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宁皇后

　　四婶说着红了眼，走到一旁将水倒掉，用手背抹抹泪。

　　“今日……他们进城我就拦着不让，可我一个人哪能劝得住，阿朗也跟着一道跑，说是要给他阿爷抓药，”她哽咽起来，“谁料，一众人全都陷在里面，日子好不易稍稍安定，苦是苦些，但也能避雨不是，他们……他们……”她越说越难过，临了差点泣不成声。

　　“幸得遇见二位好心肠，不然……就连阿朗也回不来，我那叔非气得今晚就去了不可。我们都是流民，只有朝廷给盖的这片瓦能遮遮风，二位的大恩，我们无以为报，我代我叔和阿朗给二位磕头……”四婶顺着墙边儿跪下，真磕起头来，‘咚’的一声，让扶不及的葛钰听的心慌瞧得心酸。

　　“您请起，快请起！”葛钰拉起四婶。

　　“起来吧，”闫桢出声，既然顺道管了，也没道理不理会其他被抓的人，“明日一早，他们都能回来。”

　　四婶脸上顿时染上一层喜色。还不及开口，一道清冷的声音又响起：“他们为何去内城？”

　　闫桢淡道：“别说你们到京都半月之久会不知内城不允乞讨？若真是为生计而去，在遭青羽卫驱离时不立刻离开，还同他们大打出手，实在有违常理。”

　　葛钰觑一眼男人俊朗漠然的脸，又瞧向变得不安的四婶，沉默起来。此事确实蹊跷，只为乞讨抓药，外城也应有尽有，何必一群人去到内城，还拖着女人孩子。

　　四婶手上一抖，颤颤道了句与郭朗相同的话，“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闫桢眼皮都未动，只淡淡看着她，气氛一下凝固起来，静的只剩下风声与雨珠滴落的声音。

　　“公子的恩德，我们铭记在心，但……这事还是莫问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四婶心中绷着一根弦，稳着心神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慌乱。

　　闫桢收回目光，没再为难，心中已有一番计较。

　　人都说秋雨绵绵，像是辗转难眠时剪不断的思绪，透着一股子朦胧总让人瞧不见理不清。天色已是不早，滴滴答答的雨渐渐大起来，打落在屋檐上发出沙沙地响声。

　　高阳将停在城门旁的马车驾了过来，并取了伞，等白胡子大夫诊治完毕，就准备着离开。他递给葛钰与大夫一人一把，再撑开一把油青伞，九分都遮在闫桢头顶，“公子。”

　　葛钰紧跟着前面清冷高俊的背影，匆匆向外走，也不知高阳是从哪里寻来的伞。她收了思绪，拢拢衣襟。

　　闫桢与葛钰依然在车内，高阳与老大夫在外，不待马儿急奔，只见一个小身影冒雨飞快向马车跑来。葛钰撩开帘子，见阿朗手中捧着两个草编的蚂蚱，栩栩如生。细细沙沙的雨落在他身上，打湿一缕缕头发，却全然不顾。

　　“姐姐……等等！”

　　小孩眼眶虽红，但还是裂开嘴笑了笑，“这个送给你和……这位公子。”郭朗把蚂蚱递给她，说到闫桢时眼神缩了缩，“你们是好人，不像别人总撵我们、打我们，阿爷说天上有神仙看着，好人是会有好报的，你们救了我，我应该来说谢谢！”

　　小孩的眸光一片赤诚，明亮亮的。葛钰手里团着蚂蚱，心中像是被春风拂过一般熨帖，孩童纯真简单的话，让人感慨莫名，即便是萍水相逢，却收到了最最朴素珍贵的礼物。

　　“很漂亮。”她瞅着蚂蚱嘴角弯起来，对上郭朗黑亮的眸子，“快回去吧，秋雨寒凉别生了风寒。”

　　“嗯。”郭朗见葛钰喜欢心里也欢喜，用手挡挡雨，转身跑了回去。

　　“大夫，他阿爷情况如何？”葛钰收回追在小孩身上的目光，转而问帘外老者。

　　“若是精心调理，或许能撑到冬日也不一定。”老大夫摸摸胡子，“老夫给他施过针，身体实在亏空得厉害，阴阳俱损，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舍不得独留下他孙子可怜。今晚已是无碍，明儿一早城门开了，我就让人给他送药过来。”

　　葛钰放下帘子，对上闫桢视线，“公子。”她挑一只草蚂蚱递与他，接着垂下眼帘。

　　闫桢接过，细细瞧一眼，放在一旁，“我很可怕？”

　　“没有。”

　　“那为何不敢看我？”

　　马车晃动，车帘轻扬，车内沉寂着静默。葛钰缓缓抬头，再次对上对方视线，“没有。”不是不敢，只是分离在即，他们不过是人海中的行人过客，甚至不知对方姓甚名谁，有着怎样云泥之别的家世身份。

　　二人各有所思。

　　马车入城，星星点点的灯光衬托着黑夜，街角处有个热面摊，锅中升起白腾腾的雾气，虽没什么食客，但和着凉风细雨，倒让这片寂静的夜色多了份生气。

　　“小姐！”锦帛的声音传来。

　　葛钰撑开车窗，见对面马车有些眼熟，锦帛就坐在外边车儿板子上。她声音有些沙哑，好似没看清她的脸不太确定：“小姐，小姐是你吗？”

　　“是我。”

　　葛钰出声后，侧过眸光对车内人道：“公子，家中之人寻来，我该告辞了。”她撩起帘子下车，看着眼前这个华然高贵、不可方物的男人，“今日得公子相助，葛钰谢过，若他日有缘再见，再报公子之恩吧。”

　　葛钰转身，高阳递来一把雨伞，但她没接，以手挡着雨向对面跑去。

　　闫桢没有开口，任由车帘落下又随风轻轻扬起，从缝隙间凝视着那人身影，收回目光，静默良久，才滚动嗓子：“高阳，将这东西交予她。”

　　马车向葛府方向飞驰，嘚嘚地马蹄声敲击着地面，溅起一地水花，葛钰盯着手中通透的白玉短笛出神，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高阳追来时地一番对话。

　　“公子说，此物交由姑娘保管，若日后有缘相遇，姑娘可凭它提一个要求，公子自会应允。”

　　“若是不提呢？”

　　“若不提，姑娘便是它的主人。”

　　葛府大门前，管家林安两手兜揣于袖中，来回焦急踱着步，后面站着两个小厮，兢兢战战的，不敢出声打扰，眼神都尖尖地瞅着门外街道。直到一辆马车稳稳停在大门前，才微微放松身子。

　　葛钰将白玉笛收入袖中，下车，望着气派却令人压抑的府邸心下说不清是何感受，紧紧精神，向前来迎她的林总管走去。

　　“钰小姐，您可算是到了。”林安松开吧嗒在一处的眉头，老脸上堆出些笑意。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葛钰打量起眼前这位王嬷嬷的妹夫来，以前虽匆匆见过两面，却没甚留意过。显然，他比王嬷嬷会做人多了。

　　“请随老奴来。”

　　林安前面带路，引着葛钰从侧门进，过萧蔷，入内院，穿过重重回廊，葛钰一路目不斜视紧跟着前面人，直到在一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的厅前方停下。

　　以前逢年过节时，偶尔也会随阿娘过来几次，或因确实非自家屋瓦，她始终记不住这里的弯弯绕绕。

　　林安忙不迭地进去通报，独留葛钰在廊下等候。等待总是寂静的，还未等她入内，里面就先传来低低的笑声。林安出来，侧身背光站着，神色埋藏在阴影中瞧不清，“钰小姐，老爷与夫人们正在用膳，不宜打扰，请您移步庭中跪下，静思己过。”

　　“庭中跪下，静思己过。”葛钰盯着沙沙而下的雨雾，无法形容自己听到后的感受，“林管家，我可有听错？”

　　林安未答，恭敬地立候在一旁，给她让出通道。

　　“你奉谁的话？”

　　“他葛大人……还是你们大夫人？”

　　林安垂下眼帘，摇头不答。见林安反应，葛钰自嘲地想笑，觉得自己真是愚蠢透顶，是谁吩咐的重要吗？那二人之间又有何分别。

　　“转告你们老爷，我葛钰可跪天，可跪地，可跪母，亦可跪君，但从不跪闲杂人等，他若有话就直言，要无事，请恕我也不多留！”

　　“这、这……钰小姐又何苦为难老奴。”林安听完脸皮一抽，不成想这钰小姐还是个伶牙俐齿的，说的话句句戳人，要真从了她的意思禀给里边儿，估计今晚收不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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