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川有狼

　　清风一过，我嗅得一点腥味。木苍甚惊，抓了我的手低声道：“血，碗里是血！”

　　皇帝身旁的宫人接了戚断手里的白玉碗，皇帝眉头微皱：“这是何物？”尹启琳不紧不慢道：“父皇，此乃神川狼血。”

　　“神川狼血？”不止是皇帝，场上众人皆惊得合不拢嘴。尹胥焕回头看了我一眼，端清木亦回头瞄了瞄我。木苍攥着衣角，眼里皆是恨色。

　　尹启琳颇为得意地高声道：“南方有神川仙境，境中有狼。此狼高三丈，体硕无比，通身火红，跃可至百仗高，奔可一日复千里，实为仙神遗留之物种。此种神川狼受仙境雨露滋养，其血也沾染仙气，有去疾延寿之功效。”

　　一朝臣道：“十王爷说的这神川狼我有所耳闻，《神川狼》一书流传于民间，不辨真假。王爷担心圣上龙体，其心可善，只是圣上是国之脊柱，不可出半分差错。神川不明，神川狼不见，这神川狼血……”

　　这位朝臣的话还未说完，尹启琳就哼了一声：“不辨真假？你怎么不说是自己孤陋寡闻？”朝臣的的脸青了一分，尹启琳又向皇帝道：“父皇，儿臣虽未去过神川，但是这神川狼儿臣还是见过的。父皇大可放心，这神川狼血儿臣亲自喝过，它并无不妥，对身体百利而无一害。”

　　“你见过神川狼？世上真有这东西？”皇帝激动得往前迈了两步，末了又看了几眼宫人手里捧着的神川狼血。

　　尹启琳笑道：“儿臣不仅见过，今日儿臣还带来了神川狼一匹，欲献给父皇，恭祝父皇身体康健长寿。”皇帝大喜，忙扬手道：“快带上来给朕瞧一瞧。”

　　余音未止，十来个身强体壮的男子抬了一个被黑布包裹的大笼子慢步而来。笼子落地，砸得白玉青砖闷声作响，众人凝神屏气皆盯着眼前这个比亭台还高的大铁笼。

　　熟悉的气味儿。有狼气，也有不少槲寒气儿。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木苍一时没忍住气捏碎了手中的杯子，好在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的大笼子上，未曾注意到木苍的反常之举。

　　尹启琳一声令下，男子将黑布一把扯下。姜霜，是姜霜。姜霜现下是人形，满身的伤痕，他躺在铁笼里一动不动。皇帝见笼里是人，脸上的喜色瞬间僵硬，席间众人一见笼子里是人非狼，面色也沉了下来，席间颇有些碎语。

　　不待皇帝开口，尹启琳朝戚断使了个眼色，戚断大步迈向姜霜，他伸手拔出嵌入姜霜后脊骨的银钉。银钉染血，刺眼得紧，姜霜疼得紧紧抓住铁笼，满额的冷汗，手上青筋暴起，整个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我欲起身，木苍一把拉住我，姜霜稍稍抬眼看向我。我恨自己无能，我恨自己现在不能救他。席间众人再度议论起来，皇帝有些不满道：“这明明是个人，哪里是神川狼？”尹启琳施礼道：“父皇莫急。”

　　尹启琳端起一杯酒朝姜霜大步而去，不过眨眼间，杯中酒被尹启琳泼到了姜霜脸上。姜霜甚怒，尹启琳邪笑着凑近姜霜道：“你们狼族不是很有脾气么，都说有仇必报，现下我就站在你面前，有本事你跳出来咬我呀。”

　　听着这些话，看着尹启琳脸上的笑容，我心恨意难平。尹启琳突然发作将手中酒杯砸向姜霜，姜霜暴怒，乍然兽化成狼。原本空旷的大铁笼瞬间被巨大的狼身占据。

　　姜霜冲着尹启琳嘶嚎一声，口水与鲜血混作一体从姜霜口里流出，狼爪拍得铁笼当当作响。皇帝与皇后大惊，忙不跌地往后边退了几步。除开尹凌应与尹胥焕、端清木几人，席间众人皆惊，连连后退。

　　宴会有过片刻的混乱，众人见姜霜出不得铁笼，这才稍微定了定心。尹启琳上前行礼道：“父皇大可放心，这铁笼坚固得紧，它逃不出来。”

　　“他刚才还是个人，怎么瞬间就就变成狼了。”皇帝惊魂未定，想上前细看姜霜又不敢，迟疑片刻他又坐回了王座。皇后吓得花容失色，拉着皇帝迟迟不松手。

　　尹启琳解释道：“父皇，这正是神川狼的神奇之处。此狼有两副身形，一为这通红硕大的狼身，二位方才那副人身。它们可自由变幻身形，不被时地拘束。”

　　皇帝双眼一亮，颇有神采，席间众人啧啧称奇，赞叹不已。皇帝大笑道：“吾儿孝善，能替朕寻来此等神物，定然是费了不少心力。”

　　“只要能保得父皇龙体康泰，儿臣费再多心也无妨。”尹启琳粲然一笑，我看着恶心。皇帝袖手一挥：“赐宝庆王良田千倾，加禄千石。”

　　“多谢父皇。”尹启琳拜谢。姜霜怒不可遏，一面猛拍铁笼，一面冲着尹启琳嘶嚎，此般凄凄狼嚎我似乎是第一次听见。

　　人世书册里写的心如刀割，心如针扎，我现在算是亲身体会到了。尹胥焕又回头看我，现下我一颗心都扑在姜霜身上，因而也未多理会尹胥焕。

　　皇帝慢慢走近铁笼，姜霜调转目光盯着皇帝。宫人急忙上前护住皇帝，“圣上当心。”皇帝盯着姜霜不挪眼，他一把推开宫人道：“无妨。”

　　姜霜恶狠狠地盯着皇帝，出露的獠牙格外骇人。皇帝看得痴迷：“好，好，真是好。獠牙好，赤目好，皮毛好，狼爪好。神川狼，果真是神物。”皇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席间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许多人离席上前跪拜恭祝皇帝千秋万世。

　　这人世的君臣当真是有趣，君如风，臣如草，风往哪边吹，草就往那边倒。臣子拼了命的奉承君王，明明是没关系的两码事却硬生生地被说到了一处。

　　皇帝又往姜霜处走了两步，姜霜挥舞些利爪直拍铁笼，铁笼上皆是抓痕。挣扎过后只剩徒劳，姜霜慢慢转头看我，他像往日在神川中那般静静地看着我。

　　姜霜的眼眸依旧有神，只是此番眼眶中多了一些泪花。不过片刻，姜霜的脸上突然生出一抹恨色，他朝我咧嘴露齿。怨恨，他在怨我不救他，他在恨我不救他。天晓得我心里有多难受，我攥紧了拳头，木苍握紧了我的手低声道：“别冲动，时机未到。”

　　皇帝笑着朝宫人招手，宫人捧着狼血上前。皇帝端起狼血一饮而尽，他眯眼抿嘴，似在细细品味这神川狼血。姜霜甚怒，全然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猛撞铁笼，皇帝道：“有血性，难怪你的血如此美味。”

　　撞了数十下，姜霜呛出一滩血。我惊得兀地站起身来，皇帝惊，席间众人也惊。姜霜嚎了两声，倒下身后再无动静。

　　“姜霜……”我欲上前却被尹胥焕一把拽住，他忙道：“去不得。”木苍急忙跑过来拉着我道：“姜霜没有性命之忧，再忍一忍。”

　　皇帝吓得忙叫太医，不过片刻十几位太医背着药箱匆匆而来。众人看着眼前这头狼既喜又惊，习惯了给人把脉开药，眼下给狼把脉，太医们脸上皆露难色。

　　太医们轮流给姜霜号脉，号脉完毕后又轮流给皇帝汇报了一番。医家药理之言我不懂，尹胥焕在旁解释道：“别担心，太医说他没事，吃些药休养几日便可。”

　　皇帝松了一口气，命宫人将铁笼抬去政和殿。我和木苍离了宴会地，一路尾随宫人而去。未走多远尹胥焕追了过来：“政和殿周边有许多守卫，你们别过去了。我知道政和殿在哪里，届时可以带你过去，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商量好就姜霜的计划。”

　　尹胥焕掏出一块令牌交到我手里：“你们先回去找山/奈商量对策。眼下宴会刚过半，诸臣都还在，我不好离身，等晚一点我就回阮宁阁去找你。”

　　我拿了令牌，尹胥焕不放心地又交代我一句不可意气用事方才回转。我拿着令牌和木苍一道出了宫，刚出宫门就见苏子和山/奈。苏子忙道：“如何？可见到姜霜了？”

　　木苍道：“见到了。姜霜被尹启琳抓了，他已被尹启琳送给了皇帝，眼下姜霜在皇帝的政和殿里。”

　　山/奈左右扫了一眼，十分警惕：“这里不便，我们先去到安全的地方再商议救姜霜的办法。”木苍拉着我就走，苏子与山/奈紧随。未去阮宁阁，山/奈领着我们去了城外族人的汇合地。

　　苏子、山/奈与剩下的四十九位族人商量着营救计划。我心慌难忍，这右眼皮又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番商讨，众人决定今夜就潜入皇宫营救姜霜，免得夜长梦多。

　　此番是进宫营救并非进宫打斗，人多目标大，因而山/奈只带了两名族人与我一道回了阮宁阁。申时，尹胥焕回来了。山/奈不满尹胥焕，尹胥焕一回来他便借故走开了。

　　我将营救姜霜的计划讲与尹胥焕听了一遍，他又将宫中侍卫换值的时辰悉数告诉我。诸事确定，天已接近黄昏。

　　明决送来七身夜行衣，我挑了一套小的给木苍，又拿了三身夜行衣给苏子，我道：“苏子，你把这些拿给山/奈他们。”
　　苏子拿了衣裳就走。尹胥焕继续给我讲宫中有关事宜，明决突然道：“王爷，您身上还带着伤，今夜我带青蛮姑娘他们去政和殿吧。”

　　尹胥焕道：“那点小伤无妨，况且父皇初得神川狼这种神物，今夜宫中的守卫肯定要比之前森严许多，我还是亲自去一趟。”

　　尹胥焕背上那条刀口子并不浅，这两日我只顾得找姜霜，并未多问他的伤势。现下仔细一看，尹胥焕的面色憔悴得很，想来应是背后那道伤的缘故。我道：“尹一，你千万别硬撑，若是伤口疼你就留在府上，让明决带我们去政和殿就可。”

　　“真的无妨，大夫重新为我上了药，伤口已经不疼了。”尹胥焕冲我傻傻一笑，我看着却不能心安。

　　夜幕终落，天空挂着一轮弯月，弯月被黑云挡了一半，迎头吹来的风有些冷。我恍惚间想起人世书册里的一句话：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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