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川有狼

　　端清木道：“近来城里到处都在讨论神川狼，不是说摘月楼上有狼就是说王爷北上遇狼，听来听去我听烦腻了。昨日偶然听得一则新鲜的传言，也不晓得真假。”

　　苏子甚急：“什么传言？”端清木看了看苏子，又将目光落到了我的脸上，“我听说有人于几日前在南城猎得一头狼，此狼周身通红，与青蛮姑娘那日的形状十分相像。”

　　城南，狼，通红。我心上大惊，此狼是姜霜无疑。我忙抓住马车问道：“是谁抓的？”

　　端清木往后方退了一点，“我只听闻有人捉了狼，并不清楚是谁捉的。今日皇上设宴，百官都会献礼，青蛮姑娘想晓得是谁抓了那头狼，现下随我进宫去瞧一瞧不就知道了。”

　　未曾迟疑，我直接跨上马车，木苍亦随我上车。我道：“苏子，你去找山/奈，我与木苍进宫便可。”苏子多有犹豫，迟疑片刻他道：“你们多加小心，千万不要莽撞。”

　　车帘落下，车夫驾车继续前行。木苍与我并肩而坐，端清木稍微往角落挤了一点，她面无杂色表现得十分镇静。一路上我们都不言语，端清木那双水灵灵的眼珠子时不时地转过来看我一眼，不晓得她在打什么主意。

　　车外的嘈杂声越来越小，我撩开车帘一看，周遭宽阔得紧，却无路人身影。马车止，小丫头撩开车帘瞟了我一眼后忙移开目光，她伸手去扶端清木：“王妃，到了，您慢点。”

　　端清木下了马车，我和木苍亦跟着下了车。放眼望去，白砖红墙，宽阔而冷清。小丫头交代了车夫几句，车夫点头牵马离去。端清木理了理衣裳，扭着身子婀娜前行。

　　我拉上木苍赶忙跟了上去，小丫头掏出一块令牌递与宫门口的兵将瞧了一眼后，那群兵将方才退步放行。我们没走两步，又一辆马车在宫门口停了下来，一位四五十岁的老头儿掺着马夫的手下了马车。这位老头儿还没怎么站稳，后边的车马一辆接着一辆来。即便还没有进皇宫，但是看着眼前这阵势，我大约都能猜到今日这场宴会的有多热闹了。

　　没走一会儿，端清木突然止步，她回过身来道：“就到这里吧，现下我要去清和宫向皇后娘娘问安，你就别再跟着我了。今日皇上在御花园设宴，你自己去便可。”我应了一声，虽然对端清木有诸多不满，但我还是向她道了声谢。

　　端清木似乎是哼了一声，末了又叮嘱了我一句：“这里是皇宫，不是胥焕的阮宁阁，你可别乱来。要真出了什么事，还请你自作自担，千万别把胥焕牵扯进去。”

　　“我晓得分寸。”应了端清木一声，木苍拉着我走了。过往的宫人不断，来往的朝臣也多，这座皇宫似乎大得没边，我同木苍转悠了许久都没找到端清木口里的御花园。

　　不晓得走到了何处，但见眼前有一片大湖。湖中有些许荷叶与凋零的荷花，白玉桥架湖之上，纵横交错连接着湖中凉亭。我远远看着一干宫人拥着几位妇人缓步而来，走在前头的妇人个个都穿得华贵，头上钗金别玉，看那模样应是皇帝的妃嫔。

　　我拉了木苍躲到假山后边，见她们走远后才钻出来。木苍望着方才那群人的背影啧啧叹了两声道：“难怪世人热衷于做皇帝，这么大的皇宫，这么多的美人全都是皇帝一个人的啊。”

　　“她们应该是去御花园赴宴的，我们悄悄跟上去。”我拉了木苍就走，木苍看着一路的亭台楼阁与宫殿美景赞叹不已。

　　路过了三个湖，走过了七八座桥，穿过了数十条长廊，终是来到了设宴的御花园。眼前人堆人，朝中官员与官员一堆，臣妇与臣妇一堆，吹捧的吹捧，奉承的奉承，和谐又热闹。

　　皇帝的御花园真真是大，差不多是尹绩溪后花园的六倍，难怪他能在此处设宴款待群臣。园中绿树成荫，花草无数，亭台楼阁众多。来往奉送瓜果点心的宫人不绝，我和木苍躲到了一旁的人少的角落。

　　木苍道：“青蛮，若那端清木说的是真话，等会儿见到姜霜后你千万要沉住气。我们需得随机应变，不可轻易暴露狼身。”

　　我点头应下。今日这场面盛大，有人世的皇帝，也有人世的朝臣，更有数不清的宫人。若是在这群人眼前暴露狼身，不仅会给神川带去灾祸，还会连累尹胥焕等人。

　　立了片刻，木苍拉着我往旁侧阁楼走：“我们去上面，那里高看得远。”此言有理，这临湖的假山周遭虽然隐蔽，但是我们的视野也受到了一定限制。

　　登上阁楼，放眼一望，虽然看得比先前多、比先前远了，但还是看不完整座御花园。周遭的宫墙又高又多，举头所见的天空不过井口那般大，整座皇宫奢华，但是说到底它也是一座镶金嵌玉的囚笼。

　　木苍靠着阁楼扶栏四下张望，默了片刻她道：“青蛮，尹胥焕来了。”我顺着木苍的目光看去，尹胥焕同尹绩溪从一处阁门转了出来。尹胥焕方走几步，五六个穿得华贵的小姑娘齐齐拥了上去，我远看得他们有说有笑，惬意融洽得紧。

　　“尹胥焕那家伙竟然伸手捏她们的脸？”木苍颇惊，忙又将脑袋往前凑了凑，死死盯着那方：“他们是什么关系？说笑也就罢了，这还动上手了。”

　　先前听尹胥焕提起过，当今皇帝子嗣多，十六个儿子，九个女儿。现今有诸多朝臣在场他们都能此般有说有笑有打闹，想来那几位应该是皇帝的小公主。

　　木苍仍旧碎碎念叨，我道：“应该是尹一的小妹妹们，兄妹间打闹也属正常。你别关注他了，今日我们来此的目的是救姜霜，趁现下还有些时间，多看看四周情况，想想等会儿怎么救姜霜才是要紧事。”

　　木苍没再作声，我忽地听到一阵脚步声，转身时见尹凌应朝我而来，他笑道：“青蛮姑娘看什么看得这般专注？”

　　“随便看一看。”我干笑了两声，木苍转而盯着尹凌应，她面上多有提防之色。尹凌应轻笑道：“今日见六弟一早来了，却未看见青蛮姑娘，我还以为青蛮姑娘今日不会来了呢。”

　　“我今日起晚了，所以没和尹一一道走。”我有意避开尹凌应那两道灼热的目光，又打哈哈道：“他们都说皇宫好玩儿，且王爷昨夜也说今日会有稀罕物，我自然是要来凑一凑热闹。”

　　尹凌应放眼扫宾客聚集的宴会地：“皇上和皇后快到了，宴会也将开始，青蛮姑娘和木苍姑娘随我一道过去吧。”

　　我点头应下，随尹凌应去到宴会场。场上的桌椅吃食全都筹备妥善，果蔬诱人，菜食丰盛。周遭皆是人，闲摆的闲摆，说笑的说笑，热闹得紧。尹启琳大步朝我而来，他身后的戚断格外惹我厌烦。

　　尹启琳先朝尹凌应施了个礼，后而将目光落到我身上，我瞪了他和戚断一眼。尹启琳没多大反应，他身后的戚断十分不快，脸似乎是黑了一分。

　　人声嘈杂，兀地听到了尹绩溪的声音：“青蛮姑娘。”循声看去，尹绩溪和尹胥焕挤过人群朝我而来。

　　尹胥焕一把将我拉到身旁，面上神色有惊有怨。尹凌应笑道：“六弟，我正打算带青蛮姑娘去找你呢，可巧你就过来了。”

　　尹绩溪和尹凌应、尹启琳寒暄了几句。尹胥焕握了我的手道：“不劳二哥了。”尹胥焕似提防贼一样提防尹凌应，真不晓得他二人之间有什么过节。

　　尹胥焕将我拉到转角翠竹旁道：“不是说在府上待着么？你怎么进宫来了？竟然还和尹凌应在一处。”尹胥焕这语气颇有一股怨念。

　　我解释道：“我没打算来的，只是今早在街上碰到你了端王妃，她说今日会有人把姜霜当做礼物献给皇帝。我本来想躲到角落瞧一瞧真假，却不想碰到了尹凌应。”

　　“端清木……”一听这个名字尹胥焕的脸就青了：“你怎么连她的话都要相信？她可是给你下过鹤顶红的人。”

　　我应道：“只要是与姜霜有关，谁说的话我都相信。我晓得端清木对我不满，我也晓得她这次可能没安好心，不管她这次欲意何为，只要能找到姜霜，其他的我都不怕。山竹绣娘膝下只有姜霜这一个儿子，若姜霜出事，我定是无颜见山竹绣娘与沙苑爷爷。”

　　尹胥焕皱起的眉头稍松，杵在不远处的尹绩溪磨蹭而来：“六哥，青蛮姑娘。”尹胥焕未作声，我转脸回了尹绩溪一个微笑。

　　尹绩溪见尹胥焕脸色不好，他干脆地做起了笑面人：“六哥，青蛮姑娘第一次进宫，等会儿你可要带她好好转一转。”

　　“我知道，你别杵在我这里，赶紧去陪你的九王妃。”尹胥焕忙推尹绩溪走，不远处立在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儿，见她满目柔情地看着尹绩溪，不难看出她是九王妃。

　　尹绩溪笑了两声便走。尹胥焕压低声音道：“对不起，方才我的话说重了一些，你别生气。”我哼了一声：“本王才没你那么小气。”

　　“端清木晓得你是火狼，她今日哄你进宫多半没存什么好心，不管等会儿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可以变作火狼模样。至于你的族人姜霜，我会见机行事帮你救他。”尹胥焕字字有声，我听来心安许多。

　　后方嘈杂的人声突然消失，我听得一个尖利的男子声音：“皇上驾到。”尹胥焕拉了我便走：“你们等会儿坐我后边，尽量少说话。”我和木苍点头应下。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园中众人皆高呼跪地，尹胥焕跟着双膝跪地，他拉了拉我的衣角，使眼色道：“快跪下。”

　　长这么大我跪过神川骨，跪过火狼珠，跪过沙苑爷爷，现如今让我朝这位人世皇帝下跪，我和木苍都有些不情愿。尹胥焕又拽了拽我，万般无奈之际我也只好跪下。

　　听得皇帝道：“众卿平身。”众人齐齐道谢起身，皇帝扫了众人一眼，又道：“都各自入席吧。”群臣携妻相继落座，端清木携了小丫头从人群中慢步而来，她朝我浅浅一笑，我只觉得心头寒凉。

　　尹胥焕没搭理端清木，他自顾自地落了座。端清木走到尹胥焕身旁坐下，我和木苍亦赶紧入座。十八位王爷，九位公主，还有一些重要朝臣占据宴席的前两排。

　　尹胥焕、尹绩溪等人坐一边，尹凌应与尹启琳等人坐一边。现下我仔细一看，如今这宴会的坐阵与上次林西场击鞠赛的阵营一致。两方面对而坐，中间隔着一条道儿，尹凌应坐在尹胥焕的上斜上，因而尹凌应能清楚地看到坐在尹胥焕身后的我。

　　尹凌应举杯朝我浅笑，我端起酒杯回了他一个微笑。宫人一语，歌舞起。十来位身着红裳长袖的舞姬在宴会场上翩翩起舞，众人听乐、看舞、饮酒，快哉悠闲。

　　我看向那座上的皇帝与皇后，皇后雍容华贵，那副面相和蔼可亲；皇帝着了一身黄袍，黄袍上的龙纹刺绣显得格外霸气，他的面相虽善，但眉宇之间也不乏厉色。

　　一舞结束，又起另一曲舞。我坐在席上极不舒坦，木苍也十分焦躁。宴会过半，忽见得皇帝猛咳了几声，皇后忙顺他的后背，宫人皆围了上去，喂水的喂水，擦嘴的擦嘴。

　　乐曲停，歌舞止，众人皆看着座上皇帝。皇帝稍稍平歇后众臣接连上前劝慰皇帝注意龙体。皇帝有些无奈，尹启琳突然上前，他朝戚断扬了扬手。戚断捧着一个白玉小碗朝皇帝走去，尹启琳道：“父皇，儿臣近日得了一贴良药，可治父皇这咳喘之症。”

　　“是何良药？”皇帝面上有惊有喜。清风一过，我嗅得一点腥味，木苍甚惊，抓了我的手低声道：“血，碗里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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