,低着头:“没有。”
“那你跑那么快,你是看不见自己的脸色啊,跟涂了三十九层白/粉一样。”
蓝从新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竹榻上,手中的圣贤典籍都看不进去。
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弟弟的累赘。
他不常这么自怨自艾,却一旦这样想,念头就再也压不下去。
厨房传来一阵摆弄木材的声音,不一会儿又传来清脆的切菜的声音。
蓝从新的书被一只手扣在了榻上,他抬着头却只能看见厨房门口略微透出的一点儿与天色相异的柔光。
午膳很是简单清单,蓝从云向来嗜辣,这些菜却白生生嫩生生泛着清透绿意,没有一点辣味。
蓝从新还是第一次吃弟弟做得饭菜。味道中规中矩,却自有一股难得的温暖清新。
“小少爷,二少爷!小的来给二少爷送药了,小少爷快开门呐。”
低眉垂眼的小厮提溜着一堆药,砰砰砰敲着小院的门。
蓝从云眉毛越皱越高,蓝从新颇为胆战心惊。
他总觉得,弟弟看似比平常小孩还要乖巧的外表下,装了一头没有拴着缰绳龇牙咧嘴的猛兽。
门猛地拉开,小厮吓得后退了一步。却立马挂起笑容,举着药:“这是二少爷这个月的药,五碗水煎成一碗,一日两次。”
门后还有两个柔顺的丫头,看她们的手就知道是极为能干的。
小厮正要说话,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他站在门口,几时回不过神。
回头看了看花容月貌的婢女,欲哭无泪。
“把药放一边,吃完饭再喝。”
蓝从新很怕苦药,从前喝药都是一堆蜜饯儿灌下一碗。
如今没有了蜜饯,看着普通的黄纸包都有些害怕。
“蓝家没有送仆人来吗?”
“怎么?我做的饭菜不能入口。”
蓝从新识相地大大吃了一口,以行动证明对他厨艺的认可。
“那群人,送些仆人都不带身契,哪天把我们两个毒死了都是没处说理。”
蓝从云站起身看着蓝从新:“我不在家的时候,多长两个心眼。别什么人都让进来。”
在他面前,蓝从新已经彻底没有了哥哥的尊严。
尊严与担当共存,对于他来说其实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尤其是他病重多时,根本没有太多力气去支撑小弟。
所以,哪怕小弟这样居高临下地斥问,他所能感受的也是小弟那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温和。
“这些钱,拿给你周转。”
一串中钱被蓝从云放在了桌上,他略微偏着头:“只能买一些便宜的笔墨纸砚,等以后我有钱了你再讲究。”
这真是值得被蓝大人铭刻在一生耻辱史的一件事。
他同胞哥哥的药材要靠接济,笔墨纸砚都只能用劣等。
所以他必须最快最拼命的往上爬,不能顾及哪些案子后面有什么盘根错节。
蓝从新把手轻轻扣在钱上,说我知道了。他看着自己的弟弟,头一次像有一个永远不会垮塌的支柱一样。
他从小很少见长兄和父亲,记忆中两个人永远都是来去匆匆,面容冰冷。
每次他们出征的背影都带着一万分的义无反顾,把他和年幼不知事的弟弟狠狠抛在身后。
他病弱多年,只能很少地打开帘子看看弟弟看看这个世界。
第一次狼狈离开那个屋子,其实是庆幸的。
至少由生到死,他不是只见过那一个小屋子的蓝从新。
没想到,父兄身死。
他却峰回路转遇到了真正的亲人。
不是那些擦身而过的影子。
而是眼前活泼蓝装鲜活地把钱不耐烦地压在桌子上,极力用随意的态度掩盖着自己心中的无力。
别扭又可爱。
跟他说不要讲究,等他有钱了再讲究,明明他才是弟弟却自然地把一个家扛在肩上的家人。
“雨生,你做饭真的很好吃。”
蓝从云哼了哼,嘴角情不自禁地翘起来。
那是当然,虽然他是头一回做,可他那么聪明哪里有做不好的。
蓝从新看他骄傲心底暗笑,表情却丝毫不露破绽。
他埋下头认真地吃着菜,头一次觉得吃饭是一件这么美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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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蓝从新是一个特别特别大度,一点儿都不在意弟弟傲娇的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