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川有狼

　　“喂，野蛮村姑，醒醒。”尹胥焕这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从胳膊上传来的痛意扰了青蛮的好梦。

　　青蛮迷迷糊糊睁开眼，只瞧见满脸微笑的尹胥焕挪退了压在自己胳膊上的腿。

　　尹胥焕道：“虽然本王记不得昨晚对你做了什么事儿，但如今你已经这般赤条条躺在了本王面前，我还是会对你负责任。等会儿你随我回月城，做妾封妃都可以。”

　　青蛮惊坐而起，一把蒙了尹胥焕的眼睛，厉声道：“尹一，你若是敢把这件事说给别人听，本王立马要了你的命。”

　　尹胥焕扒开青蛮的手，将脸凑近她道：“老是本王本王地自称，我实在是好奇，你这个野蛮村姑是个什么王？”

　　“小心知道的太多性命不保，还有，我不是什么野蛮村姑，我有名字。”青蛮扯过衣裳手忙脚乱地穿了起来，一张脸似被他抽过一样，火辣辣地疼。

　　尹胥焕飘然哼了一声，“本王的命硬，一般人奈何不了我。”

　　现如今看着尹胥焕那副得意的模样，青蛮心里堵得慌。昨夜还半死不活，今早就这样跋扈，早知道这样昨晚就不该回来，淋死他算了。

　　衣裳穿完，青蛮连招呼都不想跟他打，转身就走。尹胥焕道：“你想去哪儿？”

　　青蛮气得直哼哼，“自然是回家啊。”

　　过了一天一夜，也不晓得苏子和木苍怎么样了，没穿帮还好，若是穿帮了少不了一顿罚。一想到族长爷爷那吹胡子瞪眼的模样，青蛮这心里就有些怯。

　　“先别回家，跟我回月城。”尹胥焕拉了青蛮就走。

　　青蛮忙挣开他的手，“谁要跟你回月城，我要回家，做妾封妃你找别人，我没兴趣。”

　　尹胥焕似乎是有些惊讶，嘴角的笑容夹着一丝苦涩，“你都投怀送抱了还说什么没兴趣？”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青蛮也懒得跟他扯。

　　尹胥焕冷笑一声，“正妃的位置给你如何？嘉欣王的正妃，这是天下许多女人都梦寐以求的名分。”

　　青蛮仰天大笑了两声，尹胥焕脸上笑容瞬间僵硬，看样子应该是被自己放荡不羁的笑容震慑到了，她又补充道：“那你就把这个名分给她们呀，本王不稀罕。”

　　“你这个野蛮村姑，给我站住！”尹胥焕一再纠缠，青蛮的耐心几乎耗尽，顺手轻轻推了尹胥焕一下，哪知他倒在地上连声嚎疼。

　　想扔下他不管吧，听他嚎得那般凄惨青蛮又于心不忍，故而，青蛮转回去将他扶起，“尹一，我真的不能再耽搁了。这里离平瑞猎场不远，你自个儿回去吧。”

　　尹胥焕面有苦色，脚下不稳，直直往青蛮身上靠，“哪不远啊，隔了十来座山呢。而且我也不打算回平瑞，说不定那帮刺客还在那里等着我呢，我回去岂不是送死？反正你也救了我，你就好事做到底，把我送回月城去吧。我现在头疼脚疼浑身都疼，站也站不稳，看什么都看不清，一没车二没马，你看我这个样子如何能活着回到月城啊？”

　　尹胥焕又顺势掩嘴咳嗽了几声。

　　“不应该呀，我给你吃了灵芝仙草，你身上的毒应该解了才对。”青蛮欲放手，尹胥焕眯着眼睛扶着额头，哎呀哎呀地嚎得十分凄惨。

　　也罢也罢，反正这次回去免不了挨罚，先把他送回月城再回神川向族长爷爷负荆请罪，青蛮应道：“那我就先把你送回月城后再回神……回家。”

　　尹胥焕似乎是笑了，青蛮扶着他走了几步，因着他走得实在太慢，青蛮就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还是我背你走吧，照你这个速度，十天半个月都到不了月城。”

　　尹胥焕扬嘴一笑，“那就辛苦你了。”

　　他十分不客气地爬到青蛮背上来，青蛮不知道是自己的力气太大还是尹胥焕这家伙太轻，背着他就像是背着一根草，毫无重量。

　　眼下尹胥焕睁着眼睛，所以青蛮不敢走太快，只好以常人速度前行。

　　“喂，昨天那些刺客跟你没关系吧？”尹胥焕在青蛮背上哼着小曲儿，摇着一枝野花，悠哉快活得紧。

　　青蛮驻足将他往上面颠了一下，应道：“我有名字，我叫青蛮。”

　　尹胥焕道：“青蛮，青蛮，这个名字果然与你般配。”

　　默了片刻他又追问道：“猎场的把守向来严格，昨日你是从哪儿溜进去的？”

　　青蛮稍作回忆，想起昨儿是从山崖那边进的猎场，根本没见着什么守卫，哪里严格？不好明说自己是从山崖上爬进去的，青蛮只道：“没有守卫，我也没有偷偷摸摸溜，我是大摇大摆地进的猎场。”

　　“你进猎场做什么？”尹胥焕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来，青蛮心下思量可得好好考虑，千万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先前不是跟你说了么，找你报救命之恩。你忘记了，我却没有忘记，我青蛮向来是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青蛮再次将尹胥焕往上颠了颠。

　　尹胥焕思索一番道：“本王确实是救了不少人，可我对你却无一点印象。我何时在何处救的你？”

　　青蛮干咳了一声，“具体的时时间和地点我也记不清了，小时候的事情哪能记得这么清楚。”

　　“你背着我走了这么久，累不累？”尹胥焕突然转变了话题。

　　青蛮自是松了一口气，“不累。”

　　“再往前边走一截就到清流城了，你既然不累就走快点，我饿了。”尹胥焕伸手指着前方，末了又撩起一缕青蛮的头发握在手里把玩。

　　快点？青蛮也想走快点，她也能走快，只怕尹胥内心承受不住。思及此，青蛮还是稍稍提了一点速度。

　　尹胥焕在青蛮背上嘀咕：“也不晓得你昨晚是怎么找到的那个山洞，今早我起来抓得一手的红毛。”

　　青蛮没敢应声，尹胥焕竟从怀里掏出一拽毛拿到青蛮眼前晃悠，“你看，就是这个，这种毛看着像是狼毛。我见过雪狼，见过灰狼，好像也在某处见过这种红毛狼，这种狼十分漂亮，通体赤红，若能抓一只养起来那就好了。”

　　青蛮嗤了他一句，“别人在活得自由自在，你因为一己之私就剥夺它的自由，你怎么这么狠心？”

　　尹胥焕干笑一声，“随口说一说，你何必当真嘛。不过说真的，昨晚我们没被它吃掉也真是万幸。”

　　雪狼灰狼吃人，我们火狼可不吃人，让苏子编写《神川狼》一书之事越来越紧迫了。三人成虎，谣言一再反复就有信以为真的可能，世人对我们神川火狼知之本少，若再让那些假先生编些书册加以诋毁，我们火狼的清誉可就要被毁光了。

　　青蛮觉得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她背着尹胥焕至清流城时，刚过正午。找了间酒楼，尹胥焕点了一桌子的大鱼大肉，有青蛮爱吃的鸡，兔，还有许多神川里没有的吃食。每样菜都十分精致，色香浓郁，忍不住口水，她直接上手抓了一个鸡腿大口啃起来。

　　尹胥焕多有嫌弃，却也没有阻止青蛮。

　　他吃他的，我吃我的。

　　青蛮看尹胥焕用小酒盏倒了一杯清凉的水自饮起来，这水不似平常水，它带着一股子气味儿。看尹胥焕喝津津有味，青蛮忍不住道：“这是什么快乐神仙水，有那么好喝吗？”

　　“这个快乐神仙水名曰春风醉，一杯醉人，两杯醉心，三杯醉春风。你要不要来一杯？”尹胥焕挑了个新酒盏斟了一杯与青蛮。

　　青蛮伸舌舔了一口，好辣好辣，她赶紧拿勺舀了鸡汤灌了几口，“你骗人，这么辣，一点都不好喝。”

　　嗤完尹胥焕，青蛮继续啃着她的肉骨头。

　　尹胥焕挑了挑唇，继续自斟自饮起来。

　　这顿饭吃得饱，吃得十分饱。

　　青蛮靠在椅子上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懒洋洋地看着楼下繁华的街巷，不禁感叹道：“这里好热闹啊，有好多人，还有好多我从没见过的东西。”

　　“这里不算热闹，月城才是十足十地热闹。而且月城里的稀奇古怪玩意儿要多少有多少，戈壁的玛瑙，东海的粉珠串、活珊瑚等物，死的活的，新的旧的，大的小的，能吃的不能吃，什么都有，什么都齐全。”尹胥焕瞟了外边一眼，又将目光落到了青蛮的身上，他继续道：

　　“月城的吃食也多，什么马蹄酥、桂花糕、白糕、蛋黄糕、金丝酥、油炸糕等等。还有你喜欢吃的肉，八宝鸭、鲜味甲鱼、燕窝鸡丝汤、山珍鸡、海参烩猪筋、海带猪肚丝羹、鲍鱼烩珍珠菜、鱼翅螃蟹羹……”

　　“停停停，别说了，我方才刚吃饱，你一口气说那么多我没吃的东西，眼下又觉得饿了。”青蛮砸吧砸吧嘴，吃力地咽下满嘴的口水。

　　这外边的世界果然热闹繁华，让她那双狼眼眼花缭乱，感叹之时青蛮也终于明白为何苏子每次都要磨到最后的期限才肯回神川。

　　尹胥焕望着青蛮笑了两声，嘴角的笑容有些玩味。

　　青蛮心中很是纠结，若神川有外边一半繁荣就好了，人多，吃食也多，大家聚在一起多热闹。

　　思及此，青蛮不由地叹了一声，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是以，她越发坚定了要好好想法子振兴振兴狼族，繁荣繁荣神川的念头。

　　外面的世界好是好，可是这群世人也忒不讲情面了。方才酒足饭饱，尹胥焕结账之际发现身上的银钱全没了，掌柜的原本还乐呵呵，一见尹胥焕半晌摸不出银子，他那张脸瞬间就黑了下来。

　　青蛮头一次出远门，且神川也不使那玩意儿，身上自然没有银钱。尹胥焕只好当了一块玉佩，付了酒菜钱之后就只剩几个铜板。

　　马车没买下来，倒是买了个破板车。尹胥焕道：“这板车其实跟马车差不了太多，马车四个轱辘，板车两个轱辘，差不多差不多。”

　　念完这一通，尹胥焕直挺挺地躺到板车之上，他还厚着脸皮道：“青蛮，你记得拉慢点，拉稳一点。清流这一路过去，路太烂，我现在浑身都疼，你可得小心点别把我颠散架了。”

　　青蛮真是头一遭遇见像尹胥焕这般厚脸皮厚得理直气壮的人。不过看在他救了自己，眼下他身子又疼的份上，青蛮决定拉他一回。

　　只要到了月城，这一次的报恩之行就算结束了。

　　在众人的灼灼目光中，青蛮拉着尹胥焕大摇大摆地出城了。

　　尹胥焕四仰八叉地躺着，悠闲得紧，“青蛮，你的家在哪儿？”

　　一路都安安静静，怎么现下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了。青蛮思忖片刻才道，“在一个遥远的地方。”

　　“有多远？那个地儿叫什么名字？”尹胥焕翘起二郎腿，又顺手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

　　青蛮回头瞥了他一眼，“反正很远很远，一时也说不清楚。等我把你送到月城以后，我们就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你问那么清楚也白费。”

　　“青蛮，你是本王这二十二年见到的第一个如此……”

　　青蛮恐他又骂自己，忙回过脸去瞪着他，“如此什么？！”

　　尹胥焕僵了片刻，见青蛮大有掀翻板车之势，他干笑一声道：“如此特别的女人。这些年本王阅女无数，你还真是别具一格，与她们全然不一样，有性格，很特别。”

　　青蛮继续拉着板车前行，心里免不了一乐。我们火狼与天上的神沾边，且我又是狼王，外边那些女人自然不能跟我比。

　　不知从何起尹胥焕摸出了一包果干和一包糕点自顾自地吃了起来，青蛮闻着香味儿停了下来，盯着他手里的吃食直咽口水，“你吃的是什么？”

　　“青荷水晶糕和各种果干，你要吃吗？”尹胥焕将青荷水晶糕举起来晃悠了一圈。

　　“要吃。”青蛮上手预备拿，尹胥焕却抬手一打，“你手太脏，别摸。”

　　青蛮十分委屈，看着两只黑乎乎的手，的确是脏。那包青荷水晶糕小小绿绿肯定很好吃，那包果干看起来也十分不错。

　　青蛮连忙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尹胥焕噗嗤一笑，“别擦了，你那双手要用水才能洗干净。”

　　她四下望了一圈，这附近也看见能洗手的水沟沟。万般无奈，青蛮只好又咽了咽口水，十分没有底气道：“那你你给我留点儿，别吃完了。”

　　尹胥焕举了一块青荷水晶糕到青蛮面前，“看你馋得那个样，饿死鬼投的胎吧？”

　　青蛮满心欢喜地咬住青荷水晶糕，慢嚼起来，软软糯糯，还有荷叶的清香，跟神川里的百花糕一样好吃。

　　尹胥焕又塞了一块到青蛮嘴里，“你吃归吃，脚下别停，赶紧拉上我走。我们得在天黑前赶到三南城，要不然又得露宿荒郊。”

　　青蛮应了一声，拉上板车就走，咽完了嘴里的水晶糕，她又回过头去要果干。尹胥焕稍稍往前边挪了一点，这样一来他抬手就能喂到青蛮。

　　尹胥焕喂了青蛮一个白色的果干，甜甜的十分好吃，她忍不住问道：“尹一，你刚才喂我的是什么干？”

　　尹胥焕道：“白桃干。”

　　青蛮又别过脸问道：“那黄\色的呢？”

　　尹胥焕道：“黄桃干。”

　　青蛮继续问，“那红色的是不是红桃干？”

　　尹胥焕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非也，这是圣女干，西域来的。”

　　这一路上青蛮看见不少神川没有的东西，好奇心使然，她一见着不认识的东西就问尹胥焕，尹胥焕也将所知的全都说与青蛮听。

　　从清流城走来，青蛮只顾着吃与问，未曾注意到尹胥焕脸色的变化。现今回头才见，他脸色有些奇怪。生气不像生气，高兴不似高兴。

　　是以，青蛮有些心虚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就是一时好奇才问了你这么多，后面不问你就是了。”

　　“不懂就问，这样很好。你还有什么不知道，尽管问我就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跟了尹胥焕快两日，青蛮觉得他此刻说的这句话才像是人话。

　　青蛮满意地笑了，“尹一，等我把你送到月城以后，你能不能给我一些银子，我想买一点你手躁的青荷水晶糕还有果干回去。以前苏子给我带了不少吃食回来，但是从未带过这两样，我想买些回去给他们尝一尝。”

　　“自然没有问题，等回到月城还等着自己去振兴，岂能荒废政事流连以后，你想带多少走就带多少走。”尹胥焕又躺回四仰八叉的模样，大声道，“只怕是你到了月城以后就不想再离开了。”

　　“我可是很能经得起诱惑的人，不可能因为一些吃食就赖着不走。”青蛮说得十分自信，毕竟自己是狼王，神川还等着自己去振兴，岂能荒废政事流连于人世？

　　前路果然越来越烂，坑坑洼洼本就不少，稍微平坦一点的道上又碎石密布。

　　青蛮身后拉的板车越来越不稳，尹胥焕嚎了一句，“慢一点，板车硬，颠得疼。”

　　“知道了知道了。”青蛮放慢速度，慢之又慢。

　　板车不颠了，车上的尹胥焕又嚎了，“能不能稍微快一点，照着你这个蚂蚁速度何年何月才能赶到月城？”

　　青蛮认为自己很好说话，他让自己慢，自己就慢，让自己快，也完全没有问题。

　　双手握紧板车，青蛮快步而去。路烂坑多，碎石卡轮，好在她力气大，板车颠飞了都能压下来。

　　尹胥焕吓得直直抓住板车边缘，“青……青蛮，慢点慢点，蛮蛮呀，蛮蛮，慢一点。”

　　青蛮回头，将自己以前在话本上看到了一句话赠与他，“俗话说得好，长痛不如短痛，你暂且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说罢，青蛮又稍微提了一点速度，一路磕磕碰碰，板车飞起，她又压下，飞起，压下。

　　尹胥焕的口齿越来越不清楚，只听得哀嚎。前方就是平坦大路了，青蛮心里一激动，又提了一点速，没注意到车轱辘撞上一块棱角锋利的大石头，板车瞬间碎裂，尹胥焕被颠飞了很远。

　　“啊——！”的一声，尹胥焕落地无声。

　　青蛮忙跑过去，“尹一，尹一，你怎么样？”

　　尹胥焕的手不停颤抖，指着青蛮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吓得她急忙握了他的手，“尹一，你这是摔傻了还是要摔死了？你千万得撑住啊，回到月城我还得问你拿银子，你要是傻了死了，我找谁拿去啊。”

　　尹胥焕的脸一度青黑，“谋……谋杀，你这是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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