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的马

　　天寒地冻的时节，寒风透过缝隙钻进来，透骨的冰冷。屋子中间一个碳盆子，里面没有半点火星。点上了黑烟袅袅，不点又寒凉难挡，倒是把这简单的事情弄成了两难的选择。

　　“殿下！”
　　赵樱听见自己的嬷嬷唤她，扯开了笑颜道：“嬷嬷！”
　　嬷嬷拿了件衣服给她披上道：“天气冷，殿下加件衣服！”

　　赵樱接过这件半旧的披风裹在了身上，继续拿起手里的话本看了起来，话本里的那位原配夫人正在给丈夫张罗小妾的事情。张罗完了，她那丈夫感激她，留宿了在她房里。她正在给她的丈夫烫脚。赵樱嘴角扯出一抹嘲讽，怎么不烫死他？靠着女人起家，还要三妻四妾，实在恶心人，恶心人啊！

　　她吹了火折子，撕下话本上一张纸点燃了扔进火盆里，一张一张纸撕下碳盆里的碳被引燃，丝丝缕缕的冒起了黑色的烟气，呛地赵樱咳嗽起来。将一本话本全部扔进去，她伸出手，叫了一声道：“嬷嬷来，烤烤火！”

　　“殿下，您心里不舒坦，但是也不要这般。”嬷嬷埋怨她两句，赵樱抬首看她道：“嬷嬷，这话本写的不好，放着也是占地方，烧了好！烧了好！”

　　门被推开，推门的人夸张地咳了起来，她说道：“这是在干什么？要放火自尽吗？”这话出来，跟着她的一班丫鬟仆妇都夸张地笑了起来。

　　赵樱侧头看向那里，为首的那个女人头上插着凤头钗，身上裹着金雀裘，手上一个包了墨绿绸缎的暖手炉。是郭琳琅这个以前一直围着她转，一直巴结她的女人。她思索了一会儿，得出了小人得志大约就是这般景象的结果。

　　郭琳琅环佩叮咚地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旁边的那个丫鬟应该是叫如画的道：“皇后娘娘驾到，还不来拜见？”

　　看着赵樱没有任何反应，碳盆里的火渐渐熄灭，郭琳琅挥挥手，似乎是嫌弃这里烟尘太大，呵呵笑道：“赵樱你也有今天？”

　　赵樱没有抬头只淡淡地问她道：“昨日如何？今日又如何？”说完站起身来，转过去坐在了破旧的椅子里，拿起桌上的一杯具是茶梗的冷茶，喝了两口，那气势和仪态仿若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怡和公主，喝的也是南方进贡的好茶。

　　郭琳琅最受不了的就是赵樱的这幅样子，无论将她赶到哪里，她永远抬着脖子，冷冷地看着她，仿佛还是那个天之骄女，从未跌落尘埃。不能控制地尖锐发声道：“你装吧！装吧！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等陛下回来，你就会知道，你什么都没有了！”她过来伸手抬起赵樱的脸，仔细端详道：“拿刀来！”

　　她嘴里的陛下，正是当初赵樱的驸马，如今成功篡位的陆以安，赵樱再一次地慨叹她爹有眼无珠，养虎为患。她自己是连眼睛都没有，多年不知枕边人是条恶狼。一个靠着在假山后边脱了衣服入了门的女人现在正捏着她的脸，赵樱觉得恶心，不过她没挣扎，只是用她那死样子看着郭琳琅。
　　“郭姨娘，您要干什么？”嬷嬷过来扑到了赵樱的身前，推开了郭琳琅，嬷嬷用自己的身躯包裹住了赵樱。

　　嬷嬷被强硬地扯开，一记响亮的巴掌让赵樱看向那里，嬷嬷已经被人架住，郭琳琅身边的婢女如诗对着骄傲嬷嬷地说道：“我们家主子是陛下钦点的皇后，等入了京就要进行封后大典。你方才对娘娘大不敬，该当何罪？”

　　“来人，将这老物拉出去，杖毙！”郭琳琅好似急于表现她皇后的权威，做了这样一个决定。赵樱站起来道：“放开她！”

　　郭琳琅嗤笑一声道：“赵樱！身为主子要打死一个老奴，需要什么理由？她辱我，你说我杀不杀得？”

　　此一时，彼一时，风水从她爹死，她那没脑子的母后想要扶持她弟弟继位开始就转了，她郭琳琅的父亲是一国之相与陆以安互相勾结，她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在这陆府是可以横着走。

　　到了陆以安将她弟弟赶下台，自己上位。她连偏安一隅之地都没有，直接被拎出来扔进这个偏僻的柴院，她说的没错，赵樱坐了下来。门外传来棍棒加身的啪啪响和嬷嬷年迈的哼哼，赵樱的心抽疼，疼地无复以加，此刻她再也做不出不关己事的样子，锐利的目光看向郭琳琅。

　　郭琳琅冷笑一声，那声音怪异到让赵樱觉得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投胎而来的，她道：“别一副想吃了我的样子，我现在是刀俎，你是鱼肉。不如你跪下来求我，兴许我能给你一个痛快。”

　　“娘娘，刀来了！”为虎作伥这个词用在这里不知道行不行？如画真是一个狗腿中的狗腿，郭琳琅嚣张的笑了一声，接过刀，脸色阴狠地在赵樱的脸上比划着。

　　她说：“赵樱，你如果连这张脸都没有了，我看你还拿什么勾住陛下的魂。”冰冷的刀锋贴着面颊，一滴血珠挂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赵樱连呼吸都会让面皮破地更多，实在没有办法去回答她，其实她觉得如果脸划花了可以成为牛头马面勾了陆以安那个贱人的魂，倒也不错。

　　勾魂？若不是怕腮帮子被捅个窟窿，做鬼了吃饭漏出来，她真想仰天长笑，笑自己这个时候脑子还是糊涂，除了权力还有什么能勾住陆以安的魂。只要能笼络人心，陆以安跟个青楼女子似的，可以到处卖身，这陆府可以存她郭琳琅，难道京城不能有李琳琅？

　　“你想不想知道，那一年的正月十三发生了什么事？”郭琳琅好似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她在赵樱耳边问道。

　　那一年的正月十三，那是赵樱和陆以安之间出现鸿沟般裂痕的一天，陆以安从那天开始揭下了他脸上的那张面具。郭琳琅以为她会在意这件事情，真是个笑话，毕竟没有十三也会有二十三，这一天是注定要到来的，只是要一个由头而已，如今她说出来？

　　赵樱眨了眨眼睛，郭琳琅问她：“你想知道？”赵樱再次眨了眨眼，表示她想知道，知不知道不要紧，她要一个契机。

　　“你们都给我出去，没有命令不准进来！”郭琳琅的刀继续压着赵樱的脸，她吩咐着她的一群仆妇，果然她还是要这张虚伪的脸。

　　看着门被带上，她的刀划拉下去，脸上的疼，让赵樱闷哼出声，郭琳琅畅快地笑了，她放开了赵樱，放下刀。

　　看着捂着脸，血从手指缝儿里往外涌的赵樱道：“哈哈！看你这样真畅快，我来告诉你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事……”许是她需要回忆一些事情，略微有些失神。

　　也就是那么一刹那，赵樱血淋淋的手快速的伸到了她的脖子上，双手卡住了她的脖子，使劲上了浑身的力气，掐了下去。

　　没有给郭琳琅出声的机会，只见她瞪着双眼手脚胡乱地拍打，这个女人忘记了赵樱自幼好骑射，也算是帝女中的奇葩，哪里会是她这样养在深闺的小姐能匹及的？

　　赵樱语气微微发寒地低声说：“你和陆以安的破事儿，本宫压根没兴趣知道。不过本宫知道你再想炫耀，那种恶心的事情也不敢在大庭广众说。你以为本宫像你一样在乎陆以安？你错了！本宫要的不过是现在这个机会，本宫今天只要弄死你，就舒坦了！”

　　看着她渐渐地无力，渐渐地落下了手，赵樱拿起桌上的那一把带着她的血的刀，毫不犹疑的地插进了郭琳琅的胸口，总要补上一刀才安心。

　　门外纷杂的脚步声传来，还有一声，“阿樱！”
　　焦急的声音出自陆以安，好似有人阻挡他，他骂道：“滚开！”，门被踢开，赵樱将郭琳琅胸口的刀抽了出来，郭琳琅的血喷涌出来。陆以安看见的就是这个画面，浑身是血的赵樱举着刀，郭琳琅躺在了地上。

　　陆以安轻声地唤着赵樱：“阿樱！”他走了过来，伸手要拿下赵樱手里的那把刀，赵樱站了起来，看向陆以安，浑身是血，如鬼似魅，那些仆妇看见这个景象，或是惊吓地倒地晕厥，或是高声尖叫，陆以安一个眼神，他身边的人已经将人控制。

　　在这个时候，赵樱持刀往他那里插去，被他格挡住，只划到了他的手臂，赵樱转手抵住自己的颈子，陆以安捂着手臂对赵樱柔声道：“阿樱，把刀放下！我来接你回宫！”

　　“回宫？”赵樱看着他，她步步紧逼，她一步一步退后直到碰到了无路可退的墙壁。
　　“回宫，你入主中宫！”
　　被控制住的如画，挣扎着，呜呜出声，陆以安一个眼神瞥过去淡然道：“杀了！”
　　他的护卫单手捏颈，如画一命归西。

　　赵樱自知自己像是一个鬼魅，但是陆以安心里住着一只鬼魅，她拿刀压住了的脖子几分，鲜血从划开的皮肤之下渗出，道：“你先别过来，我想问你几句话！”
　　陆以安听了赵樱了话，怕惹急了她，站在那里，他说：“好！你问！”

　　赵樱的刀离开了脖子，他看准时机一个箭步冲过去，那时不知算是迟还是快，在陆以安接住她之前，赵樱已经将刀插入了自己的胸口，他惶然大喊：“阿樱！”赵樱哪里是想要问他话，不过是要让他分个心神，让自己有机会自我了断罢了。

　　赵樱那血迹斑斑，十分可怖的脸上泛出笑容问他:“陆郎，可有……可有……喜欢过我？”这一声陆郎一如当年新婚之时，赵樱在陆以安面前那时从来不叫他一声驸马，只唤他一声陆郎，自称从未用过“本宫”，只用一个我。七年来，这是陆以安再一次听见她这样叫他，却是在如此的境地。到底是这么多年的相处，多多少少总有感情，杀不了他，在他心上划拉一刀也行啊！

　　陆以安抱着赵樱，声音哽咽，眼中滚落泪珠，滴落在赵樱的脸上，混着鲜血滑落，他说：“阿樱，阿樱我从来心里只有你一人！”看他这个样子，这句话，可能也许至少在这一刻是真心的。

　　赵樱绽开笑容使出自己剩下力气，趁着陆以安不备，将手摸索到胸前，拼着最后的一股子劲儿，将刀拔出，心口血喷薄而出陆以安满脸皆是，陆以安愣神片刻，哭喊问赵樱：“你这是为何？”

　　“陆以安，我身后就是抛尸乱葬岗，也不愿与你有牵扯，不入陆家坟，不受陆家香火。就当是你曾喜欢过我，为我做的唯一一件事情。我只望你我今生缘尽！”赵樱勒着牙关，说出了这一番话，是他一声声凄厉的：“阿樱！阿樱！” 最大的恨意不是说我恨你，而是要与你俩俩相忘。

　　赵樱想要冷笑，胸口却闷疼地笑不出来。前尘往事涌入，青春少艾时的恋慕，大婚之日的惴惴不安，婚后的甜蜜恩爱，直到看见他的背叛，看着江山易主，都成了笑话，天大的笑话，接下去的更不值得回忆，也不堪回忆，只愿来生不再相见，只愿来生不要再生于帝王家！好累，真想睡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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