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树与烂柯人

作者:舍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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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鸭血



      虽然这厕所不分男女,但陈烟桥还是避讳着,深夜孤男寡女在狭小的厕所,多少是让人浮想联翩的。
      他说了声,“我去外面等,好了叫我。”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听见里面咚得一声,连厕所的门板都在震颤。
      接着是倪芝吸冷气的声音。
      陈烟桥敲了敲厕所门,“怎么了?”

      倪芝单手夹着裤子,又揉了揉额头。
      她本来就烧得有些头脑发昏,左手打着吊针,就剩右手能动作,湿漉漉的裤子刚脱了一半,干净的裤子就掉下去。
      她急着捞起来,猛地一低头,就磕在门板上了。
      索性裤子是捞起来了。

      倪芝撞得几乎眼冒金星,捂着头回答他,“不小心磕门上了。”
      陈烟桥松了握在门把手上的手,总比整个人摔倒了要好。
      似乎是对倪芝的倒霉程度有了清晰认知,他都做好了强行拽开厕所门的准备了。

      厕所门吱呀一声开了,在夜晚听得格外清晰。
      倪芝手里拎着一条湿漉漉的裤子,陈烟桥再次挤进来,替她提了挂在墙上的吊瓶。
      走到门口有个大的垃圾桶,她就把裤子丢进去。
      陈烟桥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刚走到走廊,远远就看见,钱媛被林致然扶着,在两个急诊室门口蹦来蹦去,到处张望。
      倪芝没吭声,直到他们走近了,林致然一眼看见她。

      林致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连名带姓地喊出来,“倪芝”。
      其实两人散了以后,不是第一次见面。

      倪芝那天图书馆,一个人窝着看资料,桌子边上搁了杯热饮,她随手摆得有些靠边。
      过一会儿旁边经过俩人,她下意识反应过来,去挪杯子。

      视线再往上些,看见穿橘色衬衫的男孩儿,拉了一把身旁女孩儿,知道她走得离旁边桌子太近,“当心。”
      似有感应,倪芝抬头他低头,两人就对视一眼,打了个招呼。

      那时候两人态度极好,他松了手,像朋友一样低头问她,“这么刻苦?”
      倪芝笑笑,“闲着也没什么事儿。”

      林致然颔首,“先走了。”

      那时候尚且是和和气气的,今日见到他却是一张脸又黑又臭,好像倪芝得罪了他似的。

      以林致然角度看,当然是另一回事。
      在他认知里,两人也是和平分手。他可以接受倪芝暂时无心恋爱,但无法接受倪芝在他之后找了个这样邋里邋遢的中年糙汉。
      倪芝旁边站着的陈烟桥,只穿着个白背心,披在倪芝身上的那件外套,在她胸前还打了个结,明显是宽大的男士外套。

      林致然虽然路上听了钱媛说的,但亲眼所见,冲击力更大。他一向自视甚高,眼见倪芝身边这位,胡子拉碴,穿着随意,气质还沧桑,于他而言如鲠在喉,说不出来的难受。
      男人的衣服披在女人身上,绝不是朋友这么简单。

      少年心性的人,什么都写在脸上。
      挑战到林致然的面子和自尊心,他看陈烟桥的眼神便不那么友善了。

      然而陈烟桥神色淡淡,见到他们几个,就举着吊瓶站在一边,眼神都不带看他们。

      钱媛看林致然在原地不动,但她一向大咧,根本没察觉林致然的眼神不对。拽着他跳了两步,到了倪芝面前。
      “你怎么样?”

      倪芝避而不答,只问她,“你怎么样?”
      “我?你也知道,我平时有常去的跌打损伤黑暗小诊所,我已经处理完了,就给我喷了点儿喷雾,还开了冰袋,我明天让林致然陪我去小诊所。”
      倪芝点头,“那就好。”

      林致然皱着眉看她,“你怎么样?钱媛说你烫得特别严重。怎么还打上针了?”
      倪芝看了眼钱媛,不知道她有没有跟林致然说出她如何烫伤的,是否为了掩饰,没说她自己的责任。
      她如今烫都被烫了,毁钱媛形象没什么作用。
      便避重就轻说了,“我有点发烧才输液的,烫伤,现在已经好多了。你扶阿媛回去休息吧。”

      钱媛紧张地问她,“会留疤吗?”
      “看运气吧,可能会。”
      钱媛晃她手,低声下气,“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倪芝见惯了她风风火火的模样,看她这样,再怨恨也硬不下心肠。
      “都已经这样啦,别说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钱媛原地蹦了两下,“你看我没事,我们陪你吧,你今晚都在医院了吧?”
      林致然插话,“我送她回去就来陪你,你不能一个人在这儿。”

      倪芝有点想笑,亏他分手时候说得洒脱。
      他这般无视陈烟桥,显然是较劲。她忍不住瞟了眼陈烟桥,他一幅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根本不参与他们的对话。
      林致然又高又瘦,他侧面的下颌骨都被他用力咬合地显出来。

      钱媛问她,“要不让你朋友回去休息?我们在这儿就好了。”
      倪芝转头问陈烟桥,“你要回去休息吗?”

      陈烟桥看了眼钱媛和林致然的组合,还是沉声回答,“没事。”
      倪芝听话地跟钱媛说,“你回去吧,医院也不是越多人越好。”

      钱媛也弄不清陈烟桥什么来头,今天她还不敢跟倪芝顶嘴。
      “那我们送你进去。”
      她难得贴心,在床边扶了倪芝上去,替她弄好枕头,又盖上被子。

      才替倪芝把那件黑夹克还给陈烟桥。
      可以看见,黑夹克的袖口,已经磨得掉了皮。

      病房里的灯,要明亮许多,不像走廊里,陈烟桥偏着头,钱媛只能看个侧脸。
      她早就觉得陈烟桥眼熟,这回看清楚正脸,终于对上号了。
      钱媛倒吸一口冷气,“你不是那个火锅老板!”

      陈烟桥皱着眉看她,钱媛嗓门大,隔壁的中年男人被她这么一吼,哼唧了两声。
      他点头,简洁明了,“是我。”

      钱媛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倪芝是如何跟火锅店老板认识的,而且看起来两人关系,还算熟识。她并不知道他们不过见了几次面,却像认识了许久一样。
      陈烟桥的那些苦情往事,被倪芝窥得一二,她最狼狈的时候,也是他伸的援手。

      陈烟桥早看出来年轻的男孩儿的眼神,他低声解释,“我碰巧路过。”
      钱媛不多想,就点了点头。

      林致然显然不会信这只言片语的解释,他跟钱媛说,“你先出去等我吧,我跟倪芝说句话就来。”
      他说完这句话,几个人的气氛就古怪起来。
      钱媛再迟钝也知道他想做什么。

      但她既无法发作在林致然身上,也无法发作在倪芝身上,强挤了个笑容,又哥们儿式地拍了拍林致然的肩,“行啊兄弟,外面等你,快着点儿。”
      她一蹦一跳地出去,陈烟桥看了眼他们,从夹克里摸出打火机和烟盒,靠在医院门外墙上点了根儿烟。
      门外呆着的老头老太太,仍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倪芝正想问他究竟想做什么,林致然已经一把掀了她的被子。
      林致然问她,“你烫到哪儿?”
      “大腿。”
      她隔着裤子给他指了指大概位置。

      林致然皱着眉,替她掩回去被子,唇抿得紧紧。
      许久才开口质问,“就找了个这样的?”
      倪芝否认,“只是朋友。”

      林致然不信,“朋友会在地震的第一时间里出现在你宿舍底下?”
      他冷笑地带着讽刺之意,“生死之交?”

      倪芝偏过头不看他,陈烟桥根本不是为她而来,是为他曾经经历的,比这惨痛百倍的地震和伤痛,这点她比谁都一清二楚。这不过这些话,她没法跟林致然说。
      她半晌只幽幽地问,“你知道钱媛喜欢你吗?”

      林致然不吭声。

      “那你就趁早说明白,别让她白伤心。要不就试试。”
      她叹了口气,对钱媛气还没消,就替她说好话。
      她和林致然直视了片刻。

      林致然不知有没有听进去,“算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对老男人长个心眼儿,别被骗财骗色。”

      林致然出去时候,陈烟桥已经回了医院走廊里,他仍穿着那件破背心,手里拖着黑色夹克,坐在医院的塑料凳子上闭目养神。连让他仇视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陈烟桥闭眼,背后是冰冷的墙壁,脑子里画面接续。在哈尔滨十年以来,这次算是震感最明显的一次,头一次不用面对整栋楼居民异样的眼光。
      陈烟桥这十年来的睡眠,浅薄得似暮年老人。偶尔连楼下孩子顽皮深夜里放的一声爆竹,都能让他醒来。
      现实和梦境的界限愈发模糊,梦里重回废墟,现实虚惊一场。他有时已经分不清自己的梦回,究竟是回到那场地震里救出余婉湄的执念,还是一种惩罚,让他常年遭受震荡之苦。

      哈尔滨因为靠近长白山地震带上,这些年也陆陆续续受吉林地震的波及,但几乎没有必要下楼。
      陈烟桥头两年察觉到晃动,就挨个敲这一栋楼里的门儿,几次下来只是他的错觉遭人白眼。只有何家二老和赵红知道他的事儿,仍陪他下楼在空旷地上站着。
      后来陈烟桥的床头习惯了常年放杯水,强迫自己去看杯子里的水是不是在晃。

      这次震感比以往强烈,铁路小区里住的都是老人居多,被震下了楼。谁都无法预料后面的余震是什么级别,陈烟桥看着楼下人头攒动,终究还是往学校里走。

      陈烟桥摸了摸裤兜,空荡荡的没有烟盒。又把手伸进黑色夹克里,打火机冰冷的金属外壳让他清醒一些,想起来这是医院走廊。
      他把手插在头发里,克制着烟瘾。
      所幸他不用抽烟来压制困意,陈烟桥清楚,如果这一晚不是在医院度过,他也是无眠至天边泛白。

      倪芝又看了眼墙上悬的钟,林致然走了后,陈烟桥半天都不进来。
      冰凉的液体从手上输着,她这兵荒马乱的一晚,总算到此刻才平静下来。
      外面的天色,已经隐约透着亮了。
      她闭上眼睛。

      这一睡,就梦里光怪陆离,离着马路近,有时候都分不清,是马路上的夜行车灯光,还是确确实实是梦里的斑斓。
      中间意识模糊地醒来,都是陈烟桥喊来护士替她更换输液瓶。
      然后护士替她检查了一两次伤口,大概是运气否极泰来,没有起水疱。

      倪芝翻着眼皮看了一眼,知道他在一旁守着,中年男人给人的依靠感和稳重感,让她睡得昏沉安心。

      等她再醒过来,窗外已经是刺眼的光了。
      大概是病房里吵吵嚷嚷,就入了耳,旁边已经不是昨天晚上的中年夫妇了。来了个年轻妈妈带着三四岁的小胖子,一边哭一边玩玩具车。

      她手上已经没有针头了。
      陈烟桥坐在凳子上,背靠在窗户边上,双手交叉在胸前,阖着眼寐着。
      还是那件黑夹克,也不知道他冷不冷。
      一晚上过去,他的胡子好像长得格外快,昨天的胡茬看着要黑青许多,脸色也比昨天发黄。
      然而窗外明亮的光线,把他头发照得一片光华,看不见一点儿白发。

      好像小胖子的哭声吵到了他,他也眯着眼睛看了看,看见倪芝醒了,目不转睛朝他看。
      两人对视了一眼,他就挪开目光。
      起来把背后的窗户欠了一小条缝。

      “醒了?”
      “恩,谢谢你。”
      陈烟桥指了指病床旁边放的塑料袋,“早餐。”

      倪芝这才看见,里面大约是包子和豆浆。
      “你出去买的?”
      “刚才有医院食堂来叫卖。”

      她看着他打着哈欠,从床旁边拽了个热水壶,又从抽屉里拿了纸杯。
      倪芝问了那天就想问的问题,“你为什么答应访谈?”

      热水袅袅的烟,扭曲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好像变得柔和了。
      陈烟桥看了她一眼,“我不答应,你不是就要去做其他访谈?再遇上何家那样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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