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川有狼

　　神川崖底也作神川牢狱使用。我十岁的时候亲眼见花旋子就被族长关到了此处。时间一晃就过，而今算来花旋子已在这湿浊的神川崖底待了十一年。当年沙苑爷爷盛怒，众族人也是怒不可遏，具体原因我并知晓，只知与神川骨上的火狼珠有些关系。

　　大门就摆在我眼前，进去瞧一瞧也无妨。我拿上百叶帚取了门口的一盏玄冥琉璃灯，越往里走寒气越重。我的步子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洞中其他不善的东西。

　　神川崖底不止有数不尽的鬼虫，还有许多从崖底飞上来筑窝产卵的予枯鸟。予枯鸟十分记仇，但是只要不招惹它，它便不会搭理人；若是谁惹了它，它会一直纠缠，直至死亡。

　　拐了两道弯，前路越来越黑，我心里也越来越怕，长这么大我还从未来过此处。再拐一个弯，忽见一丝光明。声声叹息皆有一丝怨恨，一丝不甘。

　　我又往前走了一步，看得无数大铁链子嵌入周遭石壁，一条赤红色的大尾巴耷拉在铁链之上。我正欲再进一步看个清楚，苏子一把将我拽了出去，“我的蛮大王，好端端的你进这里来做什么。”

　　“我听见了响声，想去看一看而已。”我噘嘴应了一声，木苍接过我手里的玄冥琉璃盏插回了原处。苏子道：“这些地方危险得紧，不是鬼虫就是予枯鸟，要是一个没注意伤到你了那可怎么好。”

　　我有着恼：“你能不能不要像山/奈那样时时刻刻都替我担心，况且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已经长大了，我是神川的王，我晓得保护自己。”

　　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苏子和山/奈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啰里吧嗦。沙苑爷爷让我成熟稳重，让我彻底坐稳狼王这个位置。现今我正在尝试着去做，可苏子与山/奈总当我是小孩子。

　　木苍将百叶帚从我手里塞回到苏子手里。她软声道：“青蛮，苏苏也是为你好。你看里边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指不定会冒出什么吓人玩意儿。正因为你是我们的狼王，千万载以来的第一个女狼王，苏苏与山/奈才会这般担心你。”

　　刚才的语气有些重，苏子很是委屈，我忙又嬉皮笑脸道了个歉。苏子将我一番数落，什么没良心，什么白瞎了一番苦心，我一一应下后他才好转。

　　木苍和苏子继续扫着鬼虫，我则去后山林抓了二十只野兔，三只野鸡。先前答应了苏子，我可不能失信，这额外的三只野鸡就当做今日凶他的赔罪礼。

　　晚间吃了饭，我和木苍就提着野兔野鸡去到苏子家里，正巧赶上他们一家吃晚饭。我和木苍没客气，又跟着他们一起吃了些。苏子娘亲烧的菜着实好吃，一个没忍住吃撑了，一步都挪不动了。万般无奈，只好先歇息片刻，我、木苍和苏子躺在屋外的草地上，躺得十分齐整地看满天繁星。

　　木苍感叹道：“我们好久都没这样一起看星星了。”
　　我道：“是啊，小时候多好，白天在一起玩儿，晚上就在一起看星赏月，那多悠闲自在。”

　　苏子道：“今夜若是山/奈来了，那可就算齐了。”
　　木苍道：“山/奈大哥天天忙着教授族里的小娃娃猎杀之术，白天累了晚上肯定就要好好歇息，哪有时间来跟我们看星星呀。”

　　我道：“苏子，你也在教那群小娃娃，怎么山/奈那么忙，你却这样闲？”

　　苏子十分无奈：“他们对文不感兴趣，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教他们认字，他们说认字无用；我教他们下棋，他们又嫌无聊；我教他们抚琴，那群家伙手上没轻重，一碰弦就断；我低声下气地教他们作画吧，他们又静不下心。”

　　苏子这一行话字里行间皆是辛酸。我道：“小孩子顽皮，你对他们凶一点就好了。多学学山/奈，你看他多有震慑力，别说那些小狼崽，就连我都害怕他。”

　　木苍道：“他们不爱学这个，老是逼着他们学也学不好。就像青蛮你一样，小时候不想学猎术，沙苑爷爷逼着你学你还不是没学到多少嘛。玩也没玩好，学也没学好，整天呜呼哀哉嚎个不停，那多痛苦。”

　　平日里木苍说不出什么有道理的话，此刻这话颇为有理。想想我小时候整天被沙苑爷爷逮着去学习猎术，我不想去就装病，要么就躲到林子里睡大觉。装完病，睡完觉之后就是挨罚，怎么想怎么痛苦。

　　苏子叹了几声，我们皆没再作声。今夜无月，星星显得格外亮堂，我对着闪闪发亮的星空嚎了一嗓子，瞬间觉得全身通畅。木苍和苏子手拉着手，倒映在他们眼眸里的星星更加明亮。

　　这一夜的风微凉，梦微甜。

　　木苍和苏子继续去神川崖底扫鬼虫，我闲得无聊却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他二人，纠结过后我还是屁颠屁颠地跑去找山/奈了。山/奈在林中教习猎众狼崽猎术，一眼晃过去，有三十几头小狼崽，个个都活蹦乱跳，古灵精怪。

　　我端出一副狼王的架子坐到一旁观看。山/奈正声道：“捕猎是火狼的基本生存之道，只有捕到猎物，你们才能以此为食，以此去买你需要的衣服鞋袜首饰等等。猎物狡猾，林深草密，当你发现猎物后想要准确且快速地猎到它，这不仅需要有敏锐的眼睛，还需要你们有足够快的速度，有敏捷的反应力，以及锋利的爪子。”

　　山/奈讲得极为认真，大多数小狼崽也听得仔细，只有极少数小狼崽不甚专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东瞅西看，极像儿时的我。

　　山/奈拉弓搭箭道：“今日先练一练你们的速度，我手中的箭就是你们接下来要猎杀的目标，谁能追上我手中箭，今日就无课业，要是追不上就罚他绕神川跑三圈。”

　　我去，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一个更比一个狠。以前沙苑爷爷也惩罚不过关的小狼崽跑圈圈，但他顶天就罚跑两圈，很多时候都只罚一圈。如今山/奈一来就罚三圈，他是真的不知道神川有多大吧？

　　我惊愕之际，众狼崽齐齐兽化，盯了盯山/奈手中的箭，又望了望前路蓄势待发。山/奈拉满弯弓，长箭离弦，众狼飞奔而去。不得不说，这群小狼崽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几头狼超箭遥遥领先，一些居中，最差的都是与箭并肩，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山/奈好厉害，教出来的狼崽也厉害。”我夸赞一番，山/奈脸颊稍红，他应道：“我其实也没教他们什么，只是给他们施加了一定的压力，敦促他们努力上进罢了。”

　　“他们不喜欢苏子教的文课，只对你的武课感兴趣，还请山/奈多多费心了。”看着跑得没影儿的狼群，我心里激动澎湃。少狼强则神川强，日后待他们长大，定能为神川做不少贡献。

　　山/奈浅笑道：“这是青蛮交给我的任务，我自会全力以赴。”我笑了笑，甚好甚好。

　　神川两个大师傅皆是我册封，苏子教文课，整天就是一个佛字，只管教不管学；山/奈教武课，不是罚跑圈就是罚扛树，片刻不得松懈。一个太佛系，一个太严苛，罢了罢了，还是不勉强，只要能学好一边就行。

　　众狼回转，皆累得直吐舌头。我夸赞表扬他们一番后就下到神川崖地去寻木苍和苏子了。昨夜老是想起那条红尾，方才想问山/奈关于花旋子一事，转念一想还是算了。这种事情还是去问温温柔柔的文师傅苏子好一些。

　　果不其然，他二人又在腻歪。木苍忙拉我坐下，我道：“你们快些成亲吧，早些生个狼崽子陪我耍耍。”木苍红了耳根子，苏子亦有些羞色，他软声道：“再过几年，等木木长大些再成亲。”

　　“已经十六岁了，你还嫌人家小？”这话我听了数遍，现下听来仍然觉得震惊。我看人世的书册上写着，女子十三四岁就成亲生崽，木苍十六岁也不算小，真不晓得苏子要拖到何时。

　　我笑了他一句：“现今族里还有好多狼喜欢木苍啊，你若是再拖，到时候她被别人抢先娶了，你可别来找我哭啊。”

　　“青蛮，你别胡说，我此生只嫁苏苏。”木苍脸红得越发厉害，我也不再逗他二人，只道：“好好好，只嫁苏子。若有旁人来娶你，就算你爹娘同意，我也绝不放你走。”

　　苏子和木苍笑了，面上羞涩之意不减分毫。歇了片刻我压低声音道：“苏子，你知不知道当年沙苑爷爷为什么要把花旋子关到这里？”苏子脸上的笑容半失，我又道：“你比我大四岁，应该晓得这其中缘由吧？”默了半晌苏子才开口道：“因为一个女人。”

　　女人？我和木苍皆惊。儿时不甚记事，只隐隐记得花旋子当年在神川颇负盛名，其人文雅知礼，又生得一副绝好的皮囊。想是当年年轻气盛，犯下了什么风流事，可是纵使他欠再多的风流债也不至于被关到这不见天日的神川崖底吧，更何况这一关就是十几载。

　　苏子继续道：“我是听我爹说的，他说以前族中没有这许多规矩，他们可以出入神川，但是还是不能在世人面前暴露狼身，也不可以带世人进入神川。当年花旋子流连于人世，爱上了一个世人姑娘。常年不回神川的花旋子突然回来了，谁知他此番回来的目标是火狼珠，还好沙苑爷爷发现及时。沙苑爷爷与众族人一起夺回了火狼珠，他也于盛怒之下就此羁押了花旋子。”

　　“好端端的，他拿火狼珠做什么？”木苍先行道出了我心中疑问。苏子一伸脚，将爬向我们的鬼虫踢下了山崖，他继续道：“火狼珠中蕴涵神力，既有镇山川去妖邪之功，也有救死扶伤之效。难道你们没发现神川里没有一人是因疾而亡，皆是因为年迈而故的吗？”

　　要是苏子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族人皆是老死的。可是就算有火狼珠庇佑，火狼一族的人数还是少得可怜。苏子又道：“除开自然老死，火狼珠能治疗世间所有恶疾。花旋子所爱之人患疾将死，然而世人又无法进入神川，所以他只好只身回来盗取火狼珠。”

　　“原来他是想拿火狼珠去救人啊，救人是善事，无可厚非。把火狼珠借给他用一下，用完让他还回来不就好了吗？为什么沙苑爷爷要做得这么狠心。”木苍此语中颇有一番责怪之意。

　　“这并非沙苑爷爷狠心，只是现实不允许他这么做。火狼珠不能离开神川。”苏子长长一叹更显得这花旋子可怜。我道：“为何？”苏子摇摇头，“大家都这么说，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

　　花旋子，花旋子，这个名字一直我在耳边回响。我已经记不清他是何模样了，十一载已过，他心里的那个女人应该只剩一堆白骨了，也不晓得他是否为当时的行为感到后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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