隰有荷华

　　一

　　淡淡的血腥气弥漫着整个大殿，殿外却异常的安静，是死亡的气息弥漫。这一片寂静里，推门的声音格外清晰。

　　小侍者的声音颤抖：“娘娘，皇上召见。”

　　我将针穿过素娟，问道：“哪一位皇上？”

　　小侍者不敢回话。

　　“自然是大行皇帝之嫡子，齐王殿下。”

　　我望向回话的人，来人一袭白衣，衣衫边角染上了血迹，乍看上去，像是朵朵红梅。

　　真是人模狗样的。我暗暗想。

　　“娘娘” 他的声音淡淡的“请吧。”

　　我完成最后一针，左右看了看，觉得我的女工越来越好了。

　　河清殿外，一轮孤月挂在天空，殿外布满了人，我那个便宜夫君站在最前面，脖子上一把闪亮的利刃闪到了我的眼。

　　我被推搡着到了最前面，我那便宜夫君见了我，竟还对我笑了一下。

　　“楚霄，这便是你的同门师妹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果然不同凡响。”龙座之上，那新进的皇帝似笑非笑。

　　“让陛下见笑了。”前来接我之人，就是我的师兄，楚霄回答道。

　　皇帝又笑道：“听闻九嶷山历代都有比试选出一人，辅佐一位天命之子，看来今次是楚霄赢了，皇兄觉得呢？”

　　言下之意不就是自己是那天命之子吗。我暗暗想。

　　我看到我那便宜夫君恍然大悟般笑道：“原来爱妃是九嶷山的人吗？还真是深藏不露呀。”

　　我知道他叫我爱妃是因为不记得我的名字，我也知道他是故意将话题引回我身上。

　　“皇兄性子还是这么无欲无求，怪不得守不住皇位。”皇帝讥笑道。

　　“皇弟这话就错了。”他笑道：“这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况且有些东西强求不来。楚霄楚公子，你说呢？”

　　我看到我的师兄眸子冷了起来，也不知道这位“先皇”说的哪里有问题。

　　“皇兄了真是伶牙俐齿，只可惜救不了你的命了。”

　　“这可不好说。”

　　二

　　我叫风华，出身九嶷山。

　　我有个师兄叫楚霄，十四岁名扬天下，大行皇帝赞其曰：“惊才绝艳，国士无双。”

　　九嶷山有祖训，不论一门多少人，只有一个能继承九嶷山。为了决出胜者，他们通常会挑选天资不凡之人，辅佐其左右，以他们的角逐作为较量，以此确定下一任继承者。

　　久而久之，天下便有传言：得九嶷者得天下。

　　九嶷山这一辈只有两个出世的人，一个是我那深不可测的师兄，另一个就是我。

　　整个九嶷山的人都说我比不得我师兄，于是我师傅就暗中做手脚，直接将我送进皇宫。

　　他觉得睿王已经是皇帝了，只要皇帝没毛病，那怕我什么都不做，陪在皇帝身边我就能赢。

　　我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只是我师傅千算万算，没想到齐王这么强大，睿王又这么对不起他的封号。

　　一场宫变，高高在上的皇帝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勉强留住一条命，被幽闭在别馆。

　　既是九嶷山弟子，又是先帝后妃的我入朝为官，清贵翰林之名在士子中如雷贯耳。

　　这的确是很奇怪。

　　事实上，楚霄向皇上求情饶我一命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大好。果然，我可以活下来，代价是我无时无刻不活在楚霄的监视里。

　　但活着毕竟是好的。

　　“你又输了。”楚霄淡淡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在再看棋盘上，黑子凌厉，白子已是狼狈不堪，无力回天。

　　“师兄厉害，师妹自愧弗如。”我丢下棋子，懒懒道。

　　楚霄将黑白棋子收起，“听闻你昨天去别馆了。”

　　“是啊。”我瞥他一眼，笑道：“这不是师兄同意的吗？”

　　“师妹可当真是冰雪聪明。不动声色就将了师兄一军。”楚霄笑了，很有斯文败类的样子。

　　“师兄教的好。”

　　“若我的徒弟都是你这样，我大概都要气死了。”楚霄大概是不耐烦了，道：“有些事情可做，有些事情不可做。师妹聪慧，应当有分寸的，是吗？”

　　楚霄的话里有威胁，如今形势比人强，我不得不低头。

　　三

　　是夜，我心神不宁，终是起身去了一趟别馆。

　　“你还真是淡定。”

　　“有什么好慌的，”他笑，“要喝杯茶吗？”

　　“我不是来找你喝茶的。”我有些焦躁，“今天楚霄来找我，我怀疑他已经知道了。”

　　他悠悠然问：“是你告诉他的？”

　　“当然不是。”

　　“那不就是了，你没有说，我也没有，他怎会知道？”

　　他递给我一杯茶，我的心情慢慢平复。

　　“我觉得，”他忽然来开口：“你好像很怕楚霄。”

　　我喝茶的手一顿：“干你什么事。”

　　他挑眉，悠悠然道：“随口一问，不必放在心上。”

　　“未免夜长梦多，还是早些行动。”

　　“不要轻举妄动” 他道：“我那好皇弟已对他起了猜忌，短时间内，楚霄不能动你。”

　　“楚霄留下你，未必没有扩张自己的权势，和皇帝分庭抗礼的意思。”

　　他笑了，眼力是势在必得：“而这是我们的机会。”

　　我看着他的笑，有些不安。按理说，九嶷山除出世的人外，一般不参与世间事。楚霄没有留下的必要。

　　“权势毕竟是个好东西。”他劝我。

　　次日上朝，楚霄一身红色朝服，端的是君子温良。我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先帝”说我怕他，这确实不假。自我十四岁遇见他，此后一直祸患不断，好多次险些丧命。可偏找不出证据是楚霄下的手。若非我不曾下山，九嶷山的地界又不许残害同门，我怕是早活不成了。

　　“师妹面上乖巧，这背地里可真是不听话的很呢。”

　　楚霄忽然凑到我身旁说话，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师兄说什么？师妹我不大懂。”我打着哈哈。

　　“没关系，等你疼了就懂了。”楚霄笑得一脸无害。

　　我直觉有什么不好，果然，江南科举舞弊，皇帝让我做钦差，前往江南总领此事。这一去有数月之久。

　　楚霄更狠，直接让我登船，我甚至没能同别馆中的人通个信。

　　四

　　上天对我永远没有仁慈可言，我站在别馆的废墟前，大雨冲刷过的腐朽气味让我的脑子不甚清明。

　　我离开三个月，却已面目全非。

　　这一位皇帝，宠妃之子，当了三年的皇帝，一朝宫变，沦为阶下囚，凭这一张不知是真是假的的藏宝图活到今天。一场大火，毁去所有，连带我所有希望。

　　我忽然觉得身上发冷，入宫三年，入朝两年，不管以什么样的身份，这个人确实陪了我五年时光。

　　可是他死了，他一直是不怕死的。怕死的是我，可我还活着。

　　“还真是鹣鲽情深啊。”楚霄凉凉道。

　　我看向他，“现在你满意了，我现在一无所有，任你宰割。”我觉得我应该笑了，可我难受的想哭。

　　楚霄的脸上有讽刺：“你以为他活着你就有倚仗吗？”

　　“你懂什么，”我冲他喊：“你楚霄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了活下去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罕见的，楚霄沉默了，他看着我像一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当我的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时，我的眼前终于重回黑暗。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楚霄抱我在院子里晒太阳。

　　我从来不知道她他可以说这么多话，说那些我不知道的过往。难得他这么温柔，我真想时间静止在这一刻。

　　温暖的阳光带走我身体里的腐朽气息，也带走我的生机。

　　我扯了扯楚霄的袖子，他低下头靠近我。

　　“我喜欢你。”我的声音微弱，我怀疑他是否能听到。

　　好在他听到了，他说：“我也是。”

　　我笑了，“可我决定不再喜欢你了。”

　　他也笑了，只是有些难看，“不要闹了，好吗？”

　　“我没有闹”，我闭了闭眼，“楚霄，我好疼。”

　　他吻了吻我的眼睛，却没有说话。

　　我不记得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亲昵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只剩下算计与威胁。

　　“你会接着爱我的，是吗？”楚霄在我耳边轻声说：“你向来口是心非，最爱骗人了。”
　　五

　　“你最爱骗人了，当年你说会陪我的，可你转头就进了后宫，你就那么想赢吗？我偏不让你赢。”

　　“我第一次见你，你在树上睡觉，一个翻身掉下了树。当时我想我怎么会有一个这样蠢的师妹。”

　　“后来我发现你不蠢，你只是懒而已。就像那□□宫，你不是不怕只是懒得害怕。”

　　“可是这样懒的你，却为了赢入宫。当时我真是想杀了你。”

　　“我受够了你站在一群莺莺燕燕之间，那皇帝有什么好。你喜欢他吗？我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样疼。”

　　“不要不爱我，再陪我一路。你喜欢江南，我让你去。你喜欢塞北，我也可以陪你。”

　　“小骗子，说好的一辈子。”

　　我叫风华，九嶷山弟子。九嶷山上亲情淡薄，从小到大我所做的不过是不停学习。

　　我十二岁打败我小师叔成为这一代的天才。从这以后，九嶷山上下没有一个人是我的对手。

　　他们都说，我是最厉害的人。他们往往还会多说一句：如果没有楚霄。

　　在我人生的前十四年，我从未见过我的同门师兄，楚霄。十二岁时我心心念念要与楚霄一决高下。后来我发现九嶷山偏爱楚霄成风，也就没了这个心思。

　　等到我十四岁第一次见他时早已没了壮志。他在山上呆了两年，我也就陪了他两年。那两年，恍若隔世。

　　随后师傅喂我服下穿肠毒药，送我进了宫。

　　皇帝是个笑面狐狸，不爱权势，爱风花云月和自由这样不切实际的东西。

　　我不想争宠，皇帝对我九嶷山弟子的身份也不感兴趣，乐的相安无事。

　　直到我发现我中的毒是有解药的，就在皇帝手里。我不想死，于是我暗戳戳的准备争宠。

　　还没等我准备好，皇帝就换人了。等我准备好，皇帝又死了，大概上天也不想让我活。

　　我中的毒折磨我五年，每天夜里我都疼得恨不得杀了我自己。有时我会想，楚霄知不知道我有多疼，不能想。

　　情之一字，害人匪浅。师傅不愿它毁了楚霄，只好放弃了我。

　　尾声

　　天元三年，宗室罪人于别馆遇火逝世，秋礼部侍郎风华病逝，同年冬丞相楚霄辞官。

　　“那毒真的有解药吗。”

　　本该死去的罪人看向年纪轻轻已满头华发的男子，道：“那不是毒，是蛊，只要她不动情便不会有事。”

　　“原来是这样啊。”男子叹一句，眸中一片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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