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月貌

　　是夜，家辉又喝得半醉方才回来，家辉本不爱酒，然而如今仿佛只有喝醉才能驱散心中的那种莫名的恐惧。走进房间，也不理坐在一旁的丹凤，径自往床上一躺。丹凤一阵气苦，有心发作一番，却又怕隔墙有耳传到婆婆那里去，只得强忍了。
　　“你怎么又喝这么多酒？”丹凤嗔怨道。
　　家辉呵呵一笑，摆着手道：“酒是个好东西啊，喝了酒就什么都忘了！”脸上的笑容异常地凄然。
　　丹凤心中不由一软，原来他也是在意的。想到这里，语气也温柔了几分，“酒喝多了伤身子，还是节制点好。”说着唤□□过来，服侍家辉盥洗。家辉也只是胡乱擦了一把脸，复又倒在床上昏昏睡去。丹凤见酒气污浊不堪，于是轻轻将窗子打开半扇，而自己独自往外间的贵妃榻上去睡了。
　　却说家辉睡至半夜，忽然毫无征兆地惊醒。看看左右，空无一人，一颗心猛地跳了起来。远远地那熟悉的歌声又传了过来，夜深人静，更觉得异常清晰。渐渐地那声音近了，仿佛就在窗前。忽地那歌声停住了，一个柔柔的声音轻唤着：“家辉，你来呀，你来呀，我在底下等你好久了……”
　　家辉浑身战栗着，猛地用被子蒙住头，那声音忽地消失了，只听得自己的粗重的喘息声。过了好半晌，家辉几乎被捂得透不过气来，于是战战兢兢地掀开被子的一角，偷偷地往窗子那边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站在那里！用轻柔无比，却倍觉阴森的口吻说道：“你欠我的总是要还的……”
　　刹那间，家辉肝胆俱裂，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来人啊，救命啊！”
　　外面丹凤被喊声惊醒，慌忙趿着鞋子跑进来，“家辉，怎么了？”
　　家辉用手死命地捂住面孔，“鬼，鬼，珊瑚的鬼魂来跟我锁命来了！”
　　丹凤闻言又气又急，“你胡说什么呢。”说着上前掰开家辉的手，家辉不敢看她，一双眼睛往地上望去，就见一双绣着牡丹的红绣鞋，不由得狂喊一声，一把推开丹凤冲了出去。丹凤不提防，被推倒在地，摔得浑身酸疼。然而见家辉疯狂地奔了出去，也顾不得疼，忙地爬起来，追了出去，喊着：“家辉，家辉——”
　　家辉早已分辨不清是丹凤还是珊瑚，一边跑一边哭喊道：“不要追我，不要追我——我错了，不要追我——”
　　丹凤只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两腿一软，坐倒在地上，失声哭了起来，口中仍喊着：“家辉，你不要跑啊——”
　　这一通吵闹，直把府内众人都惊醒，大爷，二爷，大奶奶，二奶奶，并大少爷家豪，大少奶奶玉芳都自各自的院子里跑出来。家康也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声，只当是闹贼，慌忙批了一件衣服冲了出去，见声音是自花园那边传过来的，便往花园跑过去。跑不了几步，忽见一个人迎面撞了上来，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他，再一细看，却是二哥家辉，此刻正在自己怀中发抖。
　　“二哥你怎么了？”
　　“鬼，鬼……”家辉抖得似筛糠一般，“是珊瑚来找我了，她要找我锁命呢……”
　　家康一怔，拍拍家辉的背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鬼呢？二哥你怕是做噩梦了吧。”
　　“我看见她了，我看见她了！”家辉眼神已经散乱，“红色的嫁衣，真的是红色的嫁衣，她来报仇来了……”忽然一把抓住家康，指着远处颤声道：“你看，她在哪里呢！她过来了，她过来了！啊——”家辉吓得一头扎进家康胸前，“不要过来啊，不要过来啊！救命啊！”家康看着面前的家辉，心忽地沉了下去……
　　家康连哄带劝终将家辉送回房间，家辉却不敢躺下，只是抱着被子躲在床角，身上犹不住颤抖。家康看这情形知道不好，忙唤冷月道：“你快去告诉大爷大奶奶，告诉他们人已经找到了，请他们快点过来！”
　　冷月只是站在那里呆呆地不动。家康连唤了两声，不见她答应，心中大奇，用手推了她一把道：“我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冷月这才回醒过来，慌忙点头道：“是。我这就去。”说着跑了出去。
　　不多时众人扶着丹凤赶了过来，丹凤的嗓子已然哭得嘶哑，见到家辉，忽地冲过去，一把抓住家辉的手哭喊道：“家辉，你究竟是怎么了？”
　　家辉惶恐地抽回自己的手，往床角缩了缩，紧张地看着丹凤。丹凤一怔，再次失声恸哭。大奶奶见状心也是一沉，快步走上前去，颤声道：“家辉，你可还认得我是谁么？”
　　家辉仍只是害怕，用被子挡住脸。大奶奶心头如一盆冰水浇灌下来，登时两腿一软，险些跌倒，玉芳忙上前一步将她扶住。大奶奶站定，忽地放声大哭，“我的儿啊！这是怎么了啊！”
　　房内登时哭声一片。大爷又气又急，跺脚道：“还不是哭的时候，倒是赶紧找个大夫来！”
　　家豪忙答应，出去叫人立时去请大夫来。众人被大爷一吼也都恢复了几分理智，只是默默抽泣，一时间房内愁云惨淡。
　　这里人正在哭得哀伤，忽然听得外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家辉怎么了？快让我瞧瞧。”众人听声音知道是老太太来了，忙起身，就见月牙儿翡翠扶着老太太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二奶奶忙端了一个绣墩过来扶老太太坐下，“老太太您别着急，已经打发人去请大夫了。”
　　“到底是什么病？这半夜闹得鸡飞狗跳的，你可别哄我。大奶奶过来，你说说怎么回事。”
　　大奶奶含泪上前道：“媳妇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到家辉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疯疯癫癫的了，这会子连我都不认得了……”说着嘤嘤地又哭了起来。
　　老太太听了身子一晃，月牙儿忙扶住老太太，老太太定定神，瞪着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二奶奶见状忙推了大奶奶一把，低声道：“话儿可缓缓地说，别吓着老太太。”说着对老太太说道：“大嫂子这是着急了，未必就有那么坏。也许只是一时受了什么惊吓也说不定。已经请了大夫了，想来一会就到了。老太太先别慌。”
　　老太太扶着月牙儿的颤悠悠地站起来往床那边走，唤道：“家辉，我的乖孙子，奶奶来看你了。”
　　家辉听了也只是痴痴地笑，老太太抓着家辉的手，直哭得肝肠寸断。翡翠一旁含泪劝道：“老太太别太伤心了，二奶奶说的是，或许只是一时吓呆了也说不定。老太太您这么一哭，反倒对二少爷不好。”
　　老太太闻言，用手帕擦了擦眼泪，问道：“怎么就吓着了呢？丹凤你过来，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丹凤哭着跪倒在老太太膝前，“今晚回来的时候原本是好好的，不过是多喝了几杯酒。后来就睡下了，谁知道半夜忽然喊救命，说，说……”
　　“说什么？”
　　“说是珊瑚的鬼魂来索命来了！”
　　老太太一听，头轰地一声，“珊瑚索命？”说着慢慢转过头去望着翡翠。翡翠无奈，只得跪下回道：“原想再过些日子回老太太的，其实珊瑚不是生病搬出去了，二少爷结婚的那天，珊瑚就已经吊死了……我想着大喜的日子，万不敢声张，所以偷偷让人把珊瑚送出去葬了。这事情我是回过二奶奶的。”
　　老太太又看看二奶奶，二奶奶点点头道：“翡翠是回过我的，这究竟不是件光彩的事情，我也就瞒着没说。”
　　老太太气得嘴唇都已发青，“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们居然还都瞒着我！”
　　二奶奶知道老太太已经动了气，只得跪下。
　　老太太原要怒斥两人几句，然而再看家辉失魂落魄的模样，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长长叹了一口气，径自抹起了眼泪。
　　一时大夫赶到，为家辉看过。老太太心急忙问道：“究竟怎么样？可要紧么？”
　　大夫不敢莽撞，只是委婉地说道：“二少爷这是受了惊吓，如今这情形我至多有两成的把握，且先吃药看看，最要紧的是，不能再受惊吓了，不然的话……”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众人明白他的意思也就不再追问。
　　大夫开过药，自有人按着方子抓药来煎，老太太唤来冷月道：“你是个最仔细的人，二少爷就交给你跟小红两个照料，一切当心。家辉病情怎样，每天都过来跟我回一声。”
　　冷月垂着头答应了。
　　众人闹了一夜，身心俱疲倦不堪，看家辉服了药昏昏睡过去，心安不少，于是各自散去了，只留冷月一个人在身边服侍。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