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月貌

　　秦家媳妇带着盥洗完毕的众女孩一路往上房而来。一边走一边低声嘱咐道：“老太太出身名门，最是重规矩。没让你们说话就不许出声，也不要乱动。”女孩们答应着。
　　又走了半晌，这才到了老太太的居所。月牙儿一路走过来，大小的院子也见了几处，却全都不如此处恢宏精致，看的出这里才是谭府的正室。廊下养着许多鸟雀，一个丫头正逗着鸟儿玩，见秦家媳妇带着一群丫头进来，忙迎了上来。“哎唷，是秦家嫂子啊。”
　　秦家媳妇笑着停住脚步说道：“珍珠姑娘好啊。这是二奶奶新买的几个丫头，让我带过来请老太太挑选的。”
　　珍珠打量了众人一眼，笑道：“老太太这会子正在屋里跟亲家太太还有老姑太太打牌呢。我去给你回一声吧。”
　　“有劳珍珠姑娘了。”
　　珍珠转身刚要往屋里走，只见帘子一晃，自里面走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上身穿着一件雨过天晴色的锦缎小夹袄，下面穿的虽也是裤子，偏偏裤腿上绣了一圈的花边。脚上的鞋子竟是缎子面儿的，上面还精细地绣着并蒂莲。
　　鹅蛋形的脸，柳眉杏眼，唇红齿白，端地一个美人。瞧这身段形容，衣着打扮，月牙儿已然知道这个丫头定然非同一般。果然见秦家媳妇颠颠地跑过去，堆着满脸的笑问候道：“翡翠姑娘，有些日子没见您了，身子可还好？”
　　翡翠含笑回礼道：“托福，还好。秦嫂子这是办的哪趟差啊？”
　　“这是二奶奶新买的几个丫头，前儿不是说老太太房里还缺两个丫头么，所以叫我带过来让老太太过过目。”
　　翡翠点点头，走过去一个一个细细端详，忽然看到一个穿青色衣裤的女孩，瞧上去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然而身量却颇为高挑，小小的脸庞，尖细的下巴，眉似远山，眼如秋水，别有番楚楚动人的姿态。忍不住就停下了脚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月牙儿。”月牙儿心一跳，只觉得这丫头自有一种令人折服的威严。
　　翡翠点点头，回头对秦家媳妇说道：“跟我来吧，老太太这会子赢了钱，正好高兴。”秦家媳妇忙高兴地答应，领着月牙儿几个尾随着翡翠走进房去。
　　走进房间月牙儿才发现，里面还有一个格子，正好将一间屋子间隔开来。外屋地上站着几个丫头婆子正在预备瓜果点心，见翡翠走了进来忙停下手里的活恭恭敬敬地站住。翡翠走过去看了两眼质问道：“老太太不爱吃杏仁酥，怎么又上了这个？我刚才让预备的桂花糕怎么不见？”
　　那婆子赔笑道：“今儿做点心的厨子家里有点事情没过来，桂花糕昨儿倒还有下剩的，可谁敢拿给老太太吃啊。”
　　“没来就不会出去买去？兰心斋难道今天也关了门？”
　　那婆子脸一红，只得说道：“我这就去买去。”
　　翡翠这才作罢，一扭身子走进去，月牙儿隔着珠帘隐约看到一位六十来岁的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桌前打牌，翡翠正凑在她跟前笑着说话，想来说的就是她们几个的事情。老太太往外面瞅了一眼，说道：“那就带进来瞧瞧吧。”
　　于是翡翠挑开帘子笑道：“进来吧。”
　　一行人走进来站成两排，老太太笑着对老姑太太说道：“来，你也帮我瞧瞧，这几个丫头怎么样。”
　　老姑太太打量了几眼笑道：“嗯，不错，”说着指着冷月说道：“我瞧这个生的最标致。”老太太笑着点点头，忽地一眼看见站在后面的月牙儿，于是招手道：“你过来。”
　　月牙儿左右看看尚不敢确定叫的是自己，一旁的珍珠忙伸脚踢了她一下，月牙儿这才知道，忙走上前去跪下道：“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登时面露微笑，“这么个小东西还知道请安呢。”于是问道：“叫什么名字？”
　　“我叫月牙儿。”
　　“月牙儿？这个名字有意思啊。几岁了？”
　　“十四了。”
　　老太太见月牙儿礼数周到，口齿伶俐，生的又格外俊俏，登时心生欢喜，扭头对翡翠说道：“这丫头我留下了，你好好带带她。”
　　“是。”翡翠笑着答应，又对月牙儿说道：“你的福气到了，还不快谢谢老太太。”
　　“谢老太太。”
　　老太太又道：“刚才老姑太太说的那丫头也留下吧。”
　　翡翠点头答应，唤冷月过来给老太太磕过头，然后命珍珠带了两人出去。出了房门顺着廊子往右走，便看见几间小小的房舍。珍珠一面走一面说道：“老太太房里现在有四个大丫头，我是珍珠，刚才那个是翡翠，她是我们屋里的头，老太太最喜欢她了。还有一个珊瑚，今儿病了在房里躺着呢，水晶只怕也在她房里。除了我们四个，还有六个二等的丫头，不过如今只剩下了四个，你们过来正好填补她们的空儿。另外还有四个专管打水扫地的小丫头。回头你们见了就都知道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一个房间的门口，珍珠指着门说道：“这个是珊瑚跟水晶的房间，旁边的那个是我跟翡翠的。不过我们几个要轮流给老太太守夜，也不总是在房里睡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里面有人细声问道：“是珍珠姐姐在外面么？”
　　珍珠高声道：“是我。我带来两位新来的妹妹过来看你。”就听的一阵脚步声临近，接着咯吱一声，门开了，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出现在门口，一身杏黄色的衣裤，模样也十分的水秀，笑着把三人往里面让，“姐姐请进。”
　　珍珠指着那丫头对两人说道：“这是水晶。”
　　两人忙躬身行礼道：“水晶姐姐。”
　　水晶一面笑一面回礼，说道：“快里面坐，外面站着成什么样子。”一时间几人都进了房间，月牙儿这才看见房内的炕上还趟着一个女孩，年纪跟水晶差不多少，论模样只怕还更标致些，只是病重面黄肌瘦，颇为憔悴。见了珍珠等人进来，忙挣扎着要起来，珍珠忙上前几步将她按住，道：“快别起来，你就躺着罢，也都不是外人。这两个是刚买来的丫头，这个叫月牙儿，那个叫冷月。”
　　月牙儿跟冷月忙上前道：“珊瑚姐姐。”
　　珊瑚勉强笑道：“我身上病着，也不得带你们转转，真是过意不去。”
　　月牙儿忙道：“姐姐说哪里话呢，回头等姐姐好了，还有的要麻烦姐姐呢。”
　　珊瑚对珍珠笑笑道：“年纪不大倒怪会说话的。”
　　珍珠在珊瑚身边坐下柔声问道：“你今儿可觉得好些了？大夫今天来看过了没有？”
　　珊瑚摇头道：“也不过就是这么样，我知道我如今不过是蹭日子罢了。”
　　珍珠忙道：“快别胡说。”
　　水晶一边说道：“大夫今儿倒是来过了，说按照上回的方子再吃两剂瞧瞧。”
　　珍珠想了想道：“不如我回了老太太，换个大夫看看罢。”
　　珊瑚忙拉着珍珠的手道：“快别！我不过是个丫头，如今是仗着老太太的疼爱，姐姐们的扶持才能请大夫看病，这已经是当不起的了，怎么敢再去麻烦老太太。”
　　珍珠道：“怕什么，实在不成就请翡翠姐姐去跟老太太说，断然没有不准的。”
　　珊瑚转头过去，“你就是请了别的大夫来，我也不看。”
　　珍珠无奈地叹息道：“你又是何苦要这个强，命是自己的，你自己不爱惜，谁来替你爱惜？”
　　珊瑚流泪道：“左右不过是煎熬，死了反倒超脱了……”
　　一时间都触动个人的心底的痛处，几人坐在一处默默流泪。过了半晌，忽门被拉开，只见一个小丫头走了进来匆匆道：“水晶姐姐你怎么还在这里，老太太那边找你半天了，你还不过去呢。”
　　水晶忙背着身子擦去眼泪起身笑道：“珊瑚身上不好，我就在这里多陪了她一会。我这就过去呢。”说着对珍珠说道：“姐姐一会带她们转转，认认路。”
　　珍珠答应着，水晶转身跟着那丫头往前面去了。
　　珍珠转身对珊瑚说道：“你先歇着罢，晚点我再过来看你。”
　　珊瑚点点头，“你去忙你的罢。”
　　月牙儿跟冷月施过礼跟着珍珠走出房间。
　　珍珠带着月牙儿冷月两人来到廊尾的一间房间，推开门说道：“你们两个以后住这里吧。”月牙儿四周打量了一番，房间虽小，却也是干净整齐。一条小炕，不大不小，刚好能睡两个人。靠墙立着一个紫檀色的雕花炕柜，上面摞着几床被衾。炕沿边上放了一个小炕桌，上面摆着一套白瓷的茶具。
　　珍珠在炕沿上坐下，笑着道：“你们也坐吧，也站了大半日了，怪累的。”
　　月牙儿冷月二人谢过，在另一边坐下。
　　珍珠道：“你们才来，少不得我聒噪几句。咱们府可不是一般的人家，老太太是前大清朝的格格，那身份自然是极尊贵的，大老爷二老爷也都是场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咱们家大人多，规矩也多，你们勤学多看着点就是了。”
　　月牙儿冷月忙答应是。
　　正说话间，有人拍门问道：“月牙儿姑娘跟冷月姑娘在么？”
　　月牙儿忙起身去开门，确是个年轻的媳妇，手里拎着两个包裹站在那里。“嫂子找我们？”
　　那媳妇笑着将包裹递上来道：“这是两位姑娘的包袱，我给送来了。”
　　月牙儿忙接过来笑道：“麻烦嫂子了，不忙的话就进来坐坐吧。”
　　那媳妇往里面瞅了一眼底声笑道：“不坐了，我那边还有活呢。”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塞给月牙儿道：“这个是小厨房里做的桂花糖，请姑娘们尝尝。”
　　月牙儿有些受宠若惊，“这怎么敢当啊。”
　　那媳妇笑笑，“姑娘拿着吧。一点小东西，也不值什么。”说着慌慌张张地去了。
　　月牙儿拿着糖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拎着包袱进来笑着说道：“是给咱们送包袱来的。还送了一包糖过来，怪不好意思的。”
　　冷月冷笑道：“那是怕将来有事情求着你，这会子来溜须来的。”
　　月牙儿一笑“偏你把人家想的那么坏。”
　　珍珠看了冷月一眼却不语，扭过头笑着对月牙儿说道：“包袱里面装了什么好东西，还巴巴地让人送过来？”
　　月牙儿当着珍珠的面打开包袱笑道：“就是两件旧衣裳，哪里有什么好东西呢。”
　　珍珠看了一眼笑道：“这样的衣服怎么穿的出去呢，趁早扔了吧。”
　　月牙儿微笑道，“都扔了可换什么呢。我就身上这一身，还是府上给的呢。”
　　珍珠跳下来，道：“你等着。”说着急匆匆地走出去。
　　月牙儿瞧瞧冷月笑道：“这位珍珠姐姐却也是个热心人。”
　　“热心不热心，可不是一眼能看出来的。”
　　月牙儿不以为意，“你就是太过多心了。”
　　冷月不理，自顾自地收拾衣裳。
　　过了好半晌，只见珍珠拎着一个包袱进来，往炕上一放笑道：“这是我的几件衣裳，虽是前几年的，也都还是好的，也没怎么穿。你不嫌弃就先穿着，横竖再过几天也就给你们做新衣裳了。”
　　月牙儿忙着道谢，“这样就谢谢姐姐了。”
　　珍珠笑一笑，“歇好了就跟我到处转转认认路。”
　　“是。”两人答应着跟着出去。
　　“穿过花园，往东面走便是大奶奶住的院子。大奶奶娘家是做药材生意的，嫁过来二十多年了。生了两位少爷一位小姐。大少爷前年结婚了，二少爷年初的时候也定了亲，再过两个来月就该娶二少奶奶过门了。大小姐去年出的阁，嫁的是警备署署长的长公子。”珍珠一面走一面说道,大奶奶房里有现在春兰，秋菊，冬梅三个丫头……”
　　月牙儿不禁笑道：“春夏秋冬，怎么少了一个夏荷呢？”
　　珍珠低声斥道：“少混说，那是三姨奶奶的名讳，过世了好几年了。”
　　月牙儿一惊，不敢再乱取笑。扭头看了冷月一眼，却发现她的脸色异常的苍白。
　　珍珠带着两人穿过一道道长廊，来到了另一所院子，格局跟大奶奶住的院子相差无几，然而丫头婆子人来人往，却是异常的忙碌。珍珠轻声道：“这个是二奶奶的院子，现在是二奶奶当家，属这边最忙。二奶奶房里有两个丫头，一个叫百合，一个叫芍药，百合还好，人顶和气，那个芍药可是个厉害的，日后见了说话当心些就是了，你们是老太太房里的丫头，她也不敢为难你们。”
　　“知道了，谢谢珍珠姐姐提点。”
　　珍珠笑道：“这算不了什么。以后咱们都是一处当差的，自然是我帮你，你也帮我的了。”
　　月牙儿点头微笑，心里却微微有了几分不自在。再看冷月，已经是恢复了常态，依旧是冷冰冰的一副面孔。
　　将府中各处转了一圈就已经花了大半个时辰，一时回到房中，却已经是晚饭的时间。两个人都是生手，还轮不到她们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翡翠又传下话来，让两人先休息一天，次日才开始学各种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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