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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神
他就是个该烂在蛇蚁鼠窝里的贱命,偏偏得到上将垂爱,轻飘飘一伸手把他从地狱带到了天堂,可是他不知道的是:
面对一人一狗,上将救下了那个将幼小狗崽生生踹成肉泥的孩童 ,
这样的他到底是神明还是魔鬼?
三儿是将心路上的孤儿,赌博成瘾的父亲肺癌去世,铺盖一卷埋在了荒山脚下,从良的母亲重操旧业,被一位嗑药兴奋过头的恩客一刀捅死在床上。
从此,他过上了跟狗抢饭的日子。
吃惯了馊饭烂菜,日子再苦,过着过着也就习惯了。
他白天在工地上干活,晚上窝在垃圾堆里拿报纸盖着睡觉,好死不如赖活着。
后来,工地上换了一个新工头 ,姓赵。
赵工头对他特别好,好到给他吃给他住,每天的工资当天结清,不时的还带他出去见世面。
有一天,三儿真的见识到了世面。
赵工头带他去了一家夜总会,三儿活了十六年,从来没有进过这种灯红酒绿的金贵地,他很开心。
赵工头请他喝了喝多酒,多到他不记得自己怎么醉倒在包厢里,赵工头跟其他两个彪形大汉一起把他绑在摆酒的玻璃桌上。
那张流光溢彩的玻璃桌他很喜欢的,以前他那个惨命的娘有个陪嫁的玻璃杯 ,听说只在新婚的夜里用过,后来被酒鬼父亲打碎了,娼妓母亲把碎片用唯一的绢丝手帕裹得好好的,压在床头下面,说:
岁岁平安,嫁到别人家的东西即便碎了也要仔细收起来。
那一晚,他在最喜欢的玻璃桌上破了处子之身,也失去了左半边的肾脏,只穿着一条裤子,拉链大开,被扔在夜总会后巷的垃圾堆里,好在赵工头心善,临了给他缝好了肚皮。
原来,他的家从来都是垃圾堆。
再后来,他又回到了将心路,馊饭凉水突然变得难以下咽,他开始理解他那便宜娘亲怎么会愿意自己又跳到火坑里。
一天,他跟一只几个月大的狗崽抢面包,那是有钱人家孩子尝了一口就扔掉的面包,也是他这一辈子只在赵工头办公室里吃过的面包。
野狗向来凶蛮,虽然牙齿都没长齐,也知道什么样的人是能欺负的人,它亮着一口稀疏的獠牙向三儿咧嘴示威。
三儿二话不说,扑上去抢它爪子底下按着的面包,抢不到就踹,三脚四脚五脚,把狗崽子踹到鲜血淋漓还不停脚,继续踹,踹到血肉模糊。
巡街的上将见到这一幕,看的乐了,说要带三儿去军队,做他的通讯兵。
三儿说他不做通讯兵,上将说通讯兵每月有好多钱可以领,想吃什么面包就有什么面包。
三儿非常高兴的上了车 ,因为他觉得上将不仅是个大英雄,还是个大好人。
上将小时候家里也穷,但他立志当兵,为国报效。从小小的炊事兵混到了上将军衔。他打过的仗大大小小不下百场。
后来,委员长嫌他话多,把他下派到将心路驻扎军里当头头。
上将曾经单枪匹马闯过敌营,也带过不足百人的部下攻克侵略军阵地,他在三儿的心里就是一个神,一个想死的时候拿出来拜一拜的神。
他们一样穷,一样命运坎坷,但上将没有像自己一样,活成一个窝囊废,相反,他风光无限,他胆识与气度一样不缺。
他就像白月光,高高挂在天上,虽然够不到,但三儿觉得只要他在那,天空就不至于一片黑暗。
三儿崇拜上将,崇拜到了疯癫的地步。
他觉得上将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神,有血有肉,肯聆听信徒祈愿的神,不然他怎么会恰好碰到自己,又恰好把自己从泥潭里捞起来呢?
即便现在就要死去,三儿也心满意足了,毕竟别人死都是黑白无常来勾命,他却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拉着他的手,带他去没有痛苦的天堂。
“以后你叫吴雲,一声云三儿,爬也要给我爬过来。”
云三点着乌糟糟的头,上将把他从车座上拎下来:
“立正!明白没有,大声回答我!”
“……明白!”
云三活了十七岁,从来没有这样硬气的说过话,他想:
上将真是他的福星。
到了部队以后,他发现这里真的像上将说的一样,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干旱年份,虽然百姓家里经常断粮,军队里却是顿顿硬菜。
上将是所有士兵的福星。
云三跟着上将走南闯北,巡查作战,每次在战场上,听着枪炮轰炸,他都觉得这是生命的声响。
后来,一次对抗侵略军的战役中,上将中计踩进了地雷圈里,他喊了一声云三儿,云三背着通讯的机械站在他身前:
“到!将军,我马上通知委员长增援。”
“不,你过来!”
上将举着枪对准他的头,让他踩住地雷,
“人够,你在这撑住。”
上将走了,他去指挥作战了。
云三觉得他不用掏枪的,只要说一句,千刀万剐云三儿也不皱眉头。
上将说到做到,他们打赢了。
云三也撑住了,只是一条腿在放开地雷时被炸成了碎末。
他匍匐着爬回摇旗呐喊的阵营里。
再后来,委员长来部队审查,说上将贪污受贿,败坏组织风气,要摘了他的军衔。
上将传来了云三,说:
“三儿啊,部队不能没有我,你觉得呢?”
上将没有拿枪指着他,只是轻轻的拍着他的背,云三觉得他跟上将关系更好了。
委员长用枪柄狠狠地砸他的脸,骂他小小一个近卫兵也敢蛊惑上级徇私枉法,垃圾堆里捡来的狗命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端起桌上的开水泼到云三脸上。
云三瞎眼了,左眼带上了黑布罩,脸色还是一样的清秀明朗。
上将被记了大过。
委员长前脚刚走,上将就召来了三个清倌说是要去晦气。结果喝的醉了,不小心打中了一个誓死不从的清人儿。
云三匆匆忙忙联系军医,把人送到医院里,医院说他失血过多,要输血,但是医院里没有合适的血源。
云三问过他的血型,发现跟自己的正好一样,就让医生用自己的血。
他觉得自己终于为上将做了一件事,回到军营以后兴冲冲的告诉上将:
“清倌救回来了。”
上将一脚将他踹出老远:
“谁他妈让你救的!一个妓子老子都惹不得了?”
云三觉得上将说的对。
清倌而已,死了一个还有百千上万个。
清倌出院的时候,云三特地去看了一眼:
瘦瘦小小的,走起路来都是弓着身子,像极了当初那个在上将车上坐着,直不起腰的自己。
他收起了抢,平生第一次忤逆了上将的意思,觉得这个人太可怜了,放他走也活不过几年的。
后来,上将说他累了,要找个小媳妇回家暖被窝。
云三怒了,神是不会累的,也不会放弃。
他可以贪赃枉法,可以荒淫无度,可以失误,可以牺牲,可以踩着自己往上攀。
一声云三儿,爬也要给他爬过去。
但他,不可以说不要这样生活了。
他们必须是一起的。
一起在这个肮脏的世上挣扎前行,被天降的不幸淋个满头,然后互相拥抱,互相取暖。
他问:
“然后呢?”
“然后……
老婆孩儿热炕头,一碟花生一壶酒。”
三儿掏出了腰后的手、枪:
“将军,别怕。”
在上将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一枪爆头。
他抱着上将温热的尸体,想不通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云三想过他要是战死沙场了,就替他马革裹尸,葬身英雄冢;
要是功成名就了,就替他挡脏水背黑锅。
可他独独没有想过有一天,上将会瘫在椅子上,胡须拉茬对自己说:
他累了,
他想要花生配酒,自由快活。
吴将军,独这一个,云三没办法陪您走。
你是我最尊崇的神,是终此一生唯一的方向。
可我发现,你变了,我眼中的神失去了一身华光,走下了神坛。
怎么会啊,怎么会……你好陌生。
你说你累了的时候,我看到□□的丑恶与不堪,人性的欲望与怯懦。
蛆虫爬在你身上,钻过空洞的眼窝对我叫嚣:
你傻吧?你傻啊,好傻。
他喜欢救他于水火的神明,不喜欢神明变成凡胎□□,笑着对他说:
我想好好活着。
乌云太重,就看不见月亮了啊……
那一年,三儿二十二岁,被判军法处死,跪在土坑前的时候,他想:
可惜啊,当初应该待在垃圾堆里,等那条狗崽的家人找过来……原来,野狗也是有家人的。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神,
是他觉得痛苦,觉得卑微,像个断翅的蝇虫一般慌不择路,
觉得没有办法在这个肮脏的世界存活。
所以,他骗了自己,骗了一辈子,
用他的双手,创造出了一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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