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公公

　　叶家招丁的告示很快便贴了出去，叶家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户，这份美差，对京城穷困小民来说，就是天上掉馅饼，自然个个趋之若鹜。

　　孟阑出现在马厩后门之时，已经换上了一身简陋的女装，她的目光扫过四周，全都是壮硕黧黑的男子，都以奇异的目光盯着她看。

　　她垂下眼，盯着自己脚下那破烂的草鞋，装作一切正常。

　　半响，天气愈发逼人，所有人都寻了隐蔽处遮阳驱热，孟阑不愿与那群男子挤在一处，便走近了马厩，去探探是什么情况。

　　她顺着门缝看去，马影东掠西去，铁蹄的声音不绝于耳，孟阑心道，这叶大公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爱马。

　　大约是未末酉初之时，马厩的后门咿呀一声，总算是开了。

　　一个穿着破败的灰色衣衫的杂役走了出来，他额头上满是热汗，对着人群一挥手，“都进来吧！”

　　几个男子争先恐后的往后门奔去，孟阑听见动静，只是微微睁眼，等他们悉数入内后才慢悠悠地走进了马厩。

　　马厩此时已经多出了一片狭窄的空地，以方便他们这些应聘者站立，她扫视马厩一眼，微微吃
　　惊。

　　这叶家马厩在京城富户中已算是宽敞的了，马棚居然不够，以至于一些马匹没有站立的位置，便只能都绑在了一棵梧桐树下。

　　孟澜扫视周围，眉间随即一凝。

　　臭气熏天不说，这连移动放松的空间都没有，这么多马挤在一块儿不得发飙呀？

　　难怪叶家要招人手。

　　孟阑敛起了神色，眼睫下的黑眸一缩，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前来考察他们的是一个老嬷嬷，看着年纪也是颇大了的，鬓角已经生了些许华发，虽然满汗淋漓，但还是把一头鹤发盘得齐整十分，人也显得精神。

　　马厩西边有一道走廊，她便在那儿摆了一张四方的折叠木桌，让人一个个上前经她问话。
　　她目光不移，一直观察着前方的情形。

　　前面几位经她考察之后，都是面色沮丧，有一些干脆也无心等待，直接推门离开。

　　她见队伍缩短了，便走上前几步，打算接上队伍，忽然身后有人拽住了她的衣领，使力往后拖了去。

　　她脚步不稳，微微挣扎了几下，但很快便定下了心境，低头一绕，甩开了身后那只手。

　　只见是一个身材矮小，面黄肌瘦的男子正恶狠狠地盯着她，食指一飞，朝他身后指去，“后面排着。”

　　孟阑脸色一冷，眼看着他插队，只觉头顶冒烟，但一想，此时不是找茬的时候，便也没有主动为难。

　　掀起衣袍，她顺手从地面上拾起了一颗石头，手腕一转，石子从掌心飞掷了出去，准确无误地打在马棚里一匹马的屁股上。

　　马嘶鸣一声，后腿一踢，马棚的栏杆直接毁于一旦，随后棚里的马都躁动了起来，几个躲在屋檐下一边扇扇子一边扯话的杂役都惊得站起身来，纷纷往马棚跑去，将受惊的马都安抚下来。

　　而方才被孟阑以石子打中的马却惊得跳出了马棚，少了牵制，它愈发肆意起来，不让任何人接近。

　　孟阑这时连忙冲了过去，趁着众人失措，她拉过了縻绠，上踏跨背，一切都在瞬息之间。

　　马儿在原地打转，企图把孟阑摔落，不过她骑术精湛，她紧紧地勒着縻绠，不消片刻，马儿便不再发飙。

　　它的铁蹄不再跳动，而是渐渐缓了下来，孟阑伸手抚摸了它的颈侧，确定它的情绪冷静了之后，才放心地下了马。

　　几个杂役站在马棚旁，一脸吃惊地盯着她看，良久后才有一人上前去牵马。

　　孟阑沉默不言，只是回首往那老嬷嬷的方向看去，四目相对，彼此都有了思量。

　　…………

　　不出孟阑所料，那位嬷嬷，马厩的人都叫她秦嬷嬷录用了她，还有另外三个壮硕的大汉。

　　秦嬷嬷询问她的骑术何来，她只说父亲是一名猎人，所以自小便与马打了交道，但三年前父亲被群狼所伤，不治而亡，她只能入京城寻生计。

　　秦嬷嬷抬首，“流民？”

　　孟阑没有否认，她的目光闪烁着胆怯与不安，秦嬷嬷又问：“可有户帖？”

　　孟阑回答：“丢……丢了。”

　　秦嬷嬷叹了口气，“这可麻烦了，若是别府也就罢了，你要进的可是首辅家宅，可不能有一丝马虎。你身份不清不楚的……”

　　孟阑十指攥紧，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秦嬷嬷随后抬眼，目光频添了几分柔和：“不过，在马厩里做个苦力，也不是不可。”

　　孟阑随即抬头，秦嬷嬷对她一笑，随后从身旁拿起一叠的衣物，说：“先去换了吧。”

　　她连忙道谢，转身之际，忍不住呼出了一口气，将所有的不安尽数抛却，随后换了衣出来，才得知自己被安排负责清洗马匹的差活。

　　秦嬷嬷并没有即可让他们干活，只向他们道明了叶府的规矩，然后说：“都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可别到时冲撞了大姑娘。”

　　大姑娘？梧桐树的阴影下，孟阑眉头微蹙，他们现在是要去见叶星挽？

　　秦嬷嬷吩咐他们排成了一列，跟在她的身后，一块往叶府内院走入。

　　一路上，孟阑低眉敛目，但双脚所经之处却已一一牢记心中，多年经验，对于宅院位势，她已经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领。

　　九曲长廊，夏风吹散了廊旁垂落的凉竹帘，像摆钟摆动。

　　透过竹片间的缝隙，孟阑抬眼，只见百卉争艳，在烈阳光照下，它们顺着夏风吹来的方向轻轻摇动，有黄鹂在树间啼唱，彩蝶飞舞旋转。

　　这些多的花卉，得是有多少的花匠精心培养呀？孟阑不禁暗暗感叹。全京城，怕也只有在叶府能看到这番景象了。

　　“秦嬷嬷！”一道呼声将孟阑的思绪掐断，她敛起心神，微微抬起了眼帘，只见走廊对面一个身穿华服的男子向他们奔了过来。

　　“老奴给大公子请安。”秦嬷嬷屈身道。

　　是叶星立，孟阑睁眼，微微侧了侧头，想要好好看看这位叶家的大公子。

　　隔着五尺不到的距离，孟阑看得分明，他身材适中，许是天气炎热，他的两颊红润，微笑时透着几分稚气。一身绣白梅深蓝箭袖，腰间束着蹀躞带，挂着香包，折扇，玉佩，都是稀罕之物，小步奔来之时，还会有零碎的撞击之声在空中回荡。

　　他的步伐带着几分笨拙，一看便不是骑术精湛之辈，看来那茶馆的伙计说得没错，他只是一个纨绔公子。

　　叶星立掌心内有好几块白花花的碎银子，二话不说强行塞给了秦嬷嬷，“拿着。”

　　秦嬷嬷吓坏了，手中的银子对她来说便是烫手的山芋，她连忙要还回去，“大少爷，这……这可使不得。”

　　叶星立环起了手，坚决不收，看着秦嬷嬷手足无措的模样，他不禁得意一笑。

　　秦嬷嬷干脆将银子尽数放在了廊椅上，神色为难，“少爷，您这是要害死奴婢呀！”

　　叶星立清了清喉咙，目光透着恳切，“秦嬷嬷，你帮帮忙，叶星挽那贱人要把我的马赶走，她是铁了心不让我赢。秦嬷嬷，那些可都是我幸幸苦苦才买来的宝马，有几匹还是从蒙古远运来的，你就当是行善积德，她要是问起你，你就说那些马都已经赶走了，她那么娇贵，是不会亲自去马厩检查的。”

　　“大少爷，不是老奴心硬，实在是大姑娘的吩咐，违抗不得呀！大姑娘自然不会亲临马厩这等污秽之地，但她就不会让下人来查检？这要是露了馅，您有夫人护着，老奴可不得卷铺盖走人啊？”

　　“这么说你是不帮了？”叶星立的脸色突变，秦嬷嬷连忙垂首，语无伦次。

　　“秦楠，你好大的胆子！”叶星立愤懑地指着秦嬷嬷，“你别以为你有叶星挽护着，就可以为所欲为，连主子的令都能不听了。我告诉你，母亲还在呢！这叶府的事还轮不到她管。”

　　秦嬷嬷是万分委屈，但素知叶星立的脾性浮躁，这多加辩驳只会让自己背上一个逆主犯上的罪名，只得连忙点头请饶。

　　“我道是谁在这花园里如此吵闹？原来是兄长啊。”此时花园另一旁的月洞门，忽见叶星挽与婢女荷珠两人款款走来。

　　秦嬷嬷顿时呼出了一口气，对着叶星挽的方向向她福身行礼。

　　叶星立侧头，横眉竖目，“我是不会让你赶走我的马的！”

　　叶星挽微笑，看都不看他一眼，直径走向了秦嬷嬷，“怎么回事？”

　　秦嬷嬷低声说了事情原委，叶星挽随后拿起了那几块碎银子，嗤笑一声，“叶星立，你就这点出息？”

　　叶星立气得面红耳赤，伸手拉扯她的衣袖，迫使她回过身来，“还给我！”

　　叶星挽脸色丝毫不变，仿佛这已是常态，她嘴角一勾，把那几块碎银子丢在了他的脚下，“看把你稀罕的。”

　　趁他失神，叶星挽手臂使力，甩开了他的掣肘，她转身看向秦嬷嬷身后的杂役，说道：“你要留你的马也不是不能，不过叶府的马厩已经容不下了你那些个珍璁，你要么自个儿在城里租地停放，当然，你要想从叶府借几个杂役过去，他们的工钱我就得从你的私房钱里扣。若你担负不起，那我只能让秦嬷嬷卖了。”

　　她的语气清悠，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内，叶星立愤懑跺脚，脸色红通，“你欺人太甚，我……我告诉母亲去！”

　　叶星挽看着他那副惊慌气急的模样，心中不禁高兴，她眯了眯眼，笑道：“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成天只会哭爹喊娘的，也没个体统。哦不，不对，我说错了，你也只敢与母亲哭诉，这换做是爹爹在你面前，你怕是连个话都说不利索。”

　　“叶星挽你个贱人！”叶星立一激动，大步上前直接拽住了叶星挽的衣领，拎了起来。

　　叶星挽在力气上自然不是叶星立的对手，她来不及反应，叶星立却已将她狠狠推下了走廊的踏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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