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气报福

　　他这话一出，安芙反而平静了下来，她睁着眼睛看着他，目光和声音里都有着执拗，她说：“这是我应得的，这就是我应得的。”

　　安河冷冷地瞧着她：“如果你认为是，那就是吧。”

　　他们两个面对面的站着，目光交集间，两个人都各执己见，谁也不让。

　　这种时候，苏翡看见安雅站在身边默默地抱着手臂看着，既没有流露出什么为难的表情，也没有表现出偏帮哪一方的立场，只是在一旁，静默地矗立着。这三姐弟的态度，还真是奇怪。

　　门被推开，一个娇小的女孩子带着点畏惧的表情走了进来。苏翡一眼就认出这个女孩就是今天晚上来找安河的女孩，也是安雅死亡现场的第一发现人，她的助理，周文。

　　在深夜里来警局的人实在是微乎其微，一个年轻地警察立刻走了上来：“周文小姐是吗？跟我来吧。”

　　安河这种情况肯定是进不去的。苏翡对他说了一句：“我进去看看。”就尾随着他们一同进了审讯室。

　　这算不上是严格的审讯，只是一种问话。年轻警察倒了一杯水放在她的面前，脸上还带着礼貌的笑意：“请你等一下，待会儿会有人来询问一下情况。”

　　“情况？什么情况？”周文看起来有些紧张，手握着纸杯握得很紧：“那些事情我不是之前已经讲过了吗？”

　　“哦，可能是……还有一些不太清楚吧，再问得详细一点。”

　　苏翡没有想到进来的人会是那个霍队，毕竟这样经验老道的老警察一般很少在这第一个环节就亲自上阵。他走进来，步履从容，坐到了周文的对面。

　　“周小姐，你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吧。”

　　“是的。”

　　“那你当时发现她之后，有没有触碰过她？”

　　“没有。”她回答的很坚决：“我当时很害怕，所以就直接跑出来报警了。”

　　霍队拿着笔的手一顿，思忖了一下，然后有些微笑起来：“周小姐，可是根据我对死亡现场的记忆，如果仅仅只是看一看的话，你应该不会那么快认定她已经死了。大多数人看见那种情况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她睡着了。”

　　“是的，”周文拿起纸杯喝了一口水：“我先收拾了几个东西，然后看她依旧趴在那里，就喊了她几句，她没有回答，然后……然后我走上前去看了一下，发现很不对劲，我很害怕，就报了警。”

　　“哪里不对劲？”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就是当时的一种感觉。”

　　“好的，”霍队露出了一个安抚的表情：“我知道人在目击了这种事情之后，难免会受到些刺激，逻辑不清，语序混乱，也都是会有的正常反应，可是周小姐，”他话锋一转，变得凌厉了起来：“这不是你说谎的理由！我希望你可以配合。”

　　他的这种刚柔并济的气势令苏翡非常的赞赏，姜喻危就应该多学学这种审讯方法，别动不动的就那么严厉，那么吓人。

　　周文脸色发白：“我没有说谎，我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们警方已经查过，无论是死亡时间还是作案时间，都不会和周小姐你有关系。所以我们现在对你没有任何的怀疑。你可以直接说实话，如果存在什么疑虑，或者是有人威胁你，警方一定会保护你。你不要有任何的担心。”

　　她低着头摇了摇：“警官，没有人威胁我。我说得都是实话。”

　　这明显不是一个配合的态度。

　　“好。那我换句话说，如果这起案件是一起普通案件就算了，如果不是，你现在的行为就是在提供虚假证词。我们会追究你的法律责任的。”

　　“我没有……”

　　“好了周小姐！我不想听你无谓的争辩，她在你进去之前就已经死了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请你告诉我，在你进去的这短短几分钟里你都做了什么？想想你的家人，我相信你不会想要因为说假话而吃牢饭。我给你五分钟思考一下，现在改正还有机会。”

　　霍队起身走出了房间，剩下周文一个人在房间里坐着。苏翡看见她握着的纸杯上出现了许多指甲的痕迹，这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安和烦躁。可是她为什么要烦躁？人又不是她杀的，唯一的解释是……她知道人是谁杀的，并且想要保护这个人。

　　五分钟的时间对她来说很煎熬，这间屋子里的色调都是暗色的，很压抑。让她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这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很安静，很可怕。霍队推开门重新进来的一瞬间，对她而言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好了，请说吧。”

　　她抬起头，直视着他：“我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

　　霍队笑了笑，把一份文件放在了她面前：“我刚刚出去，就是去拿这份文件，你可以从文件上看出来，死者的死因，基本已经可以让我们肯定，是她自身身体的原因。”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你们就结案啊，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请注意我的用词，我说的是‘基本’，我们本想着把情况缕清，就结案。可是正是周小姐你的回答，反而让我们无法结案了。你先是说看了一眼被吓到了，就出来报警了，但是监控显示你在里面待着的时间可不只是这一眼。后来你又说，收拾了几件东西，发现她不对劲，叫她无人应答，就出来报了案。”

　　“我被吓到了，所以……”

　　“是啊，被吓到了永远是最好的借口。”霍队嗤笑一声：“无论如何，是你弄巧成拙，你想要把事情尽快了解，却越弄越乱。你想要掩盖什么，或者是保护谁，都已经失败了。”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周文，你可以走了，但是你要知道，警方一定会盯紧你的。任何案件都会水落石出，这种时候说谎了不是小时候偷吃糖果，你就等着付出代价吧。”

　　他说完站起了身，做出要离开的意思，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时间。

　　苏翡知道他是在用心理战，这个周文不是什么胆子大的人，这件案件本来也与她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她想保护的那个人不是重要到不可失去，比如只是一个普通朋友，那么她没有必要为了一个犯了罪的普通朋友把自己给搭进去。

　　“警官！”她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椅子被推开碰击着墙面，发出撞击的巨大响声。她有点奔溃：“我去的时候，她真的已经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文不停地抓住这一点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霍队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我们谈的不是这个问题。”他大步朝着门口走去，拉开门。

　　“等等！”周文喊了一声：“如果我现在说，是不是还来得及？”

　　“当然。”

　　她拿起桌上的纸杯，猛地灌了一口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我进到更衣室里面的时候，她是倒在地上的，我就把她扶起来，让她趴在了桌子上。”

　　“为什么这么做？你明知道她已经死了。”

　　“我以为她是被……”她没有说下去，但是苏翡能大概猜到她的意思，她以为她是被人害死了，而且这个人她能想到，就是那个她想要保护的人。

　　霍队很明显也想到了：“所以你为了替凶手掩盖真相，妄图拖延时间，想出办法来保护这个人？那你又为什么要报警？”

　　“不是拖延时间，”她摇了摇头：“我看她的身上没有外伤，就想，她可能是吃了什么药物致死，所以我就想……让别人以为她是自杀。”

　　她这个想法倒也对，如果是倒在地上，也许别人会以为是谋杀。可是如果是安安静静地趴在桌子上，那么确实会给人一种引导——她是自己选择了死亡。

　　霍队问：“没了？”

　　“没了，就这些。”

　　“不，”霍队轻轻地摇了摇头：“你还有一点没有说，你以为的那个，杀了她的人是谁？”

　　周文咬了咬嘴唇：“没有谁。这不过就是我自己的误会。”她是打定了主意不松口。

　　他这次没有再执意地问下去，他站了起来，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周文：“谢谢配合，周小姐。你可以走了。”他这话说得实在是有些违心，连苏翡都听出来了。

　　“警官，”周文有些无望地看着他：“你刚刚说过，她是意外死亡的对不对，就算我做了这些，这也仅仅是我自己误以为的，她还是意外死亡，怪不得任何人的对不对？”

　　这个中年男人的眼睛看着她，多年的从警经验已经让苏翡看不出他眼睛里的是可怜，还是沉痛，或是什么其他东西，他只是极轻地看着周文：“这不好说，任何事情都不能轻易地决断。”

　　霍队拿着文件走了出去，周文随后也走了出来，面色凝重。穿过大厅，许是回家去了。

　　安河他们还等在外面，苏翡跑到他面前，把情况一五一十地都和他说了。安河静静地听着，并不说话，只有安雅听着，在旁边微微地皱起眉头。

　　苏翡察觉她这轻微的表情，有些试探性地问：“安雅姐，你是不是大概能够猜到，她想要保护的那个人……是谁？”

　　安雅一顿，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安河先生，”霍队走了过来，并没有详说，只是言简意赅：“周文确实说了谎，很多事情，还要等明天白天才能查。”

　　安河已经听苏翡原原本本地说了事情的始末，并没有多问，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好。”他这态度倒是让霍队有点惊讶，本来会以为这小子怎么着也要再挖些消息纠缠一番，却什么都没有问。

　　“安河，剩下的事情让警方来做吧，你今晚住哪里？”安芙理了理衣服，站了起来。仿佛之前的争执都没有发生过，还是好言好语地对着他。

　　可是他根本就不领情：“不用你管。”

　　他当然是回到了安雅的家里，苏翡在门口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自己要不要进去，就看见安雅向她招了招手说：“进来吧。”

　　虽说她现在是个鬼，但还是象征性的脱了下鞋子，这才进了安雅的房子。她的房子不大，看起来不像是那些所谓的明星的“豪宅”，只是一套很普通的小公寓，两室一厅，装修的非常简单。

　　安河似乎是在闹别扭，他进门之后，一直都没有说话，翻冰箱翻了半天，苏翡以为他要找东西吃，却没有想到他从里面拿出了一瓶果汁，拿着果汁就进了卧室，把房门锁上了，活脱脱一个赌气的小孩。

　　他这实在是多此一举，他们三个里，只有他一个算是人类，她和安雅若是想进去，他就是锁上房门，她们也能穿墙而过。他这个举动，明显就是做给安雅看的。

　　安雅失笑，看着苏翡说：“他就是这样，比较孩子气。”

　　苏翡看着她，她面色有些苍白，可能是因为是鬼魂的原因，在灯光下还有着若隐若现的透明感：“他本来就是个孩子啊，你不担心他吗？我的意思是，他看起来似乎只有你和安芙两个亲人，而真正当作亲人的，只有你一个，可是你现在死了。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他吗？”

　　安雅轻轻摇了摇头：“他会过得很好，没有我，他会过得更好。”

　　“为什么呢。”明明安河很在乎她这个姐姐，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我活着的时候，他……挺为我操心的，明明我是姐姐啊，可是却要他替我操心。”

　　她没有再说下去，苏翡也不知道要不要再继续问下去，安雅轻轻皱着眉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陷入了一种怪异的沉思中，没有说话。她的情绪似乎越来越低沉，她倚在沙发上，手轻轻地托着腮，眼睛盯着水晶灯打在墙上光影，光影斑驳中，她的目光显得很深远。

　　深远到苏翡以为她这整个晚上都不会再说一句话了，可是她又开了口：“为什么你死了之后可以继续留在这世界上呢？我也可以吗，不用投胎吗？”

　　苏翡没有想到她问到了自己的身上，顿了顿：“我也不太清楚，说是我天生横跨阴阳，要为地府做些事，就这么继续留在了这里。你……恐怕不可以，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了，你应该就可以投胎了。”

　　“这样啊，”她有些失望的笑了笑：“我还想着可以多陪陪安河……不过这样也好，就是我走的那几天，他可能会很伤心，没准躲起来偷偷哭，可不可以麻烦你那几天多陪陪他？”

　　苏翡点点头：“好。”

　　“那么说定了，不许我一离开，你就留他一个人。”

　　“我保证，我一定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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