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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序:
最近江湖上最热门的消息,乃是江湖第一美人沈烟荷,被三买掌教嫁出去了!三买神教这个“只听名字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古怪组织,也因此一夜成名。
这江湖之中,每日风云变幻、打打杀杀,多少英雄人物陡然冒起,又忽而陨落,最是寻常不过。这沈烟荷,却坐实了第一美人的宝座,一坐二十年。自二八年华的水灵少女,一路成长为今日的大龄熟女,婚姻问题也随之成为老大难。年轻时沈美人心高气傲,无论什么样的青年俊才也难看入眼,等到年龄渐长,眼光却也降不下来,能够挑选的对象越来越少。
众人猜想,沈美人高高在上这么久,或许终于坐不住了,这才托人做起媒来。只是想不到,她竟会找到一个大多数人听也没听过的神秘组织。
等到三买神教一举成名,关于这个教名的说法也开始广为流传。所谓“三买”,即:买命、买心、买情。八卦群众们听了有些不解:若论买命,竞争不过正经又低调的杀手组织;若说买心,自有那茅山道人黄符一张,贴哪儿管哪儿;唯有最后买情这一项……
倒是三买掌教独创。只要出得起价钱,不管客人是什么样的性情品貌,也不管客人究竟看上了什么人,姻缘包办。
三买掌教曾对人说:“买命易、买心难,唯独情之一事,无由而起、无疾而终。难、难、难。”
正因如此,三买教的买情价也是高高在上,等闲人负担不起。
这样做生意,除了惹人白眼,很难想象真能在江湖上闯出什么名堂。可谁又能想到,三买掌教偏偏接到了沈大美人这桩生意,顺利打响头炮,从此江湖扬名。
“可那沈烟荷只是一个江湖侠女,又不是世家山庄的小姐,哪来的买情钱?”
“笨哪!江湖中世家小姐有多少,当得起第一美人的有几个?”
故此,三买掌教又博了个怜香惜玉的名声,没钱不要紧,只要是个美人,也可以上门求助。
“那掌教大人不就像个老鸨媒婆,专门替美人儿解决婚姻问题……”
“呸呸呸,有这么埋汰自家掌教的吗?”
高高耸立的城墙边,乞丐样的老人敲了自家徒孙一个爆栗,两人身前的破陶碗中哐啷啷响,路过的土财主丢了好几个铜钱,老人立时改了眉眼,拱起手千恩万谢。
一旁的徒孙抱着被敲疼的小脑瓜,扁嘴道:“不是说跟了三买神教,就不用天天向人讨饭吗?爷爷骗人。”
老人抬手又要敲,徒孙慌忙躲开,老人呔道:“说你笨就不聪明,都说这是伪装啦。掌教平时那么忙,接生意这种事就需要我们这些散步各地的眼线。乖孙不要抱怨,回去顺路打包一品楼的烤鸭给你吃。”
“爷爷最好啦~”徒孙立刻笑得不见眼,撒娇地腻到老人怀里。
天伦共享时,突然一声巨响,沉甸甸一袋雪花银就像路边捡来的石头,“哐当”砸到爷孙俩面前,破碗立时被压得粉身碎骨。
爷孙俩瞠目结舌,呆呆望向白花花的银锭,口水哗哗直流。良久,老人才擦擦嘴,抬头望向身前那个头戴幂蓠、水绿罗裙的女子,只听她一把娇脆的嗓音清清冷冷,道。
“北鹤谷,北芊芊,请见三买掌教。”
1.
作为江湖著名大龄美人儿,沈烟荷的出嫁对象多少让人有些意外:乃是南鹰山庄的少主南霸天。姐弟恋抛开不说,熟悉内情的人难免嘀咕:这南霸天,不是早有媒妁之言,定下了北鹤谷的千金北芊芊吗?
北谷南庄,江湖齐名,彼此的交情可以往前追溯几代人。是以这一代两位青年的姻缘,也可算是又一段江湖佳话。谁想到婚期将近,南少庄主却突然悔婚,不依不饶要娶沈烟荷,只说两人早已私下定情,他心中再容不下旁人。南夫人疼儿子,南庄主拗不过媳妇,只得拉下脸面向老友退婚。
传言中,北鹤谷主闻讯大怒,北谷南庄差点儿就要翻脸成仇。倒是北芊芊不急不恼,劝住了暴怒的父亲,又说愿意往南鹰山庄一趟,当面与南霸天说清楚。
用银子砸上三买神教的,便是这位被无情抛弃的前·未婚妻。
“芊芊请掌教,把天哥的情买回来。”
三买神教宽敞的大堂之中,北芊芊立得笔直,身段窈窕,只有脸孔隐在皂纱之中无法窥见。大堂东首,放着一把宽敞的太师椅,三买掌教正懒懒窝在椅子中。他身材矮小,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绿色长袍,乍一看仿佛故意穿了成人衣服的少年。又见他头戴一顶大得离奇的幞头,松垮垮压在眉上,且唇上蓄了八字胡,几乎看不出到底生得什么样子。
他捏捏胡子,叹道:“北姑娘青春多金,何不另寻佳偶,人家大龄美女也不容易……”
北芊芊轻抬玉手,揭开掩住面容的皂纱幂蓠。
大堂中抽气声四起,三买掌教立时不打磕绊地改口:“芊芊妹子这样的美人儿,怎么能受如此委屈,本掌教定会替你把人讨回来。”
等到北芊芊和谷中护卫离去,堂下有教众不解:“掌教,这不是自砸招牌?”
三买掌教故作高深道:“你们懂什么。本掌教能把情卖出去,又能买回来,这才是真神通!”
教众拜服。
三买掌教又在椅中正儿八经坐了片刻,终究不耐烦,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踱向后堂。堂下诸人习以为常,眼风都不扫一下。只有排在左手第一个的罗堂主,瞥眼看到掌教那顶招风的幞头,从屏风后露出一截,一只细瘦的手臂伸出来招了招,他赶忙低头屏气小跑过去。
两人缩在后堂,三买掌教袖着手,低声道:“送入北鹤谷的那位手艺不错,后来怎么处理的?”
“禀掌教,那卷毛一直战战兢兢,又有咱们的通译看着,一直没出岔子。出谷后,就叫人朝西边送回去了。”
“嗯,此事办得不错。把人看好了,以后兴许还用得着。”
罗堂主答应一声,片刻后,脸上显出犹豫神色。三买掌教瞥见了,不耐烦道:“有话快说,就我们两个在,还做这种畏首畏尾的样子。”
“是是,掌教,这回去南鹰山庄……两桩,不,三桩生意真要一起做吗?属下担心……”
三买掌教抿唇一笑,藏也藏不住似的。罗堂主见此,便知再说什么也是多余,他家掌教对这次根本是期待又兴奋,劝是劝不住的。
罗堂主只好低头拱手,肃然道:“静候掌教佳音。”
三买掌教挺胸抬头,很得意地挥挥手,转身进了内堂。
过得几日,这一行人便要出发前往南鹰山庄。三买掌教单骑独行,北鹤谷人也不多,北芊芊坐在马车内,车旁跟着北鹤谷第一高手,白裳。
出城不久,三买掌教即趋马行至白裳旁,殷勤探问。
“白护卫今年多大?”
“……”
如此一路无话。
等到快要走到南鹰山庄时,途径一座破村,村中有人出殡,白钱撒了满天。
中间一口薄棺,旁边扒着一名老者哭天抢地:“女儿啊,我的女儿啊,你死的好惨!”
三买掌教下马,袖手溜达过去。
“这位老丈,请节哀。不知令女因何早逝?”
“还不是南家那个畜生!我女儿卖去他家为婢,被那畜生看上,强行侮辱。女儿无颜见人,当夜就投了水……我苦命的女儿啊!”
三买掌教闻言,深深鞠了一躬,又抖抖袖子,把身上全部银两塞到老丈手中,溜达回来上马。
北芊芊在马车中开口:“裳哥,外面什么事?”
白护卫凝目看向三买掌教,淡淡回应:“无事。”
一行人继续赶路。夜晚露宿荒野,三买掌教在火堆旁缩成一团,像是很怕冷的样子。白护卫将自己的毡毯送过去,掌教立时接过,把自己裹了个严实。
白裳开口:“敢问掌教,若向贵教买命,需要多少银钱?”
“以白护卫的薪钱来看,恐怕有些困难……不过看在毯子的份上,本掌教可以给白护卫打个折。”
白裳沉思片刻,道:“我向掌教买命。南霸天的命。”
三买掌教“咳”了一声,道:“恕本掌教多言,以白护卫的身手,捏死南家那个败家子还不是易如反掌。”
“若我出手,诸多不便。银钱方面掌教不必忧心,白裳一命换一命。”
“我要白护卫的性命又有何用?”
“白裳为掌教杀一个人。”
三买掌教“啧啧”两声,脑袋又往毯子里缩了缩。
“江湖上说我怜香惜玉,最卖美人儿面子,其实他们不知,美青年的面子……咳咳,白护卫确定不想从本掌教这里买情?”
“多谢掌教。只是情之一事,又何以能用银钱买卖。”
话说到这里,三买掌教再不多言,缩进毯中很快睡得不省人事。白裳在火堆旁凝思片刻,便走回马车旁,靠着车辕闭目养神。
第二日便到了南鹰山庄。山庄背靠山崖,山前有溪水流淌,盘在庄后成一小湖,湖中建有一座竹亭,四面白纱轻舞,衬着湖面薄雾轻浮,白莲碧荷,宛如幻境。南庄主和夫人领着众人逛至此处,三买掌教不由多看了几眼,口中连道:此处甚好,甚好。
等众人重新聚到大堂,气氛立时有些凝重。
北谷南庄的交情尚在,北小姐此来,也不像是为了兴师问罪。只是眼下终于聚到一处,都不知说些什么。
南鹰山庄的公子南霸天天生不是什么伶俐之人,见到前未婚妻只当仍是自己的芊芊妹子,嘘寒问暖一如往常,北芊芊倒也如常一一应对。护卫白裳则始终冷肃面孔,不发一言立在旁边。三买掌教算是此行中最为奇怪的一个人,但北鹤谷的人不开口,他也不开口,南鹰山庄方面倒也不好多问什么。
不久,沈烟荷来到前厅,本就不宽泛的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珠帘轻动,江湖第一美人儿一身红裳款款走出,粉面朱唇,身段妖娆,周身气质柔媚入骨,容色动人之处,倒瞧不出她已经是那般年纪。只见她逐个向堂内诸人问候,末了,将一双美目牢牢锁在北芊芊身上。
“芊芊妹妹可是仍然怪罪烟荷,为何此刻仍以皂纱遮面?”
北芊芊轻哼一声,白裳上前一步,抱拳道:“我家小姐面有疤痕,只怕惊了沈小姐。”
“哦——?原来如此。那还真是叫人惋惜。”
北芊芊年幼时在谷中跌伤,面上留下一道恐怖伤疤,自那以后便以皂纱遮面。因为北芊芊毁容就退婚这种事,南鹰山庄当然不能做,至于南霸天本人愿意不愿意……看他近些年胡作非为的形态,便知一二。
说到底仍是三买掌教好手段,愣是把江湖第一美人儿搅到里面,搅黄了这桩婚事。
只是莫非三买掌教的审美特别与众不同,见到北芊芊受伤的面容仍能惊为天人,应了她的买情之请?
2.
是夜。
南霸天被白裳请到湖中竹亭。他走过灯烛昏黄的长桥,白纱轻舞中,北芊芊未戴幂蓠,背身面湖而坐,背影柔细,引人垂怜。南霸天一时有些唏嘘,抱拳见礼。
“是霸天有负妹妹情义。”
“天哥……我知你不喜我从前容貌丑陋,只是你怎不想想,北鹤谷雄踞北境,富可敌国,难道就寻不到灵丹妙药、隐世高人,愈合我面上疤痕?”
南霸天一时愕然。北芊芊缓缓转身,暖黄灯火中,又哪有什么可怖疤痕?那张脸纤白小巧,皮肤润泽,大眼盈然,柔唇粉红……竟是比如今的第一美人儿还要美上两分。
乍见此景,南霸天惊得下巴落地,心里一阵一阵抽抽。湖边不远处,三买掌教伴着沈烟荷隐身夜色之中,遥遥相望。
“她……竟跟那女人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孔……哼,也算不枉我一番辛苦。”
三买掌教内心轻叹,面上仍是平常:“也不枉我寻来番境名医,巧作名目送入北鹤谷,引北小姐入局。”
沈烟荷轻笑数声,笑声缠绵入骨:“世人哪知,三买掌教所卖之情,也包括恨。”
“世人又哪知,江湖第一美人大龄未嫁,原是心底始终有个忘不掉的人。由爱生恨,人之常情。这生意自然要做。”
再看湖中竹亭,梨花带雨的北芊芊已被南霸天拥入怀中,一时情意绵绵。见此情景,沈烟荷只是冷冷一笑。
“之后的安排,还要辛苦掌教。”
三买掌教袖手,口中谦道:“哪里哪里。”
三买掌教一来山庄就看上这座湖,只因它是绝好的舞台场景。
第二夜,仍是同一座水亭。
沈烟荷换了轻纱薄衣,妆容用上十二分的巧心,湖边又安排了舞乐伶人,筝声起,沈烟荷闭目,吸气,长袖向天舒展。
湖面薄雾中,似有红裳仙女起舞,飘渺出尘。南霸天重新走在长桥之上,不由停步,眼光牢牢锁住那惊鸿倩影,看得如痴如醉。
一曲舞毕,沈烟荷做出心碎神情,一步一步踏入水中,刚好赶在湖水沾上妆容前,被南霸天扯入怀中。
“烟荷,你怎么这么傻?!”
“芊芊姑娘才是真正的第一美人儿,何况你们早有婚约……我这个不祥之人,还是趁早……”
纤薄衣衫尽湿,沈美人胸前傲然,腰肢纤细,一双长腿若隐若现,抱在怀里仿若裸身……南霸天血脉偾张,喘气道:“烟荷,我心中还是爱你的!”
沈美人含泪哽咽,扑入南霸天怀中,两人拥紧似一人。湖岸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低泣,南霸天无暇分神,他怀中的沈烟荷却轻扯唇角……她方才看到的,可不是北芊芊伤心奔走的画面?
昨天湖边阴影处,三买掌教仍在,身边换了一名观众。
“你让我把小姐约到湖边,便是为了让她看到这一幕?”
“白护卫觉得,这样不比杀人更……有美感?”
“……多谢掌教。先前白某应下之事,绝无更改。”
“那倒不必,白护卫这样的美青年……咳咳,本掌教做这样的买卖,难免遇到为难之事,到时恐怕还要麻烦白护卫。”
“但凭掌教吩咐。”
两人又客气一番,分头离去。湖面竹亭中,沈烟荷计策达成,换上一副冰冷面孔,将南霸天赶走。等到幽幽水亭中只剩她一人,顿觉无比清冷,多少年来苦涩心事全部涌上心头,倒逼得她当真落下泪来。
“烟荷,你可是还在想他?”
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男子说话声,沈烟荷身躯微颤,却不回头。
“你来做什么?”
片刻沉默后,那声音又道:“烟荷,我不懂,你若是始终对他不能忘情,为何又要嫁给天儿?”
沈烟荷收起泪水,脊背挺直,冷道:“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水亭复归沉寂,沈烟荷刚刚松下心神,却突然发现那人已经走到她身后,呼吸可闻。
“烟荷,烟荷……若我告诉你,那一夜……其实是我和你……”
沈烟荷骤然转身,脸上变色,厉声道:“你说什么?!”
3.
第二日清晨,江湖第一美人沈烟荷被发现浮尸湖上。
案件突然发生,且尸身全无伤痕,顿成疑案。第一个被怀疑的便是三买掌教。
“可是有人向掌教买了沈烟荷性命?”
“呵呵。三买教行事,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没有不承认的。”
山庄大堂上,南庄主一家三口,本地官府,北鹤谷千金和护卫,三买掌教悉数到齐。江湖纷争,若私下审得清楚,未必就要闹上府衙。今日到场充数的这个小官,与南家一向交情深厚,他会向着谁说话,大家都很清楚。
一个沉凝的女声忽然开口:“掌教在江湖上信誉卓著,想来是可信的。我倒觉得,堂上谁与沈姑娘有嫌隙,其实也十分明白……”
说话的是南夫人,矛头直指北鹤谷。白裳还未反应,北芊芊已高声道:“南夫人此话何意?”
“当然便是姑娘以为的意思……敢问北姑娘昨夜可有前往湖边?”
北芊芊顿时哑口无言,她自然是去了,还看到那样龌龊的场面……只是她羞愤离去后,没料想还有其他事情发生。两相结合,便不愿谈及昨夜之事。这样想着,北芊芊的目光不由瞟向身旁高大的身影,脸庞微红。白裳也于此时转头相望,一向沉肃的面庞上微露笑意。两人默默相望,北芊芊心中不由泛起丝丝甜意。
白裳收束心神,面向堂上朗声道:“北鹤谷与此事绝无牵扯。若南夫人有意刁难,还请拿出真凭实据。”
堂上气氛立时沉寂。
那小官咳了一声:“不急不急,再议再议。”
案子就此搁置。当日刚刚夜深,三买掌教偷偷摸出门去,不久回转。进屋后却是一顿,只因屋内黑暗中传出轻微响动,又有衣物摩挲之声。
三买掌教想了想,并不慌乱,也不掌灯,而是向着发声处行了一礼。
“有劳南夫人深夜来访。”
暗处之人发出几声轻笑,南夫人开口道:“是掌教辛苦,买那贱人性命的银两就在床下。掌教放心,此案定会推到北鹤谷身上。”
三买掌教仍不抬头,继续道:“三买教既然敢做这份买卖,自然无惧官府,若夫人执意与北鹤谷闹僵,只怕反生祸端……”
“无妨,官府难道就敢动北鹤谷吗?只是妾身有一事不明,还请掌教指点。”
“南夫人请说。”
“若说世上能有让人服下后全身麻痹不留痕迹的药物,北鹤谷有没有,妾身不敢妄言,但南鹰山庄却是有的。只是此药无比珍贵,山庄中所存不过三粒,敢问掌教如何得到?”
三买掌教沉吟片刻,道:“夫人以为,以三买教的手段,能不能寻到这种药?”
屋中沉寂片刻,南夫人轻笑出声:“是妾身小看掌教了。”
黑暗房间中,浓郁的熏香气息渐渐靠近,与南夫人擦身而过时,三买掌教忽然开口。
“本掌教虽然黑心,但以山庄财势,南夫人为何买命不买心?”
“……掌教怎么不问,妾身为何不直接向掌教买情?”
“情之一事,无由而起、无疾而终……”
南夫人出声打断:“妾身明白。敢问掌教,一个人,又有几份情可以买卖?若他很早之前就已把全部感情给了别人……妾身又能买什么?”
话音落后,暗室中复归沉寂。
身旁的香气渐行渐远,三买掌教长叹一声,想起方才去寻白护卫。
“昨晚北小姐伤心离去后,可是与你在一起?”
“……是。”
“白护卫好快的手脚,不愧北鹤谷第一高手——”
“掌教可知谁是杀人凶手?”
三买掌教捏捏胡子:“或许。”
“请掌教指点。”
“……白护卫,昨晚你答应我什么,如今可还记得?”
“请掌教吩咐。”
4.
再一日,众人重新聚于堂上。三买掌教袖手走到堂中,面无表情开口。
“杀害沈姑娘的凶手,乃是南庄主。”
话音刚落,南夫人第一个站起,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白裳上前一步,亮出掌中瓷瓶,南庄主一家三口立时脸上变色。
“昨夜掌教托我潜入山庄丹房,从密室中找出此药。经过试验,乃是一味无色无味、中者全身麻痹的厉害丹药。”
三买掌教垂目,语气平淡:“此前南夫人向我买命,沈姑娘的命。只是还未等我下手,沈姑娘已死。故此南夫人的嫌疑可以排除,昨夜她亲口讲出丹药之事,我才知凶手原是南庄主。”
“你血口喷人!”
“阿芙,你为何……”
南庄主和夫人几乎同时开声,接着又面面相觑。
三买掌教从白护卫手中拿过瓷瓶,拔出瓶塞,向掌中倒出一粒白色药丸,叹道:“南夫人说此药珍贵,山庄仅存三粒,白护卫试药用去一粒,毒死沈姑娘一粒,如此还剩一粒。”
南庄主最先恢复镇静,上前一步:“还请掌教不要随口诬蔑,丹药就在丹房,掌教又怎知不是他人盗出陷害?”
“哦——”三买掌教看向南庄主,眼中不见一丝温度,“敢问南庄主,前夜南公子从竹亭离开后,庄主可有前去与沈姑娘私会?”
“你怎知……”南庄主愕然。一旁南霸天不敢置信瞪向其父,南夫人则向前几步冲到丈夫身前,声色俱厉:“南哥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再不与那贱人相会。你还问我为何杀她?这么多年,你心里一直忘不了她,我如何能不杀她?!”
“阿芙你听我解释,我只是,只是劝她不要嫁给天儿,我又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她嫁给我儿子……”
“爹,你跟烟荷……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堂上瞬间乱成一团,突然之间又生变乱,一队官兵自大门闯入,将堂中诸人团团围住。少顷,当地县太爷大摇大摆踱步进来。
先前缩在一边不做声的县吏赶忙凑上前去,作揖道:“县尊,此案怎敢劳烦县尊,小人……”
县太爷把下属揪到一边,低声道:“我不查你,你还真当我不知道啊。这些年收了南鹰山庄多少好处,回去全都给我吐出来。”
言罢,县太爷将下属推到一旁,手指一个一个从山庄主人面上点过去:“偷税漏税、欺凌乡里,我忍你们很久了。今日新仇旧恨一起算,南霸天那个小畜生也给我绑了!”
“谁敢动我!”
南霸天正准备武力拒捕,白裳轻飘飘出手,立时把他打成猪头,捆一捆交给官兵。
三买掌教则很狗腿地向县太爷拱手:“县尊威武,县尊英明。”
县太爷嚣张大笑:“你举报有功,回头重重有赏。”
南庄主被带走前,神色不明地望向三买掌教。
“掌教为何害我?”
三买掌教低眉顺眼:“庄主此话怎讲?”
“烟荷是不是我杀的,你心里最清楚。”
“哦——证据确凿,案子如何判,却不是本掌教说了算。”
县衙的大队人马来去如风,等到堂内只剩下北鹤谷二人和三买掌教,白裳低声道:“以南鹰山庄的势力,未必就此覆局。”
三买掌教望向堂外,专注地看一枚枯叶飘零旋落:“……若想落井下石,回去就跟你们谷主说:沈姑娘今生所念,从来只有一个人。”
5.
事情至此了结,三买掌教与北鹤谷诸人一同北归。
又一夜,白裳依旧把毯子送去给三买掌教,掌教千恩万谢接过,重把自己裹成一个茧。
“白裳有一事不明。”
“白护卫请说。”
“掌教如何断定是南庄主杀人?”
“白护卫想听实话?”
“请掌教指点。”
三买掌教顿也不顿:“本掌教不知道啊。”
夜色清寒寂静,白裳静默片刻,疑道:“掌教可是与南鹰山庄有嫌隙?又或者有其他人与掌教做了买卖?”
三买掌教扒下毯子露出两只眼睛,目光幽幽望向火堆:“并非如此。顺便告知白护卫,另外少的那粒丹药,是本掌教给扔湖里去了。”
“……”
“白护卫是不是很疑惑?”
“想来三买掌教行事,自有其特殊之处。”
“不要这么客气,你就直接说我脑筋有病嘛,本掌教不介意。”
“……”
白裳无话可说,却听三买掌教深深一叹,道:“白护卫可知,这世上唯一无法买卖的,是什么?”
“在三买教之前,世人只知性命可以买卖,或许还有丹药符咒可控人心智,唯有买情一事……正如掌教所言,难上加难。却不知,竟还有掌教也无法买卖之事。”
三买掌教在毯子里拱了拱,抬头望着夜空中繁星闪烁。
“沈烟荷痴恋北谷主,一生尽付。可她不向本掌教买北谷主的情,而是买恨,要让北谷主一家痛苦不幸。白护卫喜欢北小姐,却也不向本掌教买情,而是买南霸天的命。南夫人呢,她难道不是想要南庄主的真情吗,可她也向本掌教买命,买沈烟荷的命。”
停顿片刻,三买掌教问:“白护卫,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白裳沉思片刻,答道:“白裳并不一定要得到芊芊,只是希望她能幸福……至于那些人的执着,白裳愚钝,不能解答其中的关窍。”
三买掌教叹了一声,语音苍凉:“只因世上唯一无法买卖的,是人的命数。”
暗夜重新寂静,幽明火光旁,白裳若有所思,裹在毯中的三买掌教,慢慢发出鼾声。
后来伴随南鹰山庄疑案,江湖中人辗转听闻这夜两人的谈话,忍不住都是一阵唏嘘。只有传到三买教众耳朵里,才引得他们当下喷了茶水。
教众如此说:“什么命数不命数的,你们竟也当了真。我家掌教做事从来只有一句话,其他什么理由都是放狗屁。”
众人疑惑:“什么话?”
“千金难买爷高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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