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身边

作者:七里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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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 章


      许匀站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像是没事一样的跟爷爷说道:“爷爷,不早了,该淘米做饭了吧。”爷爷愣了一下,许匀却朝着厨房走去说道:“我去淘米。”
      爷爷看着她瘦瘦小小的背影,拿出木质的烟管,塞上点烟草,吸着。

      那已经是他用了十几年的东西了,烟管自己用跟枝干打通就能做,烟丝也算便宜。
      吸着它劣质的烟丝几乎已经是习惯,像是已经没有当初吸烟室呛入心扉苦闷凝聚收拢的味道,自己的肺也早已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
      也许人生就跟这支烟管一样,能用就用下去。不管是劣质的烟丝,还是上好的烟丝,有没有那种呛入心肺的舒爽感,人活的,就是这一口气。

      许匀表现得如同往常,淘好了米就是洗了个澡,跟爷爷吃晚饭,然后把祖孙两个人的衣服洗掉,然后就去看书学习……
      她的生活无非这些。

      只是在今天,当她对那昏黄幽暗的台灯的时候,她居然书上的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台灯无声如同水纹荡开黑夜,灯是很早以前爸爸给她买的,并不是什么生日礼物,只是有一次,她和爸爸逛超市的时候,看到那个台灯漂亮就死拉着而爸爸的手不肯走……
      而如今台灯早已没有了原来的面貌,因为曾经在搬家的过程中不小心摔过一次,又长期在这样阴湿的环境中,它变得厚重古朴得如同旧时的黄铜雕塑。

      许匀只是看着光,那无形无波的光让自己的手指在作业本上打下清晰的痕迹,自己不知何时何地翻到此页,也不知道翻到此页是为何……
      她手指捻起书页,却一直没有翻过去。

      爸爸。
      多么遥远的词汇。得知爸爸死的第一天,她没有哭。

      当时在学校里,老师把她叫出去,然后用仿佛非常凝重小心翼翼地口气说道:“许匀,老师跟你说点事。”
      当时很喜欢许匀的女班主任搭着许匀的肩膀,手指微微用力。
      面对一脸懵懂无知的许匀,艰难地吐出:“刚刚你妈妈来电话,说你爸爸……去世了。你先回家一趟。”

      许匀只是觉得自己的脑子空掉了。然后顺从地听着老师的指挥走进刚刚还觉得热闹生动的教室,所有人都如同一潭死水一样的望着她。
      喧哗无声,每个人脸上都是青春而无知的面孔。

      她坐下来收拾书包,同桌女生问她怎么回事,她没有回答。
      瞥见班主任跟物理课上手中拿着粉笔的老师细声的说着什么,眼神落在她的身上。

      她在众人瞩目的眼光里跟着班主任走出了学校,校门口的阳光很灿烂,仿佛也是夏季,那样的风似乎都要把所有的叶片吹开一样。
      直到如今,她依旧能够记得那个过于鲜明的夏天。

      几乎是纯白的光线把这个教学楼都变成了如同神界渺茫璀璨的建筑,自己一脚一脚的跟着老师下五楼的台阶。
      一步一步听着自己的脚步声跟在老师的后面,回响在那空阔的时光里。

      光滑的钢制扶栏有精光窜过,顺着视线一直望着下方延伸,到达最后台阶的终结。老师定住脚步,半转着身体看她。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时那刻具体有什么样的感觉,悲伤,痛苦……居高临下的俯视,只是觉得头顶上学校鲜红的条幅在教学楼中间垮下大片的阴翳,像是把世界割开。
      扶栏上的光却几乎要刺瞎自己的眼睛。
      ……那么明,那么暗。

      许匀不愿意再想下去,脑海里却自动浮现出来。
      那个时候端坐在课堂上安静的表情,仿佛是在从现在看着过去的自己。一直静静坐在课堂上,手中一直静静拿着笔,然后静静看着光洁课桌上晕起的灯光。
      黑色密密麻麻的小字,仿佛无关痛痒。
      如此悲哀,如此无助。

      在爸爸入葬后的几天,她也正常的去上课。同学们对着她有着想问又不敢问的神气,可是每次却都能够和身边的照旧嬉笑打闹……
      许匀在那个时候常常会忽然想起,爸爸躺在那种白布条上的尸体。

      她见到的时候,是在入棺下葬的那一天。
      脸用红布遮住了,他们给他干瘦的尸体穿上寿衣,几个大姨,或者大婶,或者大妈推搡着她的肩,叫道:“快哭啊,快哭啊,就这一次,以后你都不能见到爸爸了。”
      似乎极力要把她的眼泪逼出来。
      她只是漠然的看着,可是忽然的看到爸爸展露在外的胸口已经几乎是干巴巴暗黄色的肉,半弧形的肋骨突出森森的凸出,还有断裂的拱起时,她忽然嚎啕大哭,如何止也止不住……

      原来哭的感觉并不是那么让人舒服的。
      她仿佛要把你全身的力气和肺中的空气都压榨干,你几乎都没有平常的力气去说别的话,像是要把你的的器官分成好几节好几节的交缠,让你几乎不能顺利的吐出一口气……
      几乎有窒息的感觉。
      而泪水流下来的时候,原来已经冷了……

      许匀想到这里,闭了闭眼睛。攥紧了自己的手心。黑夜寂寥,自己的身影全都打在隔壁的墙上,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桌子面前的小孩子罢了……
      人说影子是你死后的灵魂,可是它现在只是坐在普通的桌子前漠然的看着你。

      许匀按了按冰凉的眼角,她已经许久没有想起这些事了。
      她用生活中所有的琐碎和青春期少女甜美的幻想去掩埋和深藏,而最终,这记忆以着血粼粼的姿态,冷淡淡地盯着你,无法剥除。
      无处逃离。

      许匀觉得生活没有幸福可言,连生活也是虚假的。
      甚至,何必要快乐?

      但是这些话只是隐匿在她温顺乖巧外表下的极端,在爷爷面前,在盛浩宇面前,在所有人面前她都从来不敢表露这些。
      她的心事永远是深深埋埋地在自己无线挣扎的境遇里,仿佛是四周没有阳光和铁窗的墙壁,光秃秃的,自己在里面走来走去,绕来绕去。
      那间室内的光亮也只是如同舞台灯光一样,在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

      然而她不可否认的是,自己依旧是个懵懂易哭的孩子。
      看着盛浩宇对她的欺凌和嫌憎,看着陈优得到盛夫人的喜欢和宠爱,她所处的光明纯净的世界,看着自己四四方方,阴湿潮凉的家,铁窗生锈的时候,自己握上去,手指尖圆条如同硬化的血渍的印痕……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生活所能给予她的东西,也是必须让她在这凄凉冷淡中学会成长的东西。

      她并不没有说过自己没有埋怨。只是这个世界上的人这么多,这些苦总要有一个人要受。不是她就是别人,而如果她是别人,那么别人也就是现在的她。
      所以避无可避。

      许匀学着面对现实,接受现实。
      在早晨的时候,看着阳光初起,纯透的光辉落在爷爷料理的花上,夏天的花蔫软带着暑气,但是早晨的时候却有种从金雾中升起来的感觉。
      许匀看着她们会微微笑起来。
      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心中也仿佛有那样的花儿,出了那个小房子,在青天白日阳光的照射下,万物都是明亮的干净,感受着微风和淡淡的潮气,心中的抑郁也常常会一扫而去。

      那么多自然界欣欣向荣的生物,在它们悠久绵长短暂须臾的生命中,无怒无喜,无哀无乐。
      然而光只是那种水珠忽然的吐出,花叶上清晰的褶皱,每一片绿叶随着风轻轻的摆动,白云飘过来时树影葱茏吞吐阴影如同泡沫……也叫人分外地觉得生活的美好。
      至少所有的一切都是可看的,可闻的,可听的,可感的,可想的,可念的。

      只是这样的好心情并没能维持多久,像是人总是习惯破坏自然界所有纯净美好的东西,早上的阳光散后,堕入傍晚时,便是英雄末路的余辉,美人迟暮的悲叹。

      许匀一如往日地把晒干的衣服送往盛浩宇的房间,然而所能够听见的的依旧是盛浩宇不冷不热,带着讥诮和嘲讽的声音,“你今天这么晚?去哪了?”
      许匀把衣服放进柜子里,盛浩宇盯着她冷笑:“你不会害羞了吧?只因为我开始的时候想吻你?”

      许匀开始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这件事,但是被他这样光明正大的提起来,脸不禁热了一下,手也滞住了。
      盛浩宇观察着她的反应,转过头去继续看书,眼神不屑一顾,仿佛在轻笑,“不是叫你不要打我的主意吗?”

      许匀没说话了,她知道他提醒过她不要打他的主意。
      她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反而是他……

      她把衣服放进柜子里,走过他身边的时候,盛浩宇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黑色的瞳孔中漾着微微的笑,像是墨色夜空一样,有种让人沦陷的诱惑,“要不,我们再来一次?”
      许匀怔怔地盯着他,瞬间,仿佛有电流透过手指传递给全身,她的整个脸都涨红了起来。

      她刚想挣脱开,盛浩宇却放手了,望着她似乎饶有兴致,“脸红了,你还真信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真的以为我对你有兴趣?”
      他嗤笑一声,“像你这么笨的人,我怎么可能有兴趣?”

      许匀望着他。
      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很无用。被他这样欺凌践踏,若是稍微有点性格的女孩子,或许此时就拂袖而去,或许就这样给他一巴掌。
      但是她不能,就算是爷爷和她不是寄人檐下也不能,并不是因为她喜欢他,而是因为她原本就是这样一个不善于反抗的人。

      有时候她痛恨自己的虚伪,软弱和无用,在所有人认为的乖巧里,其实绝大的成分依旧是自己不敢言说,不敢抗辩的怯弱。
      她默默垂下眼,强忍住眼中的涩意。
      被他触碰的手指依旧有着他抚触的感觉,只是瞬间已经冰如铁,像是夜间的她的眼泪一样,流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冷却了。

      其实,为什么要去喜欢一个人,爱上一个人,关注他所有的一切,在暗地里看着他所有的喜怒哀乐,心也随着涟漪起伏?
      她不知道,然而已经这样做了。

      在她所有平静的外表下,也有这样朦胧暗恋的心事。
      看着他的温暖如阳光的笑容,高高瘦瘦手指放在口袋间的高贵,看着他和别的女生温柔调笑的模样……也并不是不会有心痛的感觉,甚至因为压抑,而使得内心的海潮每一次袭来时都比当初更汹涌。

      她曾经努力地想要去寻找着他所有的缺点,或是刁张,或是奢侈,或是冷淡,或是讥讽,让这些东西淹没自己对他所有的幻想……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忘不掉他在校园里,坐在同一条长椅上。
      穿着白色的衬衫,好看的肩线,风吹过时,他眼前的流海会微微跳动,深色的瞳孔在绿叶的掩映下有深棕色的光,眼神专注,鼻梁如同希腊神像一样的挺直,所有的阳光在他身边都化成白汽一般的光辉……
      那是触动她心灵的场景。
      无数个温暖午后仿佛隔着玻璃不可触碰的记忆。

      盛浩宇见她一直不说话,冷笑:“怎么了?又哑巴了?”每次一到仿佛会生气的临界点,她就常常会这样沉默着,静静垂着眼睛。
      他忽然,或者说一直很有兴趣看一看她发怒的样子,“听说你爸爸妈妈离婚了,大概就是被你这样气得离婚的吧?”
      许匀的手慢慢攥紧了,盛浩宇却没有发觉,“有个这么笨的女儿,谁都受不了了。做事慌里慌张的,又跟哑巴一样,你以为谁都能受得了你?你要是有弟弟妹妹,你妈妈也肯定不会喜欢你……”

      许匀忽然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瞳孔里几乎是绝望透顶的哀伤。仿佛是隔着蛛丝的墙角,灰色的角落在惨白色的空虚的裹罩之中,风吹落蛛丝,显现出来的也不过是破败。

      盛浩宇停住了口,被她几乎是一望无际的哀伤震住了。
      待要说什么时,她却转身走了。盛浩宇望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许匀再没过来,一晚上盛浩宇的心都有些怪怪的。
      他并不是第一次这样戏弄她,可是这一次……真的好像玩得过火了。
      有点不安,又有点难以言喻。

      次日清晨,刚九点多,盛浩宇穿好衣服刚想出门,手触及把手,就听到门外拖地的阿月和阿红在聊天。
      “听说许匀的妈妈昨天来了,哟,也已经四十多岁了,居然嫁了个比她小几岁的老公。”
      “那也要看是什么老公啊,光年轻有什么用,还不是贪图她那点房子,听说就是做点水泥工,又喜欢抽烟又喜欢喝酒的,赚不了多少钱。”
      “也不能怪人家许匀妈妈,四十多岁没了老公,难得的有一个年轻的肯要她,还不趁机嫁了,听说现在孩子都三岁了。”
      “许匀也是可怜,听说她妈妈这次来找她就是想拿许匀她爸留给她的钱。”
      “那怎么能行,那老许不是说要留着许匀上大学吗?”
      “她妈妈重男轻女呗,有了新的老公,哪会管前夫生的孩子,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一不留神男人踹掉她,她找谁哭去?”
      “关键是,她就不该嫁那样一个人!”
      “你说嫁都嫁了,还能怎么办?凑合着过呗,最可怜的就是许匀了,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我家小米要是有她一半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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