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气报福

　　安河愈打，陈桥就愈是笑得痛快，看得苏翡觉得这个世界真是疯狂。

　　安河似乎也打得郁闷了，喘着粗气停了下来，看着陈桥，面色非常不善：“你来干什么？”

　　陈桥站直了身体，因为疼痛，他轻轻倒抽了一口气，眼睛眨了眨，掩藏住，不让任何人发觉他的疼痛：“我在查那个那个心理医生，我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他不对劲？”安河嗤笑一声：“恐怕不对劲的是你吧，什么时候我姐的事情也轮得到你管了？”

　　陈桥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感觉以前见过这个人，你多留意一下，我先走了。”

　　他身上穿得是今天上午苏翡见到他穿的那身西装，因为安河的原因，此刻又皱巴巴了起来，不过他这次似乎是懒得打理了，脱下外套就直接进了车里，没有再多说一句。开车出了车库。

　　安河看着他车子离开的背影，恨恨地说：“为什么我明明揍了他，却没有一点痛快的感觉呢？”

　　苏翡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可能是，他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在乎你姐姐吧。”

　　这话一出，安河更不痛快了：“明明是个渣男，偏偏要装什么情圣。”

　　他还小，脑子里对于感情这种事情爱憎分明，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喜欢就表白，不喜欢就离开。感情在安河这里单一又简洁，单纯的像是平行线，永远不会有纠结的地方。

　　苏翡耸耸肩，看着他笑了笑：“你还小啊。”

　　安河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

　　这个私人心理诊所并不大，他们敲了敲门，门很快被打开，整个装修风格都是简洁，温馨的风格，延续了一般心理诊所的一贯作风。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冲着他们露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他长得还不错，一身正气，至少是那种看了能够让病人信赖的长相。

　　“你好。”赶在安河前面，他开了口：“我今天的客人看起来很多，你，已经是第三波了。”他的语调听起来有点无奈，但听着并不让人难受，分毫没有下“逐客令”的感觉。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安雅的弟弟。我想……来了解一下我姐姐生前的一些事情。”安河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知道，”他笑了笑，面色和善：“前几个客人也都是因为安雅的事情。请进吧。你们叫我张医生就可以。”

　　张医生转身进了屋，一张办公桌上赫然已经放着几瓶药和安雅的一些病例，可能是给之前来访者看还未收回去。还有一个玻璃烟灰缸静静地躺在桌上，几只烟头丢在里面，空气中隐藏着点点烟的气息。

　　他低头从桌上拿起那些文件，对着安河说：“之前警察已经来过，这些他们也都拍了照片。本来是不该给你们看记录的，但是因为情况特殊，所以可以给你们翻阅。不过原件还是要放在我这里，你们可以拍照片。”

　　他又拿起了桌上的几瓶药：“这都是我之前给她开的药，都是治疗心理问题的常见药。你们可以看一看。”

　　安河走了过去，低头拿起桌上的药品，拿在手中看了看，又翻阅了桌上的记录，记录写的很详细，从她第一次就诊到最后一次就诊都有了记录。

　　2016年3月6日：

　　失眠将近一年，近期出现整夜无法入睡的情况。身体无异样，排除器质性病变。

　　话少，但逻辑清晰，自知力完整。没有精神病症状。

　　并未说出心理冲突。

　　并未说出负性情绪。只单纯说出失眠问题。

　　无法诊断，还需进一步观察。

　　2016年3月13日：

　　失眠仍旧严重。且发现有轻微的药物依赖。

　　看似配合实质回避。不愿意说出当前的冲突与矛盾。非常善于避开问题的重心，没有一个基本的信任感。

　　情绪波动表面上看来不大。

　　……

　　2016年7月17日：

　　之前稍有好转的失眠问题严重爆发。出现躁郁，自我否定等多种负面情绪。

　　负性情绪泛化。

　　难以维持正常的工作与生活，社会功能收到很大的影响。睡眠问题严重，精神痛苦。

　　严重心理问题。

　　……

　　二零一六年七月的这次诊断似乎是安雅的一个转折点，在记录上显示出七月之前的安雅无论是睡眠问题还是情绪虽然糟糕，但是至少自己还能够负担的起。可是七月的这次诊疗就好像是一次小爆发，之后的这些糟糕的问题开始慢慢地变得不可控。记录里也多次出现“痛苦”“抑郁” 这样的字眼。可是显然，安雅把她的这一面对其他人隐藏的非常好，无论是弟弟安河，还是小粉丝苏翡，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在荧屏上，都没有人发觉她的这一面。

　　她将自己的脆弱，埋得很深，很好。

　　安河只是翻了几页，就沉默地拿起手机，将这些记录拍了备份。

　　苏翡一抬头就看见医生站在窗帘的边缘，窗帘只拉了一半，屋内的光线还是很好的。可他一半在光中，一半在遮住的些微阴影里。安河还在低着头拍着照，他就那样静静地倚在窗户上，看着他做着这些。

　　“好了，我拍好了，”安河抬起头来：“多谢，以后可能还有一些事情会麻烦你。”

　　倚在窗户上的人轻轻地礼貌性地露出一个笑容：“我理解。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会尽力配合。你节哀顺变。”

　　安河点点头：“嗯，再见。”

　　他转身，走到门边，终是停顿了一下，回过头来，问道：“张医生现在的工作怎么样，今天有病人吗？”

　　医生愣了愣，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个，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有的，怎么了？”

　　“没什么，我怕我这个时间来耽误你工作。”

　　“哦，这样。没什么事，我病人是上午来的，中午就已经走了。并不打扰。”

　　“那就好。”

　　在回去的路上，安河出奇的安静，深沉的完全不像他。苏翡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我刚刚看了几眼安雅姐的病例，所以一六年七月份的时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她的病情在那个时候会突然变得严重。”

　　安河一心一意地盯着眼前的路，没有看她，只是冷冷地回答道：“这件事情我之前有和你说过，七月份的时候安芙和陈桥结婚了。”

　　原来是这样，这两个人对于安雅的打击还真是大。

　　“所以，那她之前有发生什么吗？为什么会去心理诊所。难道是因为压力，还是因为丑闻？”在她接触下来，感觉安雅并不是那种会被流言蜚语所打击的人，她冷静自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且并没有那么在意别人对她的评价。这样一个人，会因为压力和丑闻而产生心理问题吗。

　　“是，也不是。”安河嘴脸微微抿了起来：“那个时候我在国外念书，当时我觉得我姐并不会被这些事情困扰，所以也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些新闻，毕竟这种新闻之前也有过很多。而且当时有陈桥在，我以为无论如何什么情况，至少有他护着我姐。直到后来听到了陈桥要和安芙结婚的消息我才立刻飞回来。”

　　苏翡偏过头去看着他的侧脸，他嘴角真的抿得很紧，即使眉头并没有皱起来，苏翡也能感觉得到他心里的苦恼：“所以说当时发生得很多事情你也是后来回来之后才了解到的？”

　　“对，”他顿了顿：“这本来只是一起娱乐圈的桃色新闻，可是后来慢慢事情有些发酵，和我姐一起被卷入的那个男演员后来自杀了。所以更是越闹越大，脏水越泼越多。如果按照时间来说的话，她去心理诊所的时候，大概是事情发生的三个月之后。”他思路很清晰，可似乎仍旧有什么在使他困惑着。

　　苏翡在心里慢慢捋着时间线，照他这么说，就是一五年底的时候发生了桃色新闻，新闻发酵，接着是男演员自杀，所以事情越闹越大。然后就应该是陈桥发布了声明，宣布自己与安雅并无男女朋友关系，被拍到的照片中的人是安芙。最后就是一六年七月份的时候，陈桥和安芙结婚。

　　在这起事件中，陈桥和安芙扮演的确实是渣男渣女的角色，可是很明显。事情的起因不是他们。

　　事情的起因是——那起丑闻事件。

　　车子稳稳当当地开到了地下车库。安河熄了火，停了下来。但他一动不动地在座位上静默了很久，没有说话。这里光线不亮，苏翡就算是看着他，也没有办法看清楚他眼睛是什么，在想着什么。

　　“嘿，”过了很久，她抬起手揉了揉安河的头发，和安河的这种肢体接触会让她感觉安心，至少她不是虚无的：“在想什么呢，回去想吧。”

　　她把手收回去，却冷不丁地被安河拉住，他的脸朝着副驾驶的方向转了过来，看着她，眼睛里忽明忽暗：“他有点奇怪吧，对吧？”

　　苏翡立刻反应了过来，他说得是那个心理医生：“你想到了什么？”

　　“他抽烟，”他慢慢地说：“他说他今天有病人，是在中午的时候走的。可是我们是中午吃过饭不久就立刻去了心理诊所，我们在车库碰见陈桥，说明陈桥刚从心理诊所下来。他又说过在我们之前警察来过，所以说在我们之前至少来了两拨人。当然不排除两拨人有时间的重叠，可是无论怎么来说，他的时间线都排的很紧。有客人的时候应当不会抽烟，有病人的时候就更不会了。烟灰缸里一共六个烟头，是同一个牌子，空气中烟味很淡。我们去的时候窗户是关着的，说明他是在很久之前吸烟的，也就是上午的时候，可是那个时间，他是有病人的。”

　　苏翡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如果是在病人来之前吸烟的话，他应该会把它收拾干净。”

　　“对，所以，这很奇怪不是吗？”

　　“那如果他是在中午的时候吸完烟，开了窗户，在我们来的时候又把窗户给关上了？”

　　“这也有可能，我只是觉得，一个还在工作的心理医生是不会在自己工作的环境里做出吸烟这样一个行为的。除非……他今天没有工作。”

　　苏翡没有回应，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安河说得对，一个有职业道德的医生是不会在自己的工作环境里吸烟的。

　　她回过神来，看见安河依旧是一副严肃又紧绷的表情，苏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不要再想了，不要烦了，我明天帮你去盯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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