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淋漓

　　叶清璘感觉头上的那片阴影又逼近了一步，于是把额头抬离了冰冷的地面。映在他眼前的是明晃晃的黄色，他明明知道站在面前的是他幼时的玩伴、当今的天子。却又有陌生感充斥着大脑。

　　在头微微向上抬高一些角度后，两双眼睛刚好对了个正着。曾几何时，两人也曾如此相对着，不过那已经是十几年前了。叶清璘心里想：若是那次宫宴没有贪玩去御花园，许是不会与那人纠缠不清，如今落得这般光景。

　　自我奉命出征以来，许久不曾再直视过他，他想，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一个在战场上气吞万里的将军，此时的眸子里毫无锐利之气，只有一潭静得不能再静的一片死水。

　　“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那人的声音仿佛是能穿过重重壁垒的利刃，扎得他的心千疮百孔。

　　哼哼，若是我一厢情愿，那些儿时的话又算得了什么。那些我日日在战场沉吟的话又算得了什么？也罢，自古多情无帝王，是我太在乎他了，太……天真了。

　　当初在御花园见到你时，齐王周棣正堵在道上欺负你，只因你幼年丧母，不受待见。他嘲讽你的身世时，我从假山后面蹦了出来，用言语激走了他，着实威风了一把。我还记得你那时莞尔一笑，对我说以后做事要三思而行，不要如此莽撞。我还笑你不是男子汉呢。如今想来，当初我真的很想笑自己，笑自己从那以后一步一步为你着迷，为你舍生忘死。

　　那次宫宴后，皇上为你选伴读，我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我保护你不受欺负，为你扫清继位路上的一切障碍。你明明对我说你喜欢我，希望一辈子陪着我。

　　然后，你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帝，我奉命出征，为你除去西北最后的敌人。然而，在第一年的中秋节，我听到了你娶皇后的消息。惊雷炸响，连我的肩膀被敌人的长戟穿也浑然不知。部下冒死从混战中救下了我，肩膀的疼痛不算什么，真的不算什么。

　　无情者，帝王也。可我偏偏不信，竟然幻想你也许是不同的，凭这十一年的相伴时光，换取帝王之情。真是可笑啊，这十几年我竟然一直天真了下去，终被天真误。

　　终于，一年后，我得胜归来，天子率百官迎接。然而我并不知道，一个人的性子竟会在两年间变得这么快。

　　我跪在他的面前，战场上的的英勇气概一扫而光。我质问他为什么娶皇后，他对我一笑，不知是否是幻觉，就像是当年情景，当年的莞尔一笑。

　　“你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好一个一厢情愿，周熙……你……还爱着我吗？”即便是垂死挣扎，即便抛弃所有尊严，我也要问个清楚。

　　“叶将军，以前是朕年不经事，这段感情忘了便好，免得伤己太深。”皇帝俯身下去，轻声说：“清璘，是朕负了你。”

　　“莫说负不负的，是我的错，怪我太天真。一直都是我在纠缠你……真是可笑，我竟以为幼时的那些话是真的。”

　　放下一个人，原来并不容易。尤其是在经历痛苦中的相互依偎，危难中的相互扶持后，原来那个人已经渗透到了生命中的方方面面，再也无法剥离出去。

　　我彻底失控了，即使在听到皇帝大婚后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我仍然心存侥幸，希冀是命运垂怜的那个。我哭了，而且是号啕大哭。

　　泪眼朦胧中，我看见那片明黄色逐渐远去，直到视线中全部是清灰的砖色。我为什么要哭，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一段不值得的感情吗。

　　许是这样想，心里就会好受些。

　　这天晚上，我什么都想好了。第二天一早，我像往常一样入皇宫觐见皇帝。金黄色的屋顶在朝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又有一种不同于烈日下的咄咄逼人。是该好好看看那留下你我二人美好回忆的点点滴滴，也许……再也看不到了呢。

　　“臣叶清璘叩见皇上。” 我把头埋得很低，不愿看到那人的脸。我重重地叩了下去，把头磕得生疼，“臣愿出征西南，平定战乱。”

　　那人好似颤动了一下，沉寂了半晌，最终我还是听到一声沉闷的“好”字。

　　转眼间已过五月，西南战事却进展艰难。今天晚上是中秋之夜，敌军防备松懈，若我军趁夜突袭，必可一举击溃敌军，毕其功于一役。

　　三声哨响，我军进攻。敌军将士都在饮酒作乐，丝毫没有听到动静，直到刀架在脖子上才惊慌失措。

　　我找到了敌军首领赵源决斗，终于几十个回合后找到了他的破绽，一剑封喉。突然余光所见，一个敌将举着长戟袭来，我下意识去躲，却忽然心灰意冷，直挺挺地站着。这样也好，一个将军最好的归途就是死在最后一场战役上。况且，誓言已经完成，再也不想见到那个人了。

　　我看见长戟刺穿了我的胸膛……周熙……我不欠你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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